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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第12章
第十二章 舊事

陸宅東南角,離竹庭大約轉過三條遊廊處,有一座紅漆圓門的藕花小苑。

晏琛如今就住在這兒。

說是小苑,其實寬闊的很。進門一條丈餘長的青石小路,朝右拐彎,通往敞亮的屋舍。庭院裡一方碧水池塘,塘邊山石林立,落下一道七尺高的小水瀑,濺濕了沿牆連排的湘妃竹。

屋門向陽而開,水瀑引自山泉,暖日活水一樣不缺,對晏琛而言是一處理想的安胎之所。他的產期在七月,到時候開滿一池藕花,蓮葉團團,盛著水露,遇著臨產陣痛了,就搬一把竹椅到陰翳處,躺在上頭,淋著水意納涼消暑,也能緩解疼痛。

閬州地處南陸,入春早。他與陸桓城剛歸家那陣子,北地尚在千里飄雪,這兒的嫩柳已悄然抽了芽尖。眼下時近暮春四月,芳華闌珊,新生的綠意褪盡了鵝黃,從濕氣中沉澱下來,織作一片碧綢似的熱鬧蒼翠。

這天日頭晴好,晏琛穿了一件輕軟的對襟披風,沿著東廊朝竹庭慢慢挪步。

他的身子日益沉重,腹部高隆,走路總易疲累,卻不肯做一隻懶在小苑不動的抱窩母雞。他心裡惦念筍兒,時常去竹庭探望,順便為自己修剪一番長枝亂葉——身子雖然越發不好看了,竹子還是要漂亮如初的。

偶爾連日無雨,腹中鬧騰得厲害,他便舀一碗池水,搖晃著端到竹庭,給筍兒潤潤根莖。

走到半途,腰後的酸疼變得難熬起來。

晏琛皺緊了眉頭,想小歇一陣,便用左手撐著廊柱,右手扶腰,慢吞吞屈膝往闌幹上坐。等肚子碰到了腿根,他才算勉強坐住,五指伸到腰後使勁揉搓,想把僵硬的腰肉揉松幾分。

每逢獨自難受的時候,他就格外想念陸桓城。

自從回到閬州,陸桓城還與從前一樣,需要早出晚歸地操持家裡生意。江北商路沿著潦河延伸出去千里,後續事務林林總總一大堆,認真算起來,倒比之前還要忙碌。

陸桓城怕晏琛獨居寂寞,於是把藕花小苑給了他。

這院子雅致,晏琛住得也愜意,卻因為習慣了半年以來的朝夕相處,陸桓城不在身邊就容易孤單,總盼望他能早些歸家,多陪陪他和孩子。

那天陸桓城答應了他,說今後必當不離不棄,承諾一經許下,便一直守得很牢。

不論白天多忙,也不論有無夜宴,晚上歸家拜訪過母親之後,陸桓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回藕花小院,親自為晏琛沐浴更衣,抱上床去,解了帳鉤,將層層青紗羅帳放下。兩人在帳底相擁私語,咬著耳朵說一會兒體己話。

筍兒有心邀寵,專挑他們親吻的時候鬧騰,害晏琛咬傷了好幾回舌尖。有次疼得太狠,還把陸桓城的下唇也弄出了血。

晏琛骨架小,懷孕也不長肉,抱著肚子忍痛的可憐模樣教人怎麼看怎麼揪心。

陸桓城幫不了他,只好拿出父親的威嚴,隔著肚皮恐嚇筍兒,喝令他安分守己。一回兩回還管用,次數多了,筍兒發覺這肚皮雖然薄透,卻似一面刀槍不入的盾牌,能保他毫髮無傷,便很不給陸桓城面子,反而踹得更歡了。

晏琛淪為父子交鋒的戰場,有苦難言,一邊忍著愈發劇烈的胎動,一邊死死摀住陸桓城的嘴,不准他罵回去。最近父子矛盾升級,每晚都要這麼鬧上一遭,他筋疲力盡,恨不能把孩子掏出來塞進陸桓城肚子裡,雙雙踹下床去,放任他們吵個痛快。

長廊上綠蔭遮蔽,樹影層疊,許久無人經過。晏琛歇了一會兒,腰酸稍有緩和,便扶穩肚子小心起身,攏一攏披風,繼續往竹庭蹣跚邁步。

他不擅交際,進府時著實擔心過一陣子相處問題,更不敢像今日這般行走廊間,只怕顯露身形,招致下人側目。住久了才發現,陸宅雖大,人煙卻極其稀薄。那晚人聲鼎沸的喧鬧彷彿只是一幕幻境,朝陽升起,幻境自行破了,便重現一座清冷寂寥的陸宅。

陸母久居佛堂,日夜誦經,吃的都是齋食,無需共膳叨擾。陸二弟弟養了一隻黑狸,整日與那狸子相伴,閉門不出,絕少現身。

晏琛在陸家住了快兩個月,竟與做竹子時無異,耳畔聽的最多的,仍是飛鳥撲翅、水滴深井的響動。

其實十年以前,陸家並不是這副樣子。

陸家的上一輩原本是不分家的。

陸桓城的祖父娶了一妻三妾,生了八個兒子,幾十口人擠在大宅子裡,也曾是一派子孫滿堂的繁茂景象。到了這一輩,陸桓城這個長房嫡子不愛讀書,執意要走商途,陸家三百年書香門第,三百年仕途昌盛,眼看就要斷在他這一環,其他各房當即不安分起來,蠢蠢欲動,爭相撲搶長房的地位。

陸桓城十八歲那年,四叔帶了兩個兒子大鬧前院,堵在陸桓城父親門前破口大罵,罵長房嫡子不思進取,誤走歪門邪道,白白浪費了陸家珍貴的文脈,應該趁早負罪請退,改讓飽讀詩書的四房當家。當天晚上,二房三房接連炸鍋,七個兒子掐作一團,什麼醜陋惡毒的嘴臉都擺上檯面演了一遍。

那時陸桓城的爺爺尚且健在,老爺子脾氣火爆,喊來陸桓城,叫他跪於祠堂,當著先祖的牌位問他可否扛起家業。陸桓城昂首不懼,大聲答可。陸老爺子當機立斷,捋著鬍子拍了板,直接大刀闊斧分家,該滾蛋的通通收拾細軟滾蛋,省得留在祖宅撕破臉皮,擾了先祖清淨。

於是一夜之間,陸宅麻溜乾脆掃出去幾十人,僅留長房一脈。祖輩三代,共計七口。晚膳時正好圍成一桌,相互貼近,彼此都說得上話,堪稱其樂融融。

那時候的陸桓城,有祖輩,有父母,還有一雙弟妹,正享著一輩子最安樂的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其後短短數年,七口死得只剩三口。

先是陸桓城弱冠那年,剛滿三歲的妹妹陸桓寧誤食了夾竹桃嫩葉,中毒身亡。再是六個月後,他的父親在赴京途中墜河過世。半年裡,幼孫夭折,長子早亡,祖父祖母受不住打擊,相繼駕鶴西去。待到陸桓城二十二歲那年,陸宅裡稱得上主人的,已經只剩母親、弟弟和他三個。

陸家橫遭變故,閬州坊間傳言紛繁。

一說是衰於陸老爺子分家,澆滅了人丁興旺的勢頭,這勢頭一旦掐熄,家道迅速中落,再無翻盤之機;二說是衰於陸桓城行商,陸家三百年文脈一夕間枯萎,先祖震怒,不再庇蔭賜福;三說是衰於妖孽作祟,陸家樹大招風,想必被妖物暗中盯上,從三歲幼兒殺起,為的就是掘土斬根。

然而,在這樣咄咄逼人的指摘與質疑中,年僅二十二歲的陸桓城並沒有垮塌。

他立在殘桓斷壁之中,扛起了陸家千斤重的牌匾,繼續販他的生絲華綢、花梨紫檀,做他守信修睦、積財攢德的生意。陸家人丁凋零是不假,可在他手裡,遠沒有一絲家道中落的跡象,反而像熄炭裡竄起的一團烈火,越燒越旺。

於是,衰於分家的傳言不攻自破。

陸桓城不走仕途,不代表他的弟弟陸桓康也放棄了仕途。陸二公子是個實打實的書生,自從幾年前撿回來一隻烏雲踏雪的黑狸,更是流連書卷,挑燈夜讀。無論行走坐臥,都抱著那只目如珠玉的狸子,朝夕不離半寸。陸桓城猜想,陸家的文脈既不在他身上,或許正落在康兒身上,便囑咐他安心讀書,吃穿用度都擇最好的伺候。

讀書這樁事,向來最需靈氣。陸桓城知道康兒或許缺了幾分靈氣,卻也信勤能補拙。將來參加科考,若是承蒙祖輩福蔭,一鳴驚人,便能抹去第二條傳言。

至於荒唐的鬼怪妖孽之論,陸桓城從未放在心上過,但在這座宅子裡,有一個人對此堅信不疑——他的母親。

陸夫人原是溫和知禮的大家閨秀,門當戶對許配至陸家,佔著夫君獨寵,順利誕下二子一女,皆是聰慧可人。怎料旦夕禍福,先喪女,再喪夫,一世安寧毀得徹底。她熬過了那段晦暗日子,卻從未真正走出,心口蒙著陰影,抬頭低頭都覺陸宅陰氣森森,鬼怪四伏,不知哪年哪月又要出來作祟,索去她僅存的兩個兒子的性命。

她把餘生獻祭給了佛堂,不敢稍離佛祖膝下,做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唸經吃齋,祈福誦禱,護佑她的兒子一世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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