第6章 春夜宴桃(六)
一桃一狐洗完澡,一起去逛超市買東西。
桃夭推著手推車,蕭扶叼著一隻塑封烤雞,在一片尖叫聲中躥上推車,放下烤雞,向桃夭搖了搖尾巴。
桃夭頭疼地按著太陽穴:「加上水果糖,酸奶,牛肉脯,這是你叼來的第四樣了。這些我都買,但你要是再不乖乖坐著,我就把東西都放回去。」
蕭扶無辜地爬上車籃筐坐著,兩隻小爪子放在扶手上。
桃夭滿意,再去蔬果區挑了幾樣青菜,帶著蕭扶去結賬。他一樣一樣地把東西從車裡拿下來,售貨員邊結賬,取完最後一樣東西正要說總價,一回頭便看見叼著一包香腸的小狗崽。
售貨員:「呃,先生,這份您要嗎?」
蕭扶啪嗒放下香腸,扭著腦袋抬頭盯著桃夭,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
桃夭:「……要。」
蕭扶得意洋洋:他就知道桃夭心軟。
回到家,桃夭到廚房做飯,蕭扶貼心地咬著烤雞的包裝袋拖進廚房。聞著身上晏家沐浴露的味道,蕭扶猛地打了幾個噴嚏,連烤雞都聞出了浴液的味道。
桃夭拎起烤雞:「今天的事就算了,下次我去超市,你就乖乖坐在家裡等著。」
蕭扶著急:「我抗議。」
桃夭:「抗議無效。」
蕭扶繞著他上躥下跳:「你不帶我去,是不是想要帶那個人去?」
桃夭切雞的動作一頓:「快去客廳吃東西,你繞得我頭暈。」
蕭扶狐嘴咬下他腦袋上一朵花,含著桃花模糊不清地說:「你看你又開花了。桃夭,你真愛害羞。」
桃夭臉一黑,一把拎起他後脖子丟到客廳,砰然合上廚房的門。
晚飯時分,晏度從外面回來,看到桌上沒動過的錢包,臉色黑了一瞬,轉身朝著廚房走去。
身材修長的青年背對著他,菜刀飛快地在案板上切著肉,腳邊一隻白毛狐狸一邊打噴嚏一邊繞著他打轉,就像個又纏人又煩人又有一點兒可愛的孩子。
青年將烤雞切了一塊,喂到狐狸口中,說:「最後一塊,晚飯前不許再吃了,知道嗎?你看你中午吃那麼多零食,午飯還吃了半隻雞,再胖下去以後我就不抱你了。」
狐狸吱吱叫兩聲,轉過了頭,看到站在門邊的人。青年似有所感,側過首來,眉目清潤如玉,笑意荏苒:「你回來了。」
晏度心底一軟,踏步便要朝他走去,忽然手底一沉,便低頭看去——他手裡拎著籠子,而剛剛纏著青年的白毛狐狸現在牙尖嘴利地啃著他手中的鐵籠。
晏度眉一挑,放下籠子:「送你的,你的窩。」
小狐狸吱吱直叫,牙齒拖拽著籠子朝著客廳跑去。
晏度:「這麼興奮,看來是很喜歡。」望著青年道,「他該學會自己睡。」孩子大了,不能還和父母睡在一起。
桃夭:「……」
客廳裡的小狐狸:居然要他睡籠子!人類太討厭了!!!
桃夭做完晚餐,晏度幫著端到餐桌,並洗了三套餐具,兩份擺在桌上,一隻碗當成狗盆似的放在蕭扶面前。
蕭扶從剛剛開始就記恨他,當晏度給他碗裡夾雞塊時,蕭扶立刻拋掉方纔的怒火,毫無節操地討好蹭了蹭晏度的褲腿。
桃夭坐到桌旁,碗裡已經添了米飯。「晏先生,你嘗嘗看喜不喜歡。」
「阿度。」晏度壓迫感十足地盯著桃夭。
桃夭垂眸:「阿度。」
「嗯。」晏度應了聲,夾起肉片燜玉蘭片,嘗了嘗白嫩的筍片,「很好。」
桃夭輕輕笑起來。
晏度掃視桌面上的菜式,竟然都是他喜歡的。柔和燈光下,青年宛若一方美玉,不可方物。
這人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見面的那一刻,彷彿空著的心瞬間被填滿,滿足到心口微微發熱。
晏度夾起一塊肉片,放到他碗中。「你太瘦了,多吃點肉。」
蕭扶聞聲仰頭,便看見桃夭笑容淺淡地夾著肉片,放入口中。唔,桃夭不是不吃肉?妖怪的喜好,原來是會為了人類而改變的。
蕭扶搖著腦袋。他絕不會為了人類不吃雞,而改吃草。
不吃雞的狐狸,就是只廢狐狸了。
臨睡前,蕭扶晃著尾巴屁顛屁顛地要跟著桃夭回房,晏度橫出一腳擋住他的路,居高臨下看著他,用腳尖指了指客廳裡的籠子。
「你去那睡。」
蕭扶齜著一口小白牙。
晏度冷哼一聲。
蕭扶瞅瞅他健壯的肌肉,萎靡不振拖著蓬鬆的狐狸尾,一步一回頭看著桃夭房間的方向,最終鑽進了籠子。
唔,看在籠子裡的墊子還算柔軟,他不跟這個人類一般計較。
蕭扶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個戰五渣。每一隻妖都有自己的特長,也都有自己的弱點。狐狸作為肉食動物,戰鬥力其實弱得很,小狐狸連隻貓都打不過,為了吃肉只能絞盡腦汁從其他動物嘴裡坑蒙拐騙搶。蕭扶跑得快,躥得高,可惜力氣小得可憐,要是和一般人類還有一戰的可能,但落在晏度手裡只有挨揍的份了。
不過他娘親和祭司敢把他放出來,當然不是想要看到他死在外面。蕭扶還有他自己的保命絕招,那個秘密,恐怕是大多數妖怪和人類都夢寐以求的。
第二天早上,桃夭做完了早飯,三人吃過坐在客廳休息。
桃夭拿起鑰匙:「我出去買菜。」
「等會兒。」晏度跟著起身,拿起一把傘,「我跟你一起。」
桃夭嘴角一彎。「嗯,好。」回頭低頭囑咐,「小扶,你乖乖在家裡,不許亂跑。」
舔著爪子已經打算跟上的小狐狸一僵,圓圓的眼睛瞪著桃夭,桃夭似乎看不到他裝可憐的淚眼汪汪,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和晏度一起出門離開。
桃夭為了男人不要他了。
蕭扶悲慼地爬到玻璃窗邊的小桌子上,目視著兩人撐著一把傘從小區裡越走越遠,直到身影完全消失。
桃夭不帶他玩,他可以自己出去。
蕭扶沒幾秒就把桃夭的叮囑拋之腦後,在屋裡轉了一圈,鑽進了二樓桃夭的房間,扒開窗戶從容地跳到院牆上,優雅睥睨地踩著狐步,順帶蔑視了一眼在牆根下衝著他叫的一隻鬥牛犬。
蕭扶跳過一道道院牆,偶遇不知哪家的貓,一狐一貓站在那兒互相對視,蕭扶突然往前一邁,貓咪頓時炸毛一跳,逃也似的跑了。蕭扶沾沾自喜地甩著尾巴,一定是他身上狂野霸道的野獸氣息震懾到了那隻貓。
他走啊走,不時跳進別人家的院子,惹得雞飛狗跳,沾著滿身的殘花從一家家被蹂躪淒慘的花叢裡鑽出來,再跳上院牆,繼續往前走。
不多時,他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小區外的馬路上,不時有路人低頭看他兩眼匆匆而過。
這裡人流量太大,蕭扶沒了興趣,正打算往回走,身體都轉了一半,餘光突然瞥見了一片金光。
路邊停著的一輛車裡有個發著光的人。
蕭扶眸子裡溢滿驚喜:是他的陽氣儲存器!
蕭扶之前還隱隱苦惱以後應該上哪兒去找他,沒想到現在就碰到了那人。他腳步輕快一轉,朝著車子的方向走去,那車卻突然開動,飛快地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蕭扶眼睜睜看著「陽氣」要跑了,忙撒開四條腿飛奔開來,猛地從驚叫的人群裡鑽進來鑽出去,一時跳到牆側,一會兒又跳到屋頂,跟著小車一路奔躥。
周圍的房子越來越高,後來又越來越矮,漸漸的隔上一段距離才能看到一兩座平房。蕭扶醒過神才發現他到的地方太荒涼了,好在那輛車也停了下來。
蕭扶只是想看看他住在什麼地方,可是這裡沒有房子,看來「陽氣」不是回家。他有點兒失望,隱約好奇那人想做什麼,便躲在樹叢裡遠遠跟著那人的腳步慢慢走著。
這是一片空曠的土地,整齊豎立著一座座四四方方的石頭,蕭扶仔細辨認才看出這是人類的墓地。
那個人類一身玄黑,打著一把黑色的傘,懷裡抱著一大束白百合,慢悠悠往裡走,最終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來。蕭扶透過樹葉的縫隙,偷偷看著那人不要錢似的不停揮發的陽氣。
真的太浪費了。
為什麼一個人的陽氣能多到怎麼也用不完?
蕭扶舔著嘴,撓心撓肝地想要吸上一吸。
那人在墓碑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放下百合花,轉身步履沉穩地朝外走。蕭扶正要跟上,那人突然腳步一頓,目光如刃地扎過來,冷得他彷彿心臟也要停跳。
蕭扶木愣愣不敢動,生怕被捉住。
那人朝著他的方向,手探進了胸前黑色西裝外套裡,露出半截黑色的東西。
一步。兩步。三步。
蕭扶終於認出那是手槍。桃夭曾經特意教過他。
腳步聲像踩在他心上,接近,接近,不斷接近……
蕭扶動物性的敏銳危機感繃到極致,渾身的毛幾乎要炸起來。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那人身上,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西服,黑色的傘,黑色的槍。
唯一白的只有那雙手,一隻握著傘柄,一隻握著槍。
唰啦。
那人的腳步一頓,抬起傘,露出一張俊美蒼白的臉,明明五官線條溫潤柔和,偏偏一雙眼睛幽暗到深不見底,傘面形成的陰影籠著他半張臉,鼻樑往上的眉眼清冷而陰鷙。
樹梢上的白鴿撲稜著翅膀,盤旋兩圈,飛到另一棵樹上。
那人神色一淡,傘重新遮住他的面龐,收起了手裡的槍,轉身朝著來處走去。
直到人走遠,車子開走,樹叢間遮得嚴實的小狐狸才探出頭。
好險。幸好他聰明地戳了戳鳥巢裡的鴿子,要不今天就要少一條命了。
蕭扶沮喪,看來陽氣也不是說吸就能吸的,那人既不像桃夭溫柔寬和,也不像晏度面冷心熱,一不小心就能要妖小命。
蕭扶眼睜睜看著到嘴的美味飛走,心疼得難以呼吸,嘴裡含著小拳頭默默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