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解開的心結

　　半小時後。

　　這座家庭式小旅館共二層六個房間，剛好住下了顧涔雲一行人。剛才被房東嚇個半死，一行人各自回房洗個熱水澡定驚，由於明天才開拍，吃了晚飯後，大家都聚到了化妝師的房間去打牌。邵茜茜好奇之下也跟過去看了，快九點的時候才回到房間。

　　顧涔雲靜靜地坐在窗台上，顰眉看劇本。邵茜茜沒打擾他，安靜地在一邊看書。山中的夜晚很安靜，時間不知不覺溜走，晚上十一點半，邵茜茜抽走了顧涔雲的劇本，提議道：「很晚了，明天還要早起拍戲，今天早點休息吧。」低頭，看了下，不由失笑：「這場戲你不是準備過了嗎？再說了，這部戲拍到現在你狀態都很好，肯定沒問題的，別太擔心了。」

　　顧涔雲放下了劇本，若有所思地低聲道：「或許吧。」

　　邵茜茜：「？」

　　顧涔雲按滅了燈火，撇過了頭：「沒事，睡吧。」

　　翌日，拍攝開始。然而，這一回的情況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拍攝開始後一週，顧涔雲的狀態開始不穩定了起來，在演到對紀嶼的感情轉變的時候，頻頻吃NG。

　　吃NG是每個演員都會經歷的，哪怕是演技派，也會有狀態不好的時候。顧涔雲上一次這樣大規模地吃NG，已經是拍攝《銀月彎刀》的時候了。一開始的一兩天，劇組的人還以為顧涔雲是偶爾狀態不好，發揮不出來，都不太在意。但連續一週過後，大家開始意識到，仿佛有某種說不出的東西阻遏著顧涔雲，才造成了狀態上的flop。這顯然讓人擔心不已——誰都知道山林這段戲非常重要，盧青和紀嶼之間的感情轉變就發生在這個地方，要是這段戲不過關，那這部片子的感情線、立意與結局就無法連合上，更無法讓人信服。不僅如此，NG過多還會打亂拍戲的進度，擾亂至今以來十分和諧的劇組氛圍。

　　孟平嘗試去替他調整狀態，但是並沒有什麼卵用——實際上，顧涔雲的狀態並沒有flop得很嚴重，如果非要一次過不可的話，他NG掉的片段也是能用的。但這就和他之前的表現差距很大。邵茜茜這回幫不了他——天知道，她現在也和劇組的人一樣，get不到到底是什麼影響了他！台詞沒問題，感情沒問題，但是感覺上整個人都緊繃住了……勉強用孟平的話形容，就是整個人的氣都繃得太緊了。

　　眼看拍攝日子越來越少，而劇情卻停滯不前。連顧涔雲本人都隱隱焦躁了起來。

　　某個晚上，夜十二點，邵茜茜迷迷糊糊醒來，發現小旅館的房間檯燈還亮著，顧涔雲還沒睡，在看劇本。孟平明天給放了一天假，讓演員們各自回去找感覺。邵茜茜瞇著眼睛，看著顧涔雲的背影，腦海裡忽然叮地一聲想到了什麼。

　　翌日。

　　市郊某城鄉結合部即視感的電影院門口。邵茜茜和顧涔雲站在《烽城》的巨型海報面前，仰頭看著上面的「五月巨獻」四個字。顧涔雲戴著帽子口罩墨鏡，活像個不法之徒，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遠避。

　　顧涔雲的臉默默黑了：「你強烈要求的帶我出來放鬆心情什麼的——就是來這個地方，看我演的電影？」

　　「嗯，沒辦法呀，我搜了下，只有這裡還沒下映了。」邵茜茜點頭，又抬頭看著《烽城》的概念海報——摩天大樓上，遠處的天邊殘陽似血，仿佛有烽火燃燒。張烽與言昔城在天台持槍遠遠對峙。畫面中央，烽城兩個字呈石塊龜裂狀，橫梗二人之間，就像一條跨不過的溝。下方居中兩行字——

　　領銜主演：

　　顧涔雲，黎胥。

　　——好吧，雖然劇本寫的男一號是黎胥，但實際上誰都看得出這是雙男主的設定。連演員的排位也是讓咖位較高的顧涔雲排在前面的。

　　現在是七月初，正常而言，電影一般上映一個月就會下線，只有票房特別好的電影才會得以延期，繼續上映。《烽城》的票房很不錯，雖然最近已經陸續下映，但還是有零星的電影院還未下映。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劇情的確精彩，盜賊與FBI的纏鬥讓人耳目一新；第二方面，是因為媒體一直在炒作，說這很可能是顧涔雲最後一部保有高顏值電影，甚至是最後一部電影作品，今後說不定就再也沒機會在大螢幕看到他演這種角色了。於是，很多人平時並沒有進電影院看電影的習慣，頂多在家點播個家庭影院，這次卻被這種「最後一次」的情緒感染到，紛紛買票進場去看。潛在消費者的加入，導致空前火爆，上映一天票房就破億，累積到現在已經快六點五億了。

　　這部電影自上映以來，網上就不乏各種點評，從豆瓣天涯微博等地隨意截取幾句——

　　【言昔城一哭我就哭了，鐵漢柔情最是打動人心，另外小演員也給好評，長得忒可愛了。另外，張烽一哭我就笑了，為什麼每次演到驚訝的地方他都把嘴巴張那麼大，簡直拉低了整部電影的智商= =他還是回去唱歌吧(#‵′)凸】

　　【雖然言昔城是反派，但是我恨不起他啊！！！TAT只覺得他好可憐，一直被要挾著。如果他一開始也是被FBI撿回去，那麼一定會是個不遜色於張烽的好警探吧。】

　　【黎胥比我想的演得好那麼一點，顧涔雲真真是演得好T3T。兩個人的演技之間隔著一百個邱傑的距離。希望顧涔雲快點康復，想看他繼續拍電影。】

　　【嗷嗷嗷嗷我雲的電影必須支持，一如既往的高水準~即使是休養期間，他的身影依然沒有淡出公眾視線哇~】

　　……當然，也有稍微偏門點的評論：

　　【張烽x言昔城還是言昔城x張烽！八卦er們，站隊啦站隊啦！】

　　【艾瑪《烽城》真是相愛相殺基♂情四射啊，還在掐CP的人們，你們沒發現電影的名字早就向觀眾揭露了什麼了嗎2333，烽♂城啊】

　　……

　　「我知道你想在屋子裡看劇本找感覺，但是來都來了，我們就看完再回去吧。」邵茜茜涎著臉推著顧涔雲的肩膀進放映廳。偌大的放映廳只有寥寥幾個人，在網路如此發達、盜版如此猖獗的時代，早就有人把電影資源放到網路上，再加上上映了兩個月，話題熱度早已下降，買票來看的觀眾自然很少了。

　　影廳全黑，影片開始。言昔城的成年版在影片快播到三分之一時才第一次出場。在西雅圖一家酒館裡，他與盜賊集團R的線人接頭傳遞任務信息，然而卻被FBI的探員盯上，尾隨在後，卻被言昔城機智地甩掉了。這段小小的情節就讓言昔城這個機警、敏捷、身手不凡、狡黠又老練的亦正亦邪的角色躍然紙上了。

　　畫面中，酒館裡十分熱鬧，不時傳來杯子輕聲碰撞、酒客們互相調笑的聲音。言昔城推開酒館的門，把剛才得到的信息捲在一根煙上，點火燒掉了，悠悠地吐了個煙圈。他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褐色外套，頭戴一頂黑色牛仔鴨舌帽。他有一張非常典型的東方面孔，身形在一群西方人裡依然很高挑，卻稍顯纖細。街角兩個擦皮鞋的人眼神微微一閃，假裝收拾自己的包裹，眼睛餘光卻一直盯著言昔城。

　　似乎並沒有感覺自己被盯上，叮鈴一聲關上酒館的門後，言昔城就壓低了帽檐，輕快地穿行在了人流裡，黑色碎髮微微飛揚，很快隱沒在了行人中。

　　「Shit！」兩個打扮成擦鞋工人的FBI便衣警探暗罵一聲，連忙起身追了上去。言昔城纖細的身影在人群裡若隱若現，而行人似乎在和他們作對，每次感覺要逼近了，又會被大街上的人流阻隔，再次拉遠距離。

　　看見言昔城拐進了一個小巷子，兩人連忙追上去，然而繞進巷子裡，拐了幾圈跑到盡頭，卻發現那是條死路，根本沒有出口。忽然聽見背後有風聲，兩人連忙轉頭，不料一個身影飛速出拳，那格鬥技巧不像泰拳也不像柔道——傳聞R集團的頭頭有專門的一套訓練小孩子，專門挑選人最柔軟和脆弱的地方下手。身後那人動作又快力度又大，專挑選了皮肉最薄、攻擊後痛感強烈的脛骨，以及打斷後會讓人痛得站不起來的鼻梁骨，還有頭側面那四塊骨頭相接的薄弱的翼點，一拳打上去可以讓人頭昏腦漲半天。兩三下就輕而易舉地撂倒了他們。

　　傍晚的暖陽在言昔城身後灑落，暖化了他暗夜一樣的髮絲，看起來仿佛長出了不存在的金翼。他鬆了鬆手腕，靜靜地看著兩個FBI的便衣白人警探痛得哀嚎摔倒在地，表情平靜而輕鬆，判斷他們沒法再反擊後，就氣定神閒地在他們身邊蹲下來，在兩人後腰摸出了兩把手槍，在手裡掂量了兩下，頗為驚訝地吹了聲口哨——就像在說：「喲，好傢伙。」

　　子彈上有編號，要是用了這些子彈，說不定會暴露身份和行蹤。但是這兩把手槍可是好東西。言昔城不客氣地把彈夾裡的子彈倒出，丟在地上，子彈四處散落，把手槍收入懷裡。最後，他一個利落漂亮的翻身上牆，坐在牆上微微提起了帽檐，對地上不甘心地看著他的兩個警探眨了眨眼，神采飛揚，像是表達一種狡黠的友好，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氣死人不償命：「這兩把槍，謝謝了喲。」

　　話音剛落，他輕盈落地，很快消失在橫街窄巷裡。

　　……

　　「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和你說，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的演員，這句話並沒有誇大。」邵茜茜看著屏幕，輕聲道：「你演戲的時候，有一個地方，每一次讓我看到都會很感動。你也許會猜是專注、爆發力、生命力，但實際上都不是。」

　　顧涔雲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要說重要的話，難得沒有傲嬌。

　　「你打動我的地方，是一種無時無刻不散發出的發自內心的快樂。從你的每一部作品，我都能看出你很快樂，非常快樂。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演什麼都只有快樂這種情感，事實上，無論是悲喜怒嗔的人物，你都能詮釋出人物的情感。我說的快樂——是說你仿佛你無時無刻不在享受拍戲本身，隨心所欲、自由自在但又在方圓之中，煥發出的那種的生命力，連周圍的人都能感受到。還記得當初拍《大唐紅顏傳》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它的反響會如何——它甚至還只是一部電視劇，並且你只是去打個醬油。但是你還是接拍了，因為你想挑戰李白那個角色，你喜歡演戲這件事本身，喜歡在演戲裡體驗不同的人生，不是麼？我不知你是否把《青衣》這部戲看得太重而失去了平常心，反而拘泥了起來。但是，我覺得不計結果、只全力享受拍戲過程的你，才能真正找回演戲的快樂，才能真正煥發你本來的光彩。」

　　一口氣說了很多，邵茜茜回味了一下，感覺有點煽情。不過這也是她想了很久的話。如果顧涔雲是因為失去了平常心才找不回之前的狀態的話，她只能想出這種笨方法——直接帶他去電影院，讓他親眼「看看」從前的自己，說不定就能啟發到他。

　　說完這番話，邵茜茜就再沒說什麼。逐漸地，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電影吸引了。雖然親自看過這部電影的拍攝，但是坐在電影院看剪輯後的成品，又是一種不同的體驗。電影全程幾乎無尿點，驚險，刺激，曲折，也難怪它的票房會如此好。

　　被電影院的山寨音響和音效轟炸許久，再加上言昔城是悲劇結局，出來後的人都不太想說話。回去的路上，兩人一直沒說別的。距離家庭式旅館還有十幾分鐘的距離，邵茜茜跟在顧涔雲身後兩三步處，顧涔雲忽然停了下來，邵茜茜差點撞到鼻子。顧涔雲站定在原地一會兒，轉頭看向邵茜茜。

　　邵茜茜緊張地看著他，險些要立正稍息。

　　定定地看了她兩秒，顧涔雲微微揚起下巴，總算找回了場子，傲慢總結道：「對於你今天帶我去那麼差勁的地方看電影的舉動，雖然沒有盡善盡美，不過念在是你第一次主動約我出去約會，我就勉強地稱讚一下你吧。」頓了頓，耳根微紅，嘴角可疑地揚了揚：「……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回去後跟我對對戲吧。」

　　邵茜茜一呆，興奮地跳了起來，追在後面，輕快地說：「木問題！絕對木問題！陪你對一萬遍戲都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