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突然響起,正在作畫的言語飛,急忙把手機拉出口袋,卻碰翻了自己的畫架,惹了同教室的同學們白眼。藝術老師面色冰冷地瞪了一眼,害他不好意思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言語飛扶起畫架,撿起畫筆,抱歉地向老師點點頭,安靜地溜出教室去聽電話,留下才畫了一點點的《阿特密斯的情慾》。
「喂?我是Phil。」言語飛用英文說。
「請問你正在找室友嗎?」話筒的另一端傳來英語,有一點點口音。似乎是說中文的?
言語飛立刻調整好聲帶,發出友善熱情的語調:「是的!我正在找室友。你也在找合租公寓嗎?」
「是。」
「你打算什麼時候到我這邊來看看?我可以調整我的行程。」
「可以今天就過來嗎?」
「當然沒問題。」言語飛心裡暗自叫好。他感覺從對方的聲音裡,似乎應該是不難相處的人。
「我中午有時間,可以午餐時候過來嗎?」
「好,沒問題。地址都有吧?跟你確認一下。」
確認完地址後,言語飛掛了電話,隨之緊張起來。「希望來的人是我的理想(室友)型。就算不是,我也得勉強接受啦!誰叫明天就要付房租了呢。」言語飛嘆了口氣,手機傳來簡訊的鈴聲。是賽琳娜傳來的簡訊。
「嘿飛,我幫你找到室友囉。他應該很快就會聯絡你了。」
「我剛剛才接到一通要看房的電話呢。」言語飛飛快地回覆。
「那大概就是他了。先說一聲,他長得十分漂亮,也是個學生。」賽琳娜不忘放個笑臉。
「帥不帥,跟我又沒關係。」
「你就承認吧,你本來就是看臉的人。」賽琳娜送了一張吐舌的笑臉。
因為公寓離校園有點遠,搭地鐵也要點時間。言語飛提早下了課,取消和朋友們的午餐,時間仍然不夠。
對方會是什麼樣的人呢?會是華人嗎?賽琳娜說他長得不錯,那應該真的不錯?
言語飛坐在地鐵上忍不住一直想這些問題。出了地鐵站,開始一路小跑步,穿過好幾條巷子,終於抵達公寓大門口。由於一路小跑變成狂奔,他氣喘吁吁,刺眼熱浪的陽光,弄得他眼睛都快睜不開。
就在他的眼皮掙扎在汗水與烈陽之間,看見有一位瘦高的年輕男孩,背倚在門柱。
那位男孩在烈陽下,好像兀自發著光,就像阿波羅隨身帶著耀眼的太陽金芒。
有那麼幾秒,言語飛看呆了,直到那位男孩發現他。
「Phil?」散發著阿波羅金芒的男孩先開口問。
「是的是的!」言語飛發現自己莫名地激動,有點想討好眼前的男孩,趕緊清了清嗓子。「是的,我是Phil。你是Sean?」
男孩點點頭。言語飛這時才回過神來,注意到男孩和自己一樣黑髮黑眼,亞洲人面貌。
「你說中文嗎?」言語飛突然轉換中文問道,男孩驚訝了一下,點點頭。
「那太好了!我的中文名字叫言語飛,語言的言,言語的語,飛揚的飛。」
「肖揚。消失的消去掉三點水,飛揚的揚。」
言語飛再也按捺不住開心的神色,向肖揚伸出了手。肖揚愣了一下,隨即和他握了握手。
「那麼,我帶你去看公寓吧!」言語飛輕快地說,開了公寓大門,引領肖揚走上右側樓梯。在爬樓梯的時候,言語飛忍不住一直偷偷欣賞肖揚的臉。
語飛是學畫畫的。他用畫畫的客觀角度,去捕捉肖揚臉上的光與影。
肖揚的輪廓在亞洲人裡少有的立體;鼻梁高挺,鼻子少有的精緻。語飛一直認為一張臉漂不漂亮,鼻子太重要了。再來是眼睛。肖揚有著兩道不會太長的劍眉;一對內雙鳳眼,倔強的深邃中,似乎藏著很多故事。兩瓣薄唇,皮膚白皙。
看著看著,語飛似乎從肖揚身上看見了一點『神性』;看著看著,語飛就客觀不起來了。
「言語飛,是這間嗎?我們站在這裡很久了。」語飛被肖揚一句問話帶回了現實。他們站在305號房前很久了。
「啊,是的,是這間。」語飛忙抽回飛揚的思緒,掏出鑰匙開了門。
肖揚覺得眼前這位男孩有點奇怪,從剛見面開始,就像在夢遊似的。上樓梯時,一直緊盯著自己的臉看,還看到恍神。但當語飛打開了305的門,裡頭乾淨舒爽的擺設,隨著明亮的陽光映入他的眼簾時,他對語飛的疑慮消失無蹤。
「你看,這裡很明亮,我佈置的也挺有格調的吧?」語飛開始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餐廳和開放式廚房是同一空間,客廳也算寬敞。假如有時你想帶朋友來,四五個人也還坐得下。」
肖揚看見客廳擺著一副大畫架,問:「你會畫畫?」
「對呀!我是藝術系的,專攻繪畫。」語飛帶著興奮笑說:「來,這是空房間。」
臥房因為不是主臥,所以小了些,但是肖揚不計較這些。所以當語飛有點抱歉說房間小時,肖揚搖搖頭,直說能有個地方睡就很好了。
「所以,看完之後,你想跟我合租嗎?」語飛滿懷期待地問。
「嗯。」肖揚點點頭,「你在網站上說月租八百五?」
「對的,整間公寓月租一千八。因為我用的是主臥,所以就算你便宜一些。」
「好。我就租了。」肖揚乾脆地說。
「太好了!」語飛忍不住歡呼,隨即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接著準備帶肖揚去見房東簽租約和付safety deposit。肖揚一臉困惑。
「你不就是房東嗎?」肖揚問。
「我不是呀。這整棟公寓都是王叔的,他才是房東,我和你一樣是房客。」語飛不解。
「可是你在網路上徵室友?」
「對,因為我需要找人和我分租。如果我租給你,那我要被叫二房東了,這不合法的。」語飛解釋。
「啊。原來如此。」肖揚恍然大悟。
「你為什麼問這些問題呀?」
「我目前的室友就是你說的二房東。」肖揚搔搔頭。
「那你被他坑了,肯定跟你多收錢。」語飛搖頭:「我保證不會騙你。你可以信我。」他拍拍肖揚的肩膀,拍到了一手結實。「什麼時候搬過來?」
「明早。」
「好乾脆!要我幫忙搬家跟我說。」語飛也爽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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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飛照著老習慣,熬著小夜在客廳作畫。藝術老師給這學期的主作品之一,出了個題目,探討神性和人性。這個問題提得不小,讓語飛覺得很有意思。
神性是什麼?人性是什麼?神性和人性可以同時存在嗎?如何同時存在?可以矛盾共存嗎?
這些問題不停的在語飛的腦海中打轉,卻無法立刻回答。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希臘神話裡的諸神。在希臘諸神當中,他聯想到的,不是代表美的維納斯,而是代表貞潔的阿特密斯。
阿特密斯一身英氣持弓狩獵,沒有女神柔美的模樣。偏偏,這位英氣的女神象徵母性和陰柔的月亮。
不僅如此,阿特密斯發誓終身貞潔,厭惡和男人、男神發生關係的女人或女神,即使她們被無辜拐騙或強迫。
「會不會她有創傷症候群?畢竟她的父親是個專騙女人的混蛋,即使他是萬神之神。」言語飛小心翼翼地替畫像畫上深線條,一邊自言自語。
神性是什麼?是阿特密斯看重的貞潔?在希臘眾神享慾的氛圍裡,為什麼她厭惡情慾?
語飛不禁動了惡作劇的念頭:假如阿特密斯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情慾呢?
「讓阿特密斯被自己的情慾吞噬,那麼,她的神性依然存在?還是她的人性蓋過神性?」
他忍不住帶著興奮的微笑,在檯燈下一筆又一筆的畫著。畫紙上,半閉雙眼,因高潮而微張雙唇的「阿特密斯」漸漸地清晰起來。
「碰!!!」公寓房門被摔上,嚇了言語飛一跳,在阿特密斯的臉上不小心重重地畫了一條鉛筆痕。他嘆了口氣,抬起頭來,看見肖揚背著背包,走進自己的房間。
說起這位新室友,言語飛實在有太多要抱怨了。雖然第一次見面時,肖揚如俊美的阿波羅站在夏日烈陽之下,害他一時有點恍神。
但成為室友之後,那一身閃閃金芒不再閃耀,只剩吐槽。
比如說,肖揚常常晚歸,幾乎都是十一點半以後才到家。語飛幾乎天天熬小夜趕畫畫,專心之時,常常被肖揚的關門聲給嚇死。今晚也是,還害得語飛差點毀了正在作的畫。
啪一聲,語飛帶著氣放下鉛筆。「今天一定要好好跟他說說。」語飛心中不爽。不過他還沒起身,肖揚出來倒水喝。
「肖揚同學,」語飛坐在高腳凳上,盡量冷著一張臉喚肖揚。
「嗯?」肖揚咕嚕咕嚕喝完一大杯水,再倒了一杯,一臉問號看語飛。
「來這裡坐,我們聊一聊。」語飛指著畫架旁邊,供模特兒坐的一張特高高腳凳。
肖揚又喝了兩大杯水後,安靜地走來坐在那張高腳凳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語飛,等著他要說什麼。
「我說你呀,你可以尊重一下你的室友嗎?半夜回來會打擾到我就算了,關門小心一點好不好?」語飛忍不住劈哩啪拉說起來:「這是基本禮貌,難道你之前的室友受得了你這樣?」
「他無所謂。」肖揚忍著呵欠,眨眨眼說。
「⋯⋯」語飛被肖揚的回答噎了一下。
「好,你前室友無所謂,我可有所謂。」語飛被噎完後,反擊:「我需要安靜,才能畫畫。你剛剛那樣摔門,害我快嚇死,我的畫差點被你毀了。我這幅畫很重要,交不了差的話,我會被教授當掉的!」
因為語飛指著自己的畫,說了這麼一大串,肖揚便靠過來,看看他的畫到底被毀成什麼樣。
「還好吧,就一條鉛筆線?擦得掉吧?」肖揚審視著草稿,認真地問。
「擦是擦得掉。假如是在上油彩階段,那就很麻煩了。」語飛把畫布稍稍轉了方向給他看。
「你畫的是什麼?想睡覺的女人?」肖揚努力地「欣賞」。
「什麼?不是。這是在,咳咳⋯⋯歡愉中的阿特密斯。」語飛聽見肖揚的「賞析」,差點吐血。
「歡愉?就是快樂的意思?」肖揚繼續理解語飛的意思。
「⋯⋯對啦對啦,就是很happy。」語飛放棄向肖揚解釋自己的《阿特密斯的情慾》。
「一定要畫女人嗎?為什麼不畫男人?」肖揚看出語飛對自己的回答有點失望,想辦法問一些他可能高興的問題。
「你真的有興趣想知道?」語飛挑眉,不太相信這位平時早出晚歸,回家只有睡覺的室友,會真的有什麼興趣。
「呵⋯⋯嗯。」肖揚閉著嘴打了半個呵欠。
語飛撇撇嘴,苦笑了一下,把畫架轉回自己。「算啦!看你這麼累,快回去睡覺吧。以後記得關門小聲點。」
「對不起。」
「嗯?」語飛小小嚇了一跳,這位平常冷面室友竟會開口道歉。
「對不起,我不太懂畫。」肖揚帶點木訥說道。
語飛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因為他第一次聽見有人帶著誠懇說出這句話。一抬頭,冷不防地,肖揚的臉,就這麼攻入語飛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