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騙局
「哥!承認現實有這麼難麼,你為什麼還不肯醒?!」
陸桓康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齊齊跳到半空。
他拔高嗓門,咬牙切齒地道:「你不願把晏琛往壞裡想,好,我來幫你想,我來明明白白告訴你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以為這是一道無關緊要的五感障?不,不是!眼下不過是府裡下人覺得你瘋了,要是幻障一直不破,很快全閬州的人都會知道你瘋了!你想一想,晏琛的孩子生下來,依你對他的寵愛,勢必會辦滿月酒,會讓他抱著孩子大大方方見客,再告訴所有人,陸家的長子是被一個男人生下來的!到時候,眾人議論紛紛,你卻聽不見,眾人指指點點,你卻不明緣由,往後誰還敢同你做生意?誰還敢與陸家交好?晏琛哪裡是怕你不愛他,分明是怕天下人不知道你瘋了!」
他連珠炮似地講完,猛吸了一口氣:「哥,你好好想想,這三道障何其惡毒,根本就是要騙你自毀聲譽,拖垮整個陸家!晏琛若是心地善良,不願害你,怎會想不到欺瞞你的下場?我看他是有心復仇,偏偏不巧懷了孩子,力有未逮,故而出此下策,抄遠路也要把你逼死!」
陸桓城聽完這番話,不禁愕然。
陸桓康所言……並非強詞奪理。
晏琛曾經數次向他提出要見母親,要讓母親知曉孩子的存在,昨日他狠心拒絕時,晏琛還哭了出來——然而,母親身上並沒有障術。
如果男身懷胎的秘密,晏琛連他也要瞞著,有什麼理由反倒敢告知母親?母親信佛,向來最忌諱妖孽,晏琛不是不知道,也必然猜得到母親不可能為此感到喜悅,倒是極有可能斥責他們違逆人倫,倒轉陰陽,甚至氣急攻心!
那麼,晏琛鬧著要見母親,就是為了……
陸桓城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不敢想像那個漂亮的少年處心積慮,用清澈而忐忑的眼神懇求他,求他讓母親知道小孫子的存在,竟是為了讓他與母親決裂,看一場母子反目的好戲!
陸桓城正痛苦不堪,旁邊久未出聲的小道士忽然輕飄飄來了一句:「你們兩個難道以為……他真的懷孕了?」
霎時,陸家兩兄弟的目光齊刷刷投在了阿玄臉上。
陸桓康面露驚怔,陸桓城則直接撲了過來,提起他的衣領揪到半空,雙目赤紅,額角青筋暴起,活像一頭被激怒的老虎:「你給我再說一遍!」
阿玄眸中精光一閃,大聲道:「男子不能懷胎,這是天道!人不能,妖當然也不能!他腹大如籮,是因為交歡時吸取了太多精血,一時耗用不盡,才屯於腹中,方便日後修行慢慢吞食!根本不是因為懷胎!」
陸桓城一拳重重砸在牆上,咆哮道:「你敢血口噴人!」
驚天盛怒之下,阿玄連睫毛都沒眨一下,他清清冷冷地笑道:「陸大少爺倘若不信,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那位晏公子懷胎至今,可有過什麼異象?」
「沒有!」
陸桓城脫口而出,腦中卻閃過了大雪紛飛的江州客棧。
那一夜,晏琛行蹤不明,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踩出了一行單向的腳印。第二夜借宿時,他解開絨氅,慌慌張張地遮著肚子,說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孩子就長了許多。
如果那不是胎兒,而是吸取的精血……
陸桓城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他鬆開阿玄,撐著染血的牆壁,疲倦地跪了下去。
何止「有過」異象?
晏琛懷胎至今,幾乎處處都是異象!
去年十二月,桐和山,鳳翎城,在那間客棧雅房裡,晏琛第一次向他報喜,說腹中有了孩子。他怕胎息不穩,長達兩個多月未與晏琛行房。期間晏琛求歡幾次,他都拒絕了。沒有精血澆灌,晏琛的肚子一直平平坦坦,彷彿……根本沒有孩子。
然後,就是江州雪霧瀰漫的一夜。
晏琛纏著他討要,他算了算,懷胎已有四月,胎息早該穩固,也捨不得讓晏琛再受情慾煎熬,便在客棧裡給了他一次飽足,將精水悉數射進他體內。偏偏就在那一晚,晏琛飛快地顯了懷,捂著滾圓的肚子,做賊心虛,不肯給他瞧見。
再後來,他帶著晏琛回到了老宅。
他醉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去書房尋人,也是細雨連綿,也是情潮難忍,一番灌溉過後,晏琛的肚子就收不住似地鼓了起來。待到四月芳菲,他竟尷尬地說,孩子快要出世了。
十月懷胎該是什麼模樣,陸桓城清楚得很。陸家分家之前,他曾親眼見證過不少堂弟堂妹的誕生。嬸子們的肚子都是慢慢變圓,慢慢轉沉,沒有一個像晏琛那般吹氣似地飛脹,二月腰身尚纖細,四月已近臨盆時。
再頻繁、再明顯的異狀,他都寬容地放過了。
只因是晏琛。
只因愛他,信任他。
可他用什麼回報自己的疼愛?!
用腹中一團精血騙他憐寵,修行到花苞盛開,色澤赤艷,每一片葉子、每一段青莖都擠出索命的毒汁,滴入井中,混入茶盒,擰作一股勒頸的籐蔓,來奪他全家的性命!
五年前寧兒因晏琛而死,他這個做哥哥的鏟根焚葉,護佑宅邸安寧,何錯之有?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朝夕相處的情愛、互守終生的承諾,難道還不夠化解晏琛心裡的仇恨嗎?
「情愛?你們哪有情愛。」
阿玄忍不住笑了,聲音遠遠的,很冰涼,像飄浮在九霄雲外的幾滴冷雨:「蒙心障裡的情愛,從來就不是出於本心。他要你信他懷孕,你便信了,他要你愛他勝過愛所有人,你便愛了。陸大當家,你這半年的情愛,說穿了通通是幻象,事到如今……你還看不破麼?」
陸桓城低垂著頭,伸手摀住雙眼,指縫間,潮濕的淚水爭相湧出。
他已經很久不曾哭過,當年陸家最落魄的時候,他硬生生忍著,不曾掉落一滴淚。但是現在,他的胸腔被整個剜空了,什麼也不剩,什麼也不留。流過喉管和肺腑的空氣浸透了花毒,呼吸之間,讓他痛得說不出一句話。
「我會幫你收了他。如果你捨不得,不想見血,我可以用最溫和的方式。」
阿玄蹲在陸桓城面前,笑得很漂亮,兩彎眉眼細如勾月,流露出一股屠殺的快意:「鏟其根,焚其葉,這都是老把戲了。我有一樣與眾不同的好辦法,專門對付那些成精的花草毒株,陸大當家可願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