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靈河鎮的老房子(九)
常澍趁著蕭扶不注意,給方余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人在自己這裡。方余回了一個「好」字,暫時沒了動靜。依照他的個性,話這麼少,估計是和八爺在一起。
他開著車,偶爾打量著身邊的少年——穿著最簡單的白T恤黑褲子,愣是好看成初戀的樣子。他閱人無數,不敢說這少年天下第一好看,但卻敢保證這是個丟進人海裡也在發光的人。
他想起一件趣事,方余這兩日成天在他面前晃悠,痛哭流涕嚷嚷他要洗心革面,再也不以貌取人,越好看的男人越會騙人。
常澍沒看出他真有悔改的打算。
蕭扶一直在玩盒子,還將玉笛拿出來把玩,一隻眼睛貼著一側的孔洞,朝著裡頭看去。
「蕭少爺,有什麼問題嗎?」常澍忙問,語氣裡透著敬重。他除了對沈八爺,還沒這麼恭敬過,一個是捏著他的財路,一個是捏著他的小命,兩邊都是大神。
蕭扶捏了捏相思結,思索著說:「好像很值錢?」
常澍:「……」他冷靜了一下,「是很值錢。這個是我們家的祖傳寶物,南宋青州名匠鬼斧雕制,用料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壁身還雕有青州隱者山居圖。」見他感興趣,便多介紹了幾句,「我祖父說,這玉笛最初的主人曾經進士及第,真真正正的探花郎,後來不知為什麼辭官在家,享年七十歲,臨死前手裡拿著這把笛子……」
蕭扶總結:「你們從死人手裡扒下遺物做家傳寶物。」
常澍摸摸鼻子,良心莫名痛了一痛:「這也不是我幹的。而且這物有邪性,七百多年裡經手不少人,一旦取出來,最終的主人總是不得善終,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
蕭扶驚歎:「有七百多年了啊。」
常澍無言以對,這孩子重點抓得太偏了啊,最要緊的不是要人命嗎?
他接著說:「本來東西是我收著,不過我父親好奇,前段時間將東西取出來賞看,結果就生了一場大病,醫院沒檢查出任何問題。我只能請幾位大師看看,那些人告知我,可以讓我為父親擋劫,所以這東西就在我手裡了。」說完了,他忍不住問,「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蕭扶拍了拍玉笛,手勢很是乾脆利落,常澍餘光一看險些心臟停跳,生怕笛子被他拍成兩截。
蕭扶惡補的人類學小知識終於發揮了作用。「人如果用情過深,或有難了的心願,死後會有一魂一魄無法歸土,而是寄居在重要物品上。當初要是將笛子隨著主人入土為安,一魂一魄就害不了人,可是東西和身體分開,這抹魂魄只知道有執念卻沒有記憶,又因為無法達成心願——雖然可能性很小——也許會偏執入骨,癲狂成性,傷害人命,進而煉成厲鬼,遊蕩人間。」他傷感道,「可是害再多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只能不停地憑著本能害人。」
蕭扶曾不解地問祭司,這不是好事嗎?人類追求長生,只要變成厲鬼,他們也能像妖怪一樣擁有漫長的壽命了。
祭司甩著蛇尾,說:「醒時給你一百隻雞和夢裡給你一百隻雞,你要哪個?」
蕭扶毫不猶豫伸爪子選擇第一個。
祭司道:「厲鬼就像一場大夢,很少能擁有意識。不只如此,他們夢裡吃雞不只吃不出香味,反而是苦的,澀的。」
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絕望,孤獨。潮水一般湧來。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常澍愣住,未料到事情的源頭竟出在這裡。年歲太久,早已不知道當初為什麼沒將主人的愛笛厚葬。
許是貪婪,許是不捨,許是疏忽。
誰能想到,一支笛子裡會藏著一魂一魄,一念執著,一念成魔。
下午四五點鐘,小車開進了靈河鎮。
靈河鎮是個小型的旅遊景點,但知道的人不太多,放假期間還有些城裡趕來爬爬山的,工作日就幾乎不見遊人。
其實靈河鎮也沒什麼可玩的,就一座山,山裡有座幾百年的古寺,據說北宋時就修建了,中間因為香火寥寥而荒廢了幾百年,到清末戰爭時期,村鎮的人尋找寄托才修建起來,後來又有一段時間因為政治原因砸爛,直到最近幾十年才在荒頹的故址上重建。
小鎮史載古寺名叫靈光寺,據說求神拜佛很是靈驗,偶爾有聽聞的香客會前來捐香。菩提在北方這種冬日嚴寒的地方不易成活,靈光寺的庭院裡卻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株菩提,如今冠幅廣展,枝繁葉茂,烈日炎炎也是一片清陰,伴著青燈古佛,寂寂山寺,橫渡數百載。
蕭扶下了車,一眼就被重重綠影阻隔的古寺吸引,那裡一派寶相莊嚴,靈氣也如仙霧縹緲,是他在人間從未見過的勝景妙境。單說依托著那處古寺的靈氣,就能養活不少妖怪。
「蕭少爺,你在看什麼?」常澍手裡拿著燙手山芋錦盒,順著他的視線往山寺的方向望去,挑了一下眉,「那裡是靈光寺。鎮子裡流傳著一個傳說,據說山上住著山精鬼魅,容貌絕世,凡夫俗子看一眼就會被魘住,神志不清,後來寺裡的大師挖了一口井,將那妖怪關在了井裡,用刻有符文的石頭井蓋蓋住井口,這才鎮壓了妖邪。」
蕭扶拔腿就往山上方向走,常澍心道蕭大師有興趣,他個凡人只能奉陪了。
因為小鎮真的只是小鎮,屁大點的地方還不夠遛狐狸,不多會兒,兩人已經沿著山道石梯進了寺廟。
老菩提叫人望而生畏,虯曲樹根深埋土壤,周圍一圈石頭圍著隔絕遊客,樹下一塊石碑——國家一級古樹,菩提榕,桑科,榕屬,樹齡700年。
「這棵樹現在是靈河鎮對外宣傳的廣告標識,年齡這麼大的菩提在國內也是屈指可數。」常澍解釋著。青州靠近京城,靈河鎮在國內名聲不顯,不過時常會有達官貴人來摸摸樹沾沾手氣。
在往旅遊景區發展之前,鎮子的一片山一直是軍隊的駐紮地,大概十年前才撤出,當年曾在這裡服役的晏家大少,如今都是四大軍區之一的司令了,現在不少當官的可是來蹭晏司令的好運的。
蕭扶撿了一顆青色的果實,捏了捏,扔回地上,朝著寺廟裡走。
剛好是晚飯時間,寺裡零星幾個小和尚都去用齋了。常澍說起的那口井就在三重大殿的第二重,寂靜的祠宇之下,一口古井橫亙在那,只是不見所謂的石井井蓋。
蕭扶低頭往裡望去,深深不見底,黑漆漆一團彷彿藏著不祥。
「七八年前,井蓋被雷劈中,斷成兩半掉進了井裡。」在被鬼纏身這件事之前,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雖然對雷劈中石頭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沒往怪力亂神上想,現在他還真擔心裡頭封印了一隻山鬼,現在被放了出來。
尤其是……
蕭扶從井裡嗅到一絲妖氣,同情地想是什麼妖這麼慘被鎖在井裡。
常澍本家的老房子是一整片大院,白牆青瓦,頗有北方古建的古意。不過那是鼎盛時期的景象,上世紀經歷了一場大變動,當時好幾座房屋被砸,幾年前又橫遭大火,幾乎把整個常家大院都燒燬了,由於老家幾乎沒住人,所以沒有人員傷亡。
後來調查那場大火,是一個嫉恨常家人的鎮裡人幹的。這些都沒什麼特別的,但有一點極為詭異,整片樓都燒了,獨獨有一座二層小樓逃過一劫。那座小樓背靠著後山,大火像是有意識一樣,特意繞過它,其他三面的樓屋焚燬殆盡,實在奇怪。
之後常家房屋重建,全部換成現代的獨門獨戶小樓房,為了整體的一致就計劃拆掉小樓,結果動工第一天晚上工人集體發高燒,如此來了兩三回,人人都說那屋子裡鬧鬼,沒人敢動。
因為家裡鬧鬼的傳聞,常家在外面有房的都搬走了,房子建好了也是空的,只有常澍三叔一家人還住在這裡,算是守門人,每年到清明祭祖回鄉,家族裡都會籌款給他一筆錢補貼。
五月,正是春末,花勢漸頹,綠意盎然。
常澍提前給三叔打了電話,看時間差不多就帶著蕭扶前去蹭飯。
走到一座一層樓的層平房前,蕭扶鼻翼翕動,眼睛一亮:「雞!」
常澍雖然聞到香氣,卻沒聞出來是什麼東西。大師果然是大師,光靠聞的就知道是雞。「蕭少爺,我三叔長得不大好看……」他給蕭扶打預防針,這男孩看著就像有錢人家捧著長大的小少爺,一會兒要是嚇到他……
蕭扶已經被誘惑得滿腦子都是雞,隨口說:「沒關係,你這麼醜我也沒嫌棄你啊。」兩腳獸都長得一樣奇怪,當然恩人除外……
常澍:「……」他看了看手裡的錦盒,覺得還是擔心自己比較好。
他帶著人進院子,敲了敲敞開的客廳大門:「三叔廚藝越來越厲害了,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飯香。」
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的男人抬起了頭,露出半張猙獰半張英武的臉孔,右眼蒙著一塊黑布罩。常三叔年輕時是退伍軍人,後來進了消防部隊,一次執行任務為了救人,頂著毒氣和大火衝出來,結果毀了半邊臉,瞎了一隻眼睛。
「來了就吃飯吧。」常三叔不苟言笑,直來直去的不怎麼說場面話。他一隻眼睛轉向蕭扶,清俊挺拔的少年不僅沒有嚇到的表情,反而眼睛亮得能發光。他點了一下頭,對方跟著點了三下腦袋,也是有意思。
三人到餐桌上,四道菜一道湯,其中就有兩道雞。
蕭扶:喜歡這個兩腳獸。愛吃雞的人類心地都不會太差。( ̄▽ ̄)
晚飯之後,蕭扶跟著常三叔去客廳看電視,常三叔體貼地按到動畫欄目。
常澍去隔壁自己家整理一下床鋪,前不久清明剛回來過一趟,家裡清掃了一回,倒不會太難辦。
過了一小時,常澍神色裡透著一絲古怪。
「蕭少爺,時間不早了,你過去休息吧。」
蕭扶:「不要,電視還沒完。」
常澍眼角一抽,站在那裡嘴張了張,欲言又止,轉身出去,過了會兒回來等他。
二十幾分鐘後,動畫終於播完了。
蕭扶乖乖跟在常澍身後去隔壁,津津有味地回想著劇情。
「蕭少爺,你就住這間房。」常澍把他帶到二樓的一間房間前。
蕭扶旋開門把,身後一股力道將他推了進去,然後門砰的關上了。
蕭扶茫然地踉蹌了一下,雙臂被一雙修長的手扶住,耳邊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輕飄飄問:「蕭扶,動畫好看嗎?」
蕭扶心臟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抬起腦袋——男人嘴角噙笑,瞇著眼俯視著他。
救命!恩、恩人笑得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