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懷胎
在水澤生寒、霜露淒淒的十一月,他們抵達了桐和山脈,暫住於西麓的鳳翎城。
當時距離相識已過去兩月有餘,二人的關係日漸熟稔,如膠似漆,恰似一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但凡膝上有空,陸桓城從不讓晏琛去坐冷凳子,總是抱在懷裡,執了他的雙手捂熱心口。晏琛抬眸看他,眉梢眼角儘是情意,時常看著看著,兩張臉湊近了,就開始蜻蜓點水地啄吻,忍也忍不住。
這般濃情蜜意了許多日子,晏琛漸漸發覺,他的身體有些不對勁了。
起先是附靈出了障礙。
某一日晨起後,陸桓城衣冠齊整地出門,晏琛想與從前一樣附靈相隨,可靈息似被某種頑固的力量擋住了,掙扎數次也入不了扇。扇子行至三十尺開外,他終於放棄,憂心忡忡地窩回了被褥裡。
一日這樣便罷,後面接連幾日,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加糟糕。
晏琛當真是一刻也離不開陸桓城的,獨守空房太清冷,他怕寂寞,逼著自己反覆往那扇子裡撲。可是越想附靈,身子越難受,試過幾次之後,竟被折騰得頭暈目眩,胃裡一股酸水猛然湧上喉頭。他慌忙摀住嘴唇,趴到床畔大口嘔吐。
嘔意永無止境,不倒空腸胃絕不停歇。一場吐完,晏琛的臟腑都脫了水,精神萎靡,爬都爬不起來。
他虛弱地拭淨唇邊穢物,心想大概是太久不曾吸納靈氣了,靈體虧空,才弄成這般模樣,便出門尋了一片竹林,附到靈氣充沛才懶懶回轉。本以為能舒適一些,誰料情況變本加厲,連平日也開始頻繁犯惡。那感覺不來則矣,一來根本收不住,次次吐得翻江倒海,臉色慘白,抹一把鬢角額頭,涔涔的全是虛汗。
晏琛不敢讓陸桓城知道這事,強行忍著不適,每日雞鳴就悄悄起床,用枕巾捂著嘴,跌跌撞撞衝到院角去嘔,嘔乾淨了才敢回來,做賊似地鑽回床上躺著。
待到十二月,晏琛已連承歡都受不住了。
初時是骨骼酸疼,腰軟無力,承歡一次需緩四五天。到了後來,就算陸桓城伺候得再體貼,穴內再濕潤,只消陽根一入,下腹立即隱隱作痛。稍微抽送幾次,疼痛愈演愈烈。倘若用力頂進,能疼得他抱腹打滾,當場暈厥過去。
陸桓城見他身子抱恙,無論如何也不敢繼續了,忍下情慾,擁著他安穩入睡。
晏琛這一晚睡到後半夜,腦中昏昏沉沉地飄進來一句話——媾精勿行,肌骨皆痛。意思是沉溺雲雨之事,就要承受疼痛之苦,與他近日的情境恰好相符。
這話乃是半截,後頭還跟了一句什麼,隱約正是呼之欲出的答案。
晏琛擰緊了眉頭,在模糊的回憶中慢慢搜尋,片刻後突然睜眼清醒,喘息一下子急促了起來。
那後半句竟是——胎胚始結。
彷彿為了印證這個猜測,另一句話也恰到好處地冒了出來——凡有懷娠,必先犯嘔,嗜酸惡食,睏倦喜臥。
晏琛捂著肚子,一一比對自己的症狀,身體漸漸顫抖得劇烈難歇。
他不是病了,而是……懷孕了。
有了陸桓城的孩子。
三百年未曾繁衍,晏琛幾乎快要忘了,他與陸桓城相遇時,恰逢最適宜生筍的秋末時節。他是靈體所化,體內被精氣日夜澆灌,自然可以孕育胎靈,生出幼筍。先前接連幾次附不進竹扇時,他就該早早想到原因才是——扇乃死竹,不生靈息,胎兒尚在生長,一刻也不能斷食,如何能沾染那些枯槁的死物?
晏琛掰著手指算了算,若是從不能附靈的第一日算起,他腹中的孩子……已有一個月大了。
他欣喜若狂,抱住陸桓城的胳膊,湊到熟睡的男人耳邊悄聲道:「陸哥哥,我們……我們要有孩子了。」
當然了,陸桓城那時並沒有醒轉,他真正聽到晏琛說出這句話,是在第二日晨起之後。
瓷杯跌落,漱口的茶水一股腦兒灌入喉嚨。陸桓城一邊拍胸猛咳,一邊轉頭盯著晏琛,眼神緊凝,足足十息沒有說話。
那一刻,晏琛週身的靈氣忽然翻湧跌宕起來,像朔望掀高的海浪,隆隆拍擊著礁石。
他不知道一個人的情緒要有多麼激烈,才能讓他的靈氣也深受影響,只知道最終靈氣平息的時候,陸桓城的目光是那樣熾熱而歡喜,化作一汪潮水般的暖流,將他捧在中央。
陸桓城抱住了他,按在床柱上,情難自禁地俯身親吻。手掌覆在平坦的腹部,既不敢用力,也不捨放手,只是小心而眷戀地摩挲著。
「阿琛,阿琛……」他低沉地說,「我愛你。」
自從揣了崽子,晏琛就被陸桓城三令五申,嚴禁房事,哪怕熬過了胎體不穩的前三個月也照舊不給。
起初晏琛身子不適,嘔得厲害,無暇想念床笫之歡。後來漸漸不害喜了,靡艷的癮頭捲個浪兒又撲回來,比從前還要強烈,赤著一張臉主動向陸桓城求歡。陸桓城也不推辭,淡淡一笑,扒了他的褲子,用手指戳得他哭喘求饒,躲去床角抱腿坐著,淚盈盈的不敢再胡鬧。
兩人雖不宜歡好,卻也不至於乾瞪眼對坐、效仿和尚打禪,時常雙雙擁臥在被褥裡,聊一些關於孩子的事。
晏琛想要一個男孩兒,將來好教他讀書習字,繼承陸家家業。陸桓城倒不在乎這些,說要一個貼心棉襖的小女兒,粉雕玉琢,紮著兩隻小圓髻,撲在懷裡嗲嫩嫩地撒嬌。晏琛記起陸桓城曾有過一個妹妹,喚作寧寧,三歲時不幸夭折了,便也改了口,說腹中想必是個乖巧的女兒,就算不是,以後也總能生出一個來。
孕子不易,陸桓城心疼他,哪裡捨得讓他一直生。女孩兒也好,男孩兒也好,只要是晏琛誕下的,就是陸家最寶貝的嫡嗣。
晏琛暈乎著吐了兩個多月,肚子一點兒也不見長,更不知何年何夕才能鼓出一隻小西瓜,總感覺白吐了。於是沒事就捏捏腰肉,手指往肚皮上寫「別偷懶」,催促筍兒快點長,最好一夕之間就把小腹撐得滿滿的,好給陸桓城看見。
筍兒是個聰明孩子,娘胎裡把話記住了。江州那一夜終於逮到機會,可勁兒往天上瘋竄,竄得晏琛叫苦不迭,後悔莫及,從此一絲催促的念頭都不敢有,只盼孩子天天偷懶,長得越慢越好,千萬要熬到足月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