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時間很快, 自賀宇帆他們回來算起, 只轉眼便過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
在這大半個月的時間裡, 墨離雖說大半時間還是在番臨城裡遊蕩, 但時不時也會帶著墨空出去走走, 美其名曰要慢慢的感受外界生活。
韓子川天天打著要跟天道搞好關係的旗號, 興致高昂的拉著賀宇帆和天道聊天玩樂。
至於念魂則是跟著聶殷將生物鐘調整的晝伏夜出, 白天一覺睡到天黑, 等入了夜,兩人就一同照著端木陽講的鬼修之術進行基礎的修煉, 或者去番臨城外從未到過的地方轉轉。
按理說這似乎每個人的生活都過得挺愉快的, 卻唯獨桓承之和端木陽二人, 在這大半個月裡,要麼瘋狂的幾天不見人影的閉關修煉, 等出關之後就是不停地對飲,使得這不過才十幾天的時間,兩人不光是修為飛快的飆升了一截,也同時喝完了端木陽所有的存貨, 就連桓承之屋裡放著的那幾壇也全數見底。
對於這種情況, 賀宇帆和韓子川開始的時候是挺擔憂的,但後來看他二人又能提升修為又能把酒當歌, 覺得這可能是他們看不懂的情懷之後, 也就慢慢放任不管了。
這轉眼一晃,等桓承之再度出關時,已經又是半個月後了。
不知該說是地域原因, 還是氣候問題。這嚴冬過去還沒幾月,番臨城裡的溫度就快速回升了起來。幾乎根本沒在春天逗留多久,便飛快的進入了夏季。
所以當桓承之將自己身上收拾乾淨,終於推門而出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賀宇帆穿著件薄衫,在院中大樹下的吊床上抱著兒子閉目乘涼的景象。
這畫面照理說其實也算不得有多難見,但或許是因為真的閉關太久,思念成疾。
總之桓承之就這遠遠看著,明明對方一語未發,他平靜許久的心境也忍不住再次瘋狂的蕩起了千丈波濤。
自家道侶真是長的太美了。
那彎彎的眉,輕磕的雙眼,如玉般滑嫩白皙的皮膚,還有似乎是因為做了什麼美夢而微揚的嘴角,再加上他懷裡那個比他縮小一碼,面容卻完全相同的傀儡之後,這畫面頓時就顯得更加美好了一層。
桓承之下意識吞了口唾沫。
他覺得自己真的像端木陽說的,距離憋瘋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許是因為他這視線太過灼熱,那邊兒賀宇帆在夢裡輕輕哼唧了兩聲,又在床上蹭了兩下,便帶著些明顯沒回過神兒的茫然勁兒,打著哈欠睜開了雙眼。
懷裡的小傀儡似乎本來就沒睡著,見他動了,就先一步乖巧的蹦到了地上。看了看賀宇帆,又扭頭掃了眼桓承之的位置,最後自己擰著眉毛思考了一會兒,道了句“我去找墨叔叔玩兒”後,給桓承之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目光,就快跑著離開了原地。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做的太過順暢,賀宇帆甚至還沒來得及去說點兒什麼,那邊兒小傀儡就已經敲門進了墨離的房間。
賀宇帆在後面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愣了一會兒,才總算是將視線轉回到桓承之身上,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問道:“你修煉結束了?”
桓承之點頭嗯了一聲。
沒等賀宇帆再問點兒什麼,他先一步抬腳上前,走到人身旁之後微微傾身,在那兩瓣柔軟的薄唇上輕輕烙了一吻,他緩聲問道:“想我嗎?”
賀宇帆眨眨眼,思考了一會兒後,還是點頭道:“你就忙著修煉,都不給我玩兒耳朵了,有點兒不習慣。”
這話有些答非所問,但桓承之聽著,還是忍不住勾唇笑了起來。
再次用那種虔誠又溫柔的動作輕輕吻了吻賀宇帆的臉頰,等重新直起身子的時候,那雙和他整個人畫風都不一樣的耳朵,連帶著身後的尾巴都一同冒了出來。
賀宇帆嘴角一揚,伸手像以前那樣扯了扯他那雙毛茸茸的耳朵,又心情愉悅的將嘴角笑意揚的更大了點兒,才開口直白的問道:“你這段時間突然這麼努力,是不是吃你兒子的醋啊?”
“別胡說。”這種難以啟齒的心思被人一語道破,饒是桓承之自認為有多淡定,也終究還是紅了下臉頰,支支吾吾的否定道:“我只是覺得兒子說的不錯,我是得努力修煉,才能趕在別人都做不到的時候好好地保護你。”
他說著,那雙紅彤彤的眼睛也滿含深情的凝望著賀宇帆。
兩人對視一秒,後者笑了起來道:“你少跟我這兒扯謊,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什麼套路沒見過?你這個說法最多也就是一部分的原因,大多數還是嫉妒你兒子了嘛。”
桓承之被他說的臉上那點兒紅意更甚了不少。只是這次倒也沒再去否認什麼,只頓了頓,便猶豫著低喃了一句道:“那你知道我嫉妒,還不多陪陪我,是想我嫉妒到發狂嗎?”
“當然不是。”
賀宇帆笑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又捏著手中的耳朵揪了兩下,直到桓承之有些等不及的想去扒拉他手的時候,才終於繼續道:“兒子前天跟我說這兩天差不多就該回去了,下次回來是什麼時候還不一定。可是你是能永遠陪在我身邊的啊,你說你一個永久性的跟一個間歇性的吃醋,你傻不傻啊?”
桓承之撇嘴。
賀宇帆說的這道理他並不是沒有考慮過。
但是考慮歸考慮,心境歸心境。道理再懂,也終究還是壓不住心裡的那點兒酸味兒的。
兩人就這麼相顧沉默了一會兒,賀宇帆又安慰似的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兩下,也不用桓承之再說什麼,他便主動翻身從吊床上爬了起來道:“看你這麼可憐,我晚上帶你出去玩兒吧?”
桓承之一愣:“那兒子……”
“兒子剛剛還跟我說想去找墨空玩玩,所以今天晚上就你跟我出去。”賀宇帆笑道:“前天你修煉的時候李書來找過我,說最近悅花苑裡來了一個神的不行的樂師,他邀請我今天晚上過去聽曲兒,我原本還想著你要沒醒過來我就叫韓兄一起,現在正好你醒了,我也省得麻煩一趟了。”
他說完,桓承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事兒,身體就已經先一步行動,帶著蠢到沒邊兒的笑臉快速沖賀宇帆點了點頭。
只是這動作進行了一半,他也算是終於反應過來了賀宇帆這話中深意。桓承之動作猛地一頓,表情也變得有些遲疑道:“你說那個地方叫悅花苑?”
“沒錯。”賀宇帆大方點頭:“就是番臨城裡最大的那個青樓,我以為你知道的來著。”
桓承之:“……”
那地方有名的傳說連凡人的帝王都流連過一陣兒,他們在這城裡生活這麼些日子,想不知道也難了好嗎。
只是……
“你和那個叫李書的是經常去這種地方玩兒嗎?”
桓承之躊躇著問道,聲音比之前低了不少不說,連語調裡都多了些可憐兮兮的味道,讓賀宇帆就算是不滿這提問,也終究沒忍心去沖他發怒。
手掌在人頭頂上安撫似的撫摸了兩下,賀宇帆說:“你也不好好想想,除了這一個月你修煉的時候咱倆沒時時刻刻待在一起之外,我還什麼時候離開過你的視線?況且你也不想想,如果真的是打算去做點兒什麼的話,我還能讓你知道嗎?”
他說著,眉頭也跟著揚了兩下。
桓承之倒是松了口氣,在看到人表情之後,又趕忙很有眼色的道了聲歉。
賀宇帆倒也沒生氣,繼續將桓承之頭頂的黑髮搓亂,才終於咧嘴,露出了一個格外滿意的微笑。
期間不提。
待夕陽沉下圓月未出,李書便隻身敲響了賀宇帆家的房門。
因為之前兩人聯繫的幾次桓承之都不在跟前,所以這算起來這也是李書第一次見著這個久聞大名的“大嫂”。賀宇帆給他倆互相介紹了一下,三人便並肩向悅花苑走了出去。
那地方相距賀宇帆他家宅子還是有些距離,有李書這個普通人跟著也沒辦法直接用什麼縮地功法,因此賀宇帆和桓承之這兩個習慣了一步數米的修者,也總算是老老實實體驗回了一次普通人的交通方式。
路途還遠,李書向來又是個話多的性子。因此過了和桓承之初見的那點兒羞澀後,他就又開始了一貫的絮叨道:“說起來賀大哥,你那宅子還真不怪外面傳的,要不是因為你住在那,我走到巷口就想扭頭往回了。”
賀宇帆挑眉:“那你敢走到門口還真是不容易了啊?”
“可不是嗎?”李書擺手道:“主要是我這一想,我連仙人的地界都溜了一圈,區區鬼屋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你家才鬼屋呢。”
賀宇帆伸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後者也跟著咧嘴笑了起來。桓承之在一旁看著,雖說對兩人這種親密的舉動有些不滿,但見賀宇帆心情不錯,便也按下了心底的那股酸勁兒,憋著沒去說什麼了。
這一路上李書拉著賀宇帆說個沒完,直到三人走到了悅花苑門口,他才總算是停了一秒,轉而看向前方擁擠成一片的人群道:“賀大哥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只要是楚岳姑娘親自上來,這悅花苑立馬就是一票難求了。”
“好在你不但求到了,還求了不止一張不是嗎?”賀宇帆輕聲笑道:“不過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也更好奇那個楚岳姑娘到底是什麼樣了。”
“進去就知道了啊。”
李書笑著,拉著賀宇帆向那門口擠了過去。
手中的三張票卷拿出,門口擋著的那兩個守衛也便讓了路,放他們三人走了進去。
就像李書說的那樣,楚岳姑娘出場的時候,悅花苑的票確實是不易拿到。就連他們三人用的這幾張,也是因為李家老爺子托人搞來,自己卻沒時間過來,才便宜他們罷了。
票是一樓大廳的,距離舞臺算不上太遠,但至少還是個中前方的位置,想看清臺上的情況也不算多難。
此時表演尚未開場,三人落座之後賀宇帆又叫了些瓜果點心,便一邊吃著一邊和李書又再次聊起了關於最近連載的小說劇情問題。
兩人聊的還算投入,因此也都沒發現桓承之在環視了一圈周圍後,那明顯黑下來的臉色和擰出了幾道深痕的眉頭。
不多時,隨著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原本還嘈雜一片的大廳也緩緩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前匯在了舞臺中央,只見那蓋在臺上的紅幕隨著樂聲慢慢向上揚了起來,將後面立在舞臺正中的吹笛人露了出來。
那人長髮及腰,身上白衣勝雪。烏黑的濃眉下面一雙狹長的鳳眼半睜半閉,精巧的鼻子配上那雙薄唇,就長相來說也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只是……
賀宇帆微微擰了擰眉。
他總覺得這人美歸美,但莫名就覺得哪裡似乎有些問題啊……
心裡想著,他轉眼看向了身旁的桓承之。
後者在第一時間接收到了他的視線,卻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也沒去說些什麼。
這意思是要麼沒問題,要麼就算有問題,也不是大事兒。
賀宇帆一秒讀懂了對方的心思,隨即也將那點兒奇怪的感覺拋擲腦後,放心的聽起了笛子。
這一曲悠揚綿長,清冷的聲調奏出了一種讓人心思不禁放空的遼遠之意——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就連賀宇帆這種對音樂完全沒有任何造詣的人,在這曲子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也跟著身旁那些如癡如醉的人群一起,陷入了一種名為“陶醉”的沉默之中。
然而比起他們的這種表情,一旁桓承之反而是面色更加難看了些許。
眉間的皺痕不斷加深,手掌也在身側分分合合,數次想要起身做點兒什麼的時候,又隨著漸漸放緩的笛聲止住了動作。
直到這一曲結束,其他人倒是一個個心滿意足。唯獨桓承之一人面色淩厲的死盯著舞臺的方向,就好像楚嶽敢有一點兒不該的動作,他就能直接沖上臺去將人撕扯粉碎。
不過這終究也就是個好像,他動作不大,就連一旁的賀宇帆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情緒。
等人扭頭看過來的時候,桓承之也已經收去了眼底的寒意,轉而繼續搖頭道:“無礙,你好好聽曲子就行了。”
賀宇帆有些不解,但人都這麼說了,他便也聽話的點頭,將視線重新放到了舞臺之上。
此時,楚嶽已經將笛子交給了一旁上去的侍女。身後被安放了一團軟墊的同時,面前也被架起了一張古琴。
她向前一步整理了一下衣物,在軟墊上坐下之後,也總算是將那雙半閉的眼睛睜了起來,彎著眉眼似是在微笑一般,朝觀眾席的方向環視著點了點頭。
這一眼過去,賀宇帆才發現楚嶽那雙眼睛瞳色居然是一片金黃。在震愣的同時,一旁的李書也撞了撞他胳膊,低聲笑道:“很漂亮對吧?我第一次見著她這雙眼睛的時候,也給震了一下呢。”
賀宇帆點頭,餘光瞥見一旁面露不悅的桓承之,趕在人開口之前,他便一臉嚴肅的回了一句道:“確實很美,但是我更喜歡紅眼睛的。”
李書聞言一愣,隨即也心領神會的笑了起來。
待桓承之面色重新愉悅起來,他才繼續道:“不過說起來這老天爺也是的,你說楚岳姑娘這麼完美的一個人,偏偏是不能言語。這真是可惜了啊。”
賀宇帆輕輕嗯了一聲,只是看向臺上那白衣人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打量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由於本來就覺得不對,這重新打量了一番,他更覺得那人身上有些說不出的違和感了。
只是沒等他多想什麼,那邊兒一個像是主持人一般的少女上場報了個名字,楚嶽的琴聲便跟著又響了起來。
和之前那個空遠的笛聲不同,這次的琴聲從開始時就將整個大廳的氣氛帶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寂之中,就好像他正化身成了一隻飛鳥,在眼睜睜的看著樹林湮滅天地崩塌,想要撕心裂肺的掙扎,卻終究只換得一片無可奈何。
隨著琴聲的響動越來越快,周圍的低泣聲也越來越多。賀宇帆眉頭緊皺,心底焦躁隨著琴聲揚起的同時,胳膊卻被人在一旁輕輕拍了兩下,一塊純白的手絹也跟著遞到了眼前。
賀宇帆一愣,等思緒回到腦中才猛然驚覺,自己不知在何時已經跟著這節奏淚流滿面。
將桓承之遞過來的手絹接過,又把眼角的淚痕都抹了乾淨,待重新聽著那音樂的時候,他才總算是明白了心慌的理由。
身子往桓承之身旁側了些許,賀宇帆湊頭過去,在人耳邊小聲道:“為什麼我覺得,她這個樂聲好像能操縱我的心情?”
“倒還不傻。”桓承之點頭笑道:“但我剛剛也聽了一會兒,最多不過就是操縱心情。造成不了什麼別的傷害,你就當是感受個氣氛的聽聽就行了。”
賀宇帆聞言點點頭,又轉頭看了眼一旁已經泣不成聲的李書,他突然覺得自己至少還不算是弱的墊底的那個。
只是經過這麼一個打斷,再想進入那曲子裡所描繪的世界,就有點兒困難的緊了。
好在今晚的曲目也不止這兩個。
就像是要帶領聽眾們感受一遍人生似的,這樂曲從最初的平靜,一路歷經了哀樂怒喜。等最後回歸空靈的那一曲簫聲結束之時,賀宇帆雙眼一顫,猛地多了種百年已過的錯覺。
至此,楚嶽將竹簫交與一旁侍女,又彎身沖在座眾人行了個禮,便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舞臺。
下面一干人等還都沉浸在曲中不能自拔,直到人身影消失,才終於盡數回神兒,讓整個大廳裡都回蕩起了雷鳴一般不絕的掌聲。
“賀大哥怎麼樣?是不是厲害極了?”
李書一臉興奮的向賀宇帆問道,他說:“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人為了聽楚岳姑娘的演奏,能瘋狂成這樣了。我再也不說我爹了,下次楚岳姑娘再上臺,我一定要親自搶票!”
“瞧你這樣子。”賀宇帆斜他一眼,佯出一幅極度鄙夷的語氣嘖了一聲,口中倒是贊同的補充了一句道:“不過你說的沒錯,這楚岳姑娘的音樂確實是一絕了。”
“那是當然!”李書重重點頭,這視線往邊兒的一轉,也對上了桓承之那張若有所思的臉。
或許是因為不熟,也可能是因為對方那表情明顯和這大廳格格不入的問題,總之他目光在桓承之臉上轉了兩圈,才猶豫著開口問道:“嫂子,你是不喜歡樂曲嗎?”
桓承之在他開口時臉色就是一沉。
但想想天道那小子天天“娘、娘”的叫著,也就強忍著忽略了“嫂子”這個稱呼,抿唇搖了搖頭,低聲應道:“還不錯的。”
他這話出口,就算是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一點兒“不錯”的意思,但在李書聽來,也就像是免死金牌一樣,讓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天知道這嫂子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嚇人,就這一路過來,他已經不止一次的思考為什麼他賀大哥會看上這人了。
不過……
李書掃了眼旁邊兒跟桓承之小聲說著什麼笑的眉眼彎彎的賀宇帆。
心底忍不住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大哥自己喜歡就行了。
心下想著,那邊兒來聽曲兒的人也漸漸散了出去。
李書正想起身去說離開,卻不想還沒等他動作,一個身著淡粉色長裙的侍女就先一步朝三人這桌沖了過來,停下行禮後,便直接看向桓承之道:“這位公子,我們家姑娘請您上樓去小敘片刻,還請賞個臉隨我去看看吧?”
“你們家姑娘?”桓承之皺眉,腦子轉了一圈就跟著問道:“你說楚嶽?”
侍女點頭,似乎是不敢讓周圍人聽著一般,又將嗓音壓低了些許,用比剛剛更小的聲音詢問道:“那公子您看……”
“我能帶他一起去嗎?”
桓承之不置可否,只指了指站在他身側的賀宇帆反問了一句。
那侍女聞言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蠢話一般,整個人震愣了一秒,才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搖頭苦笑道:“公子您這樣就有些為難我了,咱們這地方您知道的,這是我們家姑娘第一次叫人,您……”
“你跟她去吧。”
不等桓承之拒絕的話出口,賀宇帆就先一步幫他應道:“我跟李書在外面的街上等你,你出來的時候直接去那邊兒找我就行。”
話音落下,他又給桓承之使了個眼色。後者挑眉回視一眼,也總算是了然的點了點頭。
隨即也不管那侍女的表情有多尷尬,他直接起身道:“走吧,你家姑娘不是要見我嗎?”
“是啊。”小姑娘欲言又止的將視線在兩人身上繞了兩圈,最後還是放棄了似的點了點頭,將嘴裡的話繞了兩圈,吐出時就只剩下了一句單純的“這邊兒請吧”。
說完,那小姑娘轉身便朝著上樓的階梯走了過去。
桓承之也沒耽擱多久,只又給賀宇帆道了聲“等我”,便轉身快行幾步跟了過去。
直到兩人身影前後消失在了二樓的轉角,李書才總算是從呆滯中回了神兒來,扭頭用極度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賀宇帆道:“你居然讓嫂子跟她上去了?”
“為什麼不讓他去?”賀宇帆說:“因為她不請我,可是我也想知道她有什麼話要跟承之說啊。”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這除了那什麼之外還能有什麼話?”
李書急躁的抓了抓頭髮,他說:“就算桓大哥是嫂子,賀大哥你也不能忘了他是個男的啊!況且對方可是……”
“噓——”
那名字含在嘴裡還沒吐出,賀宇帆就先一步將一指豎在唇前吹了一聲,示意他不要大聲。
李書愣了一秒,也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只是眼中焦躁絲毫不減,躊躇一秒,他深吸一口氣,將賀宇帆扯著一路拉出到悅花苑外,見周圍沒人,才繼續道:“賀大哥你有所不知,這個楚岳姑娘一直都是賣藝不賣身,但悅花苑是個什麼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怕是堅持著那媽媽不願意了,見著桓大哥長得不錯,這才叫他上去一談的。”
“也不一定啊。”賀宇帆咧嘴一笑:“說不定是真有事兒,況且我自覺我雖說不會彈唱,但魅力也不輸那楚嶽,承之不可能這麼快就變心的。”
李書聞言一臉的不贊同,只是這嘴張開還沒出聲,賀宇帆就先一步拍了拍他肩膀,指著前面燈火通明的街道道:“你上次說要帶我逛夜街,這好不容易有時間了咱倆去逛逛唄?要是一個時辰他還沒出來,咱們再回來找人成不?”
李書抿唇,猶豫半晌,還是點頭道:“半個時辰。楚岳姑娘我不介意,但賀大哥你可不能讓人汙了內人。”
“我知道啦。”
賀宇帆打著哈哈,扯著李書向他所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而此時被兩人談論的桓承之也總算是跟著那侍女走到了二樓盡頭的一間屋前。
侍女伸手用指背在門上磕了兩下,等裡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咚”聲,才退後一步立在一旁,對桓承之欠了欠身道:“公子可以進去了,如果再有什麼別的需要,直接告訴姑娘,她會喚我進去的。”
“知道了。”
桓承之應了一聲,沒有絲毫猶豫的直接推門而入。
和想像中的女子閨房略有不同,這屋裡除了床幃是淺粉色外,其他從桌椅到門櫃都是深紅色的純木而制,牆上左邊兒掛著一副山水,右邊兒是一張飛鳥。大氣之餘,卻總缺了些女子該有的溫婉。
此時楚嶽正背對著他站在窗邊,似乎是聽到了響動,她緩緩轉身,沖桓承之慢慢鞠了一躬。
屋裡燭光閃動,映襯著她的面容,使那本就幾近完美的五官更是多了些朦朧如仙的味道。
只是在桓承之看來,這世界上的人皮相再變,只有賀宇帆和不是賀宇帆之分。
所以對於楚嶽的這種表現,他只是抬手在房間內連續下了幾個隔音的結界,才大步走到桌邊兒坐下,開口直白道:“你有話直說,我道侶還在外邊兒等我,耽擱太久不好的。”
楚嶽挑眉,似乎是有些不爽這種說辭,一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想去提醒一下對方自己的嗓子發不出聲音。
桓承之順著他手指看了看,直接嗤聲笑道:“騙騙普通人得了,你還真玩上癮了?”
楚嶽搖頭。
兩人對視一眼,他開口,用低沉又極富磁性的男聲應道:“只是試探一下道友是不是真的明白罷了。”
桓承之嘁了一聲,略帶煩躁的掃了他一眼,口中繼續道:“現在可以說了?叫我過來總不會是真讓我當你恩客吧?”
“你想太多了。”楚嶽用比他更加不帶感情的聲音應了一句,又跟桓承之對視了片刻,才歎了口氣,將語氣放緩道:“我在這裡住了小半個月了,能不跟著我琴聲走的,你是唯一一個。所以我覺得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你應該也是唯一那個能幫到我的人。”
桓承之哦了一聲:“可你我這不過初遇,非親非故,你總得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
“自然會有,也自然是我最能拿出手的物件。”楚嶽說:“但具體是什麼,也總得等你先接受我的請求再說。”
桓承之揚眉,倒也沒去跟他糾纏這問題,只沉默片刻便點頭道:“說吧,要我幫忙做什麼?”
“尋一個人。”楚嶽道:“我這裡有他的樣貌,你幫我找著他,然後助我殺了他。”
他說著,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張疊成一遝的宣紙。
慢慢展開,裡面是一個英俊帥氣的男子畫像。
桓承之低頭掃了一眼,原本還有些懶散的態度立刻就變得認真了起來。
手指在下巴上摸了兩下,他勾唇笑道:“你應該知道這人修為不淺,在這種情況下你隨意找著個修者就敢囑託,你還真不怕我是他部下,現在就殺了你嗎?”
“你不會的。”楚嶽回視著他的眼睛,那雙金黃色的眸中閃著無比堅定的光芒。他說:“你是妖修,他是毀了妖族聖地的人。你的眼睛沒有變渾濁,就說明你沒有做出對不起血脈的事情。充其量不過是拒絕我的提議,我又能有何懼?”
“說的也是。”
桓承之勾了勾唇,眼底卻冰冷的完全燃不起一絲笑意。
倒是沒有去回應對方的請求,只低頭再次盯著那畫像看了幾眼,才繼續問道:“你到底是誰?你說的沒錯,萬靈仙境是妖修的聖地,但被毀至今也過去些時日了。你一個剛化形不出一年的音魔,又跟這人有什麼冤仇?”
“這就不是現在能與你說的了。”楚嶽笑道:“我們的盟友關係並沒有達成,所以還請道友先告訴我,幫是不幫?”
桓承之回視一眼,露出個與他相同的笑容道:“明知故問。”
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賀宇帆還拉著李書在夜街上轉悠,肩膀就被人從身後拍了兩下。
轉頭,桓承之面色如舊,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一眼,才重新回歸到賀宇帆臉上道:“轉著什麼好玩的東西了嗎?”
“沒有。”賀宇帆搖頭應著,感受到一旁李書極度好奇的視線,他頓了頓,才順從著又問了一句道:“倒是你那邊兒怎麼樣?楚岳姑娘叫你上去,發生了什麼值得說道的事情嗎?”
“你看這時間也不該是有吧?”
桓承之輕笑應道:“只是她看我在聽曲兒的時候發呆,以為我在音樂方面有什麼深層次的造詣。沒想叫我上去聊了聊,發現我不光沒有造詣,根本就對這方面一竅不通。所以就生氣的把我趕出來了。這可算是值得說道?”
“當然算了。”
賀宇帆應著笑了起來,一旁李書聞言,也總算是放了些心。
三人又順著夜街向前逛了一會兒,等賀宇帆在路邊兒的攤鋪上吃的心滿意足,才終於相互道別,各回各家了。
李家宅子和賀宇帆他們家正好是在番臨城的兩頭,因此從夜街出來,三人便分了手了。
回去的路還挺長,賀宇帆吃多了想散步,桓承之就陪他一同慢悠悠的往前晃著。
等燈火在身後拉長,喧囂也歸於沉寂,賀宇帆才終於打了個哈欠,伸手攬住桓承之的肩膀,將自己的重量往人身上壓了大半,口中問道:“現在沒人了,能說那楚岳姑娘到底怎麼回事兒了吧?”
“不是姑娘。”桓承之無奈的說著,見賀宇帆明顯吃驚的愣了一下,才忍不住補充了一句道:“你不會是連人性別都沒看出來,就敢放任我去跟他獨處一室了吧?”
“因為我信任你啊。”賀宇帆點頭,只是眉目間的驚訝依舊不減。停了兩秒,就忍不住又確認似的問了一遍道:“他真是男的?”
“真的。”
桓承之哭笑不得的應道:“他是音魔,屬於魅魔的一種。不光是音樂,就他自身的體質也很容易讓人產生些他想誤導方面的幻覺。”
賀宇帆說:“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覺得他是女的這是個幻覺?”
“也可以這麼說。”桓承之道:“不過他本人也確實是刻意的裝成了女性,一直不說話不也是為了防止暴露嗎?”
賀宇帆點頭,動作進行了一半,卻是更加驚訝道:“你的意思是他還會說話?他不是啞巴嗎?”
桓承之:“……”
他覺得自己千言萬語都梗在了喉口,就這麼憋了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氣,抬手在賀宇帆頭頂愛憐的揉了揉。他說:“咱們還是跳過這個話題,直接聊聊他找我的目的吧。”
賀宇帆被他說的有些尷尬,嘴角上揚著扯了個不怎麼好看的弧度,面上倒是很配合的點頭道:“你說。”
桓承之嗯了一聲,也緩緩將他和楚嶽的那幾句對話複述了出來。
“他說的報酬是一個可以致幻的迷香,雖然連還差一步飛升的大能都可以輕鬆放倒,但說實話,這種東西除了看家護院之外,其實作用算不得太大。”
桓承之說:“不過他讓我幫忙殺的那人是長月門的掌門,這倒是跟咱們的目標也一樣,能多一個幫手不是壞事兒,我就沒拒絕了。”
賀宇帆摸了摸下巴:“那他有說是為什麼要殺這人的嗎?”
“具體沒說。”桓承之搖頭:“但是我應下之後再去詢問,他說是要幫他此生唯一的摯友報仇。”
賀宇帆聞言眨眨眼,隨即拖長了音調兒的“哦”了一聲。
桓承之低頭看他一眼,兩人視線交錯,前者嘴角一抽道:“你別告訴我,這又是你寫出來的情節?”
“這不確定,就是按你說的來看感覺有些相似而已。”賀宇帆搖頭笑道:“我寫的那裡面主角雖然沒說性別,可我是把她當女的寫的。不過反正也就是個短篇,我回去給你看,你要覺得是就是咯?”
桓承之挑眉不置可否。
賀宇帆卻是笑的更燦爛了。
兩人誰都沒忘,當初賀宇帆向天道詢問的時候,對方告訴他的那句應答——
只要寫過,就全都會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