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愛好
周六的午飯,許諾吃得心不在焉。
他計劃下午先去宜家把床訂了,然後直接去赴葉康的約。
但是……
許諾瞄了眼右邊,眠依舊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就像護食的犬類。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許諾咬了咬筷子。
“是去買床嗎?”
“嗯,可能會晚點回來……”
“難道要去很遠的地方買嗎?”
“倒是不遠,但是想慢慢挑……”
“嗯,那主人要註意安全。”
眠微笑著點點頭,沒有要繼續追問的意思,這讓許諾暗自松了口氣。
他也不想隱瞞葉康的事情,但是上次眠的醋勁著實嚇到他了,所以還不如不提。
吃完飯,許諾看時間還早便無所事事地躺到了沙發上,收拾碗筷這種事他已經很久沒做過了,畢竟家務早就被眠全包了。
不得不說,眠在生活方面確實是個居家好男人,燒洗修配無所不能,連書架上的書都全部按照首字母排好了序,雖然那些書都是他在看,這種好學的態度還挺讓許諾意外的。
人在吃飽飯後總是容易犯困,加上窗外陽光正好,許諾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卻在即將入睡時感到臉上一陣微癢。
許諾睜開眼,果然看到眠正俯身在自己上方,左手撐著沙發,右手摸著他的臉,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
“主人,吃完飯不能立刻睡覺。”
“爲什麼?”
“會消化不良的。”
“哦。”許諾依舊沒有動彈,擡眼註視著眠的深褐色瞳仁。
眠也一眨不眨地看著許諾沒什麼情緒的墨色眼眸,然後張開右手五指,托起許諾的後腦,低頭吻上了他的唇。
許諾張開嘴,任由眠的舌頭肆意搜刮自己的唾液。
微微的眩暈感,微微的窒息感,既熟悉又美妙。
眠的另一隻手已經探進了許諾的襯衣,沿著柔滑細膩的側腰肌膚向上遊移,輕輕揉拈那粒小巧敏感的紅艶茱萸。
許諾異常的安靜,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一般。
“主人,你在想什麼?”眠停止了親吻。
“我不知道。”許諾睫毛微顫,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眠摩挲著許諾的眼角,認真說道:“我希望主人是在想我。”
“……”許諾睜開眼,目光有些飄忽。
眠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左手指尖加大了力道:“難道不是我嗎?”
乳尖的刺痛讓許諾輕吟了一聲,只好伸出雙臂勾住眠的脖子說道:“應該是你吧。”
“肯定是我。”眠死死盯著許諾的雙眼,“主人想的肯定是我,絕對是我。”
重複三遍,反倒顯得更沒說服力了。
許諾第一次看到眠這麼不自信的樣子,明明之前臉皮要多厚有多厚。
他側頭看了眼壁鐘,推了推眠的胸口:“行了,我要準備出門了。”
眠楞了楞,埋下頭在許諾的脖子邊深呼吸了好幾秒,然後才起身翻下沙發。
許諾坐起身整理好襯衣,穿上外套便走向大門。
眠還是忍不住跟了過去,抱住許諾的腰又親了他兩口:“主人,再見。”
“嗯。”許諾耐心地等眠親完才打開門走出去,回頭招了招手,“晚上見。”
眠在窗邊目送著許諾離開,轉身回到沙發旁的地板上坐下,把臉埋在許諾剛剛躺過的地方,呼吸著上面殘留的氣息。
“爲什麼就是忘不掉呢?”他喃喃低語著。
*** *** ***
許諾的住所交通便利,所以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宜家雙休日的客流量比較大,連床品區都坐滿了人,還有一群熊孩子在上躥下跳。許諾被耳邊的喧鬧聲吵得頭昏腦漲,也沒什麼心思一張張試了,想著挑個便宜實用的就行。
他轉了兩圈,對著一張白色鋼藝床打量了半天,剛要伸手去摸床板的厚度,斜刺裏突然竄出一道紅色的身影,撲通一聲撲到了床墊上,嚇了許諾一大跳。
床上的女人像個孩子似的打了兩個滾,又摸了摸床頭的雕花欄桿,然後高興地朝遠處招了招手:“老公~這張床不錯哦!”
許諾不滿地打量了一眼這個身穿中式紅裙的年輕女子,隨即驚訝地叫出了聲:“是你?!”
眼前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坑了他錢還非法入侵的“玄妙大師”。
玄妙聞聲轉過頭,楞了幾秒後粲然一笑:“呀!真巧,許先生也來買床嗎?”
說完她突然噗嗤一聲捂住了嘴:“怎麼?那張床滿足不了你嗎?還想再來一個呀?”
許諾瞬間黑了臉。
“呵呵,別生氣嘛。”玄妙見許諾面色不善,笑著擺了擺手,“我開玩笑的啦。”
許諾懶得搭理這個口無遮攔的女人,轉身就要走,沒想到迎面竟又撞上了那個給他算命的白鬍子老頭。
老頭穿著藏青色短褂和黑色麻布長褲,花白的鬚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看上去精神不錯。但他畢竟一大把年紀了,被許諾撞到後還是有些顫顫巍巍的,在原地直晃悠。
許諾連忙伸手去扶他,玄妙卻突然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推開許諾一把攙住了老頭。
“老公,小心點別摔著了。”她溫聲軟語地叮囑道。
“哈?!”許諾再一次被這個女人震驚了。
玄妙挽著老頭的手臂,擡頭不悅地瞪了許諾一眼:“幸好沒把我老公撞倒,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你……你們……是……”許諾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我們?我們當然是夫妻啊!”玄妙高傲地輕哼了一聲,“怎麼?嫉妒啊?”
許諾竟又無言以對,心想還是不要對別人的私事多做評論,趕緊離開這個怪女人比較好。
然而他剛要繞過這對忘年夫妻,那個老頭卻伸手拉住了他,緩聲問道:“這位先生,你的事情可解決了?”
“不僅沒解決,還徹底纏上我了。”許諾回頭瞥了玄妙一眼,“你老婆沒告訴你嗎?”
“這可不關我們的事,不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嗎?”玄妙朝許諾挑釁地擡了擡下巴。
老頭聞言,別有深意地瞥了許諾一眼:“既然如此,那你可要當心了……”
“當心什麼?”許諾有些不解,難道是要當心精盡人亡不成?
“老公你就別管了,他又沒付咨詢費!”玄妙插嘴進來,臉上浮現出一個曖昧的笑容,“再說,我看他還挺享受的,你瞧這一副小綿羊的樣兒~”
許諾的臉又一下子紅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只好氣哼哼地轉身就走。
老頭目送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捋了捋自己的白鬍子:“原來竟是真的嗎?”
“是的呢,我特意去確認過了。”玄妙狡黠一笑,晃了晃老頭的胳膊,“老公,你猜他的結局會如何?”
“也許……會與我一樣吧。”
*** *** ***
許諾本來就有些頭疼,被那對夫妻這麼一攪更是心浮氣躁得很,瞎轉一通後就隨便訂了張款式簡潔的黑色雙人床,加上配套的床墊和附件,一起付款後選擇了三天後送貨上門。
之後他在休息區發了會兒呆,看時間差不多了便直接打車前往和葉康約好的餐廳。
許諾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鐘到達,沒想到葉康比他到得還早,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風景了。
“明明是我請你吃飯,結果還讓你等我。”許諾落座後不好意思地說道。
“是我到太早了。”葉康擡眼笑了笑,“以爲會堵車,沒想到一路上都挺順暢的。”
許諾回道:“是嗎?我從宜家打車來的,倒是堵了一小段。”
“哦?”葉康疑惑地看了眼許諾空空如也的雙手:“你去買什麼了?”
“買了張床。”許諾順口答道。
“買床?所以……原來你那個表弟是和你一起睡的嗎?”葉康漫不經心地問道。
許諾楞了楞:“呃,當、當然不是……那個,他一直是打地鋪的……因爲還要在我家住很久,所以就想著給他買張床……”
“哦。”葉康見許諾一臉緊張,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將菜單推到他面前說道,“你請客就你來點吧,我不忌口的。”
許諾松了口氣,連忙叫來服務員將這家店的招牌菜全點了一遍,還要了瓶價格不菲的紅酒,畢竟他欠葉康太多人情,一頓飯實在是還不清,所以點起來毫不手軟。
葉康拿起酒瓶看了眼標簽,略有些驚訝:“不用點這麼貴的吧,你又不喝。”
“還是能喝一點的。”許諾說著便叫來服務生拔掉了酒塞。
“你確定?”葉康不相信地搖搖頭,“上次公司聚餐你可是半瓶啤酒就倒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酒量這麼差的人。”
——而且,一回家就撲到那個“表弟”懷裏不肯動彈。
當然,這句話葉康沒說出來。
許諾自然不記得當時的情景,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只隱約記得自己被眠上了一整晚,身體疼得厲害。
等菜品上齊,他們一邊喝酒一邊吐槽各自的上司,倒也愜意,只是不知不覺間許諾就已經微醺了,目光開始飄忽起來。
“看這樣子一會兒又得我送你回去了。”葉康把玩著酒杯笑道,“還好你家挺近的,說起來那個小區的商品房可不便宜,真沒想到你會住在那裏。”
許諾擡頭想了想,自己都覺得奇怪,他家雖然面積不大,但是獨門獨戶,地段優越,靠他那點工資估計連首付的零頭都攢不出來。
“對啊,我是怎麼買得起這麼貴的房子的?好像也沒欠貸款啊……”許諾茫然地抓了抓頭髮。
“難道不是父母資助的嗎?”葉康問道。
“不可能,我老家在A市呢,而且父親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母親她……”許諾頓了頓,“我母親也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家打工了,我是奶奶帶大的,沒有什麼家底……”
“這樣啊……那你小時候豈不是過得很辛苦?”
許諾搖了搖頭:“還好,父親是工傷去世的,有筆挺大的賠償金,而且我母親和奶奶都很愛我,對我很好……只可惜奶奶在我高中時就病逝了,所以我母親就把我接到這個城市一起生活了。”
“原來如此,那怎麼從沒聽提起過你母親呢?”
許諾楞了一會,語速越來越慢:“因爲……她幾年前也因病去世了……”
“啊,抱歉。”葉康註視著許諾酡紅的臉頰,低聲說道,“沒想到你竟然經歷過那麼事情,我們認識都快一年了,我卻一點都不瞭解你呢。”
“我沒什麼好瞭解的……”
許諾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過去了,剛才這麼一梳理,竟然覺得腦子裏空落落的,好像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其實我還挺想瞭解的。”葉康伸手試探性地碰了碰許諾的指尖,“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覺得你很特別,雖然滿身傷痕,卻又莫名得頑強,漂亮極了。”
“什麼漂亮啊?那是形容女人的。”許諾皺了皺眉,“而且我哪有什麼傷……”
“是嗎?”葉康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輕搭上許諾的手腕,“那這是什麼?”
許諾楞楞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袖口被葉康捋了上去,露出手腕上不甚明顯的淡青勒痕。
“這……”許諾的腦子有些卡殼,隨即猛得縮回了手,“這些只是搬東西時不小心擦傷的。”
“是嗎?”葉康收回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那脖子上呢?腳腕上呢?身上似乎也有不少……與其說是擦傷,不如說更像是鞭痕或者勒痕呢,而且看著可不是一兩天留下的。”
許諾一時語塞,驚訝地答不上話。
葉康沈默了片刻,壓低聲音問道:“許諾,其實……你是gay吧?那天在你家的‘表弟’是你男友?你身上的傷是他做的嗎?”
“不、不是的,你肯定是誤會了……”許諾急忙搖頭否認,話說出口卻結結巴巴的,他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你別擔心,我不歧視同性戀,也不會宣揚出去的。”葉康安慰道,“我只是擔心你而已,最近你的狀態真的不太好……現在想想,去年我第一次在馬路上見到你時,你身上就有很多類似的傷痕,精神狀態也很差,而且當時你的醫療檔案裏有很多就醫記錄,幾乎都是外傷和……呃,說實話,我有點擔心你重蹈覆轍……”
許諾不知所措地看著葉康,信息量太大,他一時消化不了。
是說……他曾經經常受傷住院?可他怎麼沒印象?
他記得自己上一次住院明明還是在三年前呢。
再說他認識葉康時眠應該還沒出現,誰會無緣無故傷害他呢?
許諾還在胡思亂想,葉康突然起身抓住了他的肩膀:“許諾,你是不是受到了家暴之類的?如果是的話請一定要說出來,我可以陪你去報警,我父親和弟弟都在公安系統工作,一定能給你提供幫助的。”
許諾連忙往旁邊躲了躲,掙開葉康的手掌辯解道:“不、不是的……我真的沒事,你一定是誤會了什麼,那些傷真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葉康皺起眉頭直視著許諾的雙眼,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許諾自知躲不過去了,只好咬咬牙,垂下頭小聲補充道:“其、其實,那是我自願的……”
“自願的?”葉康有些疑惑,隨即又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瞪大了眼。
“難道……你是指……那種……愛好……?”
許諾尷尬地點了點頭。
葉康怔住了,一臉難以置信地打量了許諾好半天,像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竟然是這樣……呃,雖然我不太瞭解那些東西,但也知道應該要保證人身安全的吧?鬧到住院也太過了,我真的不希望自己的朋友這麼糟蹋自己。”
葉康說得很真誠,讓許諾有些無地自容。
“葉康,對不起……我……我其實……”許諾支支吾吾了半天,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因爲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解釋些什麼。
“該道歉的是我,是我多管閑事了。”葉康露出了一個苦笑,“不過,那個‘表弟’真是你戀人?”
許諾不知道眠算不算自己的戀人,畢竟他算不算人都是個問題。
想了半天,他只好模棱兩可地答道:“其實他不是我表弟……”
葉康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兩人沈默地結束了這次晚餐,許諾喝光了剩下的紅酒,走路搖搖晃晃的,但還是拒絕了葉康的順風車。
“真的不用我送你嗎?放心,我不會酒駕的,剛聯繫了代駕。”葉康晃了晃自己的車鑰匙。
許諾再次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打車回去。”
葉康失落地低下頭:“抱歉,你實在討厭的話,可以忘記今天的對話,但我真的沒有惡意,那些事也一定會替你保密的,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氣,畢竟你也是出於好心。”許諾轉頭看向霓虹燦爛的街道,“只是想一個人再轉轉。”
“好吧,那不要在外面呆得太晚。”葉康囑咐道。
許諾點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飯店。
他漫無目的地兜了一大圈,最後還是選擇坐在公園長椅上看了會兒星星。
城市的夜空總是被燈光照得過於明亮,所以星星都稀稀落落得看不清楚,就像他腦海中那些模糊的畫面一樣,不斷不斷地躁動,卻又永不顯現,徒增些不知所謂的惶然。
許諾擡起一隻胳膊,朝夜空用力地張開手掌,五根蒼白的手指正好如同柵欄般鎖住那彎細瘦的彎月。
從這個角度看的話,他手腕上的勒痕其實也沒那麼明顯,幾乎快要消退了。
消失了的話,就什麼都沒了。
清冷的月輝從指縫間流溢而出,裹挾著巨大的孤獨感籠罩下來。
許諾連忙收回胳膊,然後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五指收緊,直到皮膚因充血泛起淡淡的紅色。
啊,果然還是這樣比較好,讓他覺得安心。
許諾不願意去思考自己這些詭異的念頭是怎麼來的。
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理由的好,說不定他天生就有自毀傾向呢?
這麼想著,許諾竟有些想念眠的擁抱了,於是他起身離開了公園。
早點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