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屏指著一塊巨大岩石,其側面有大半連接湖底,下方卻是空無一物。
眾人隨著雲屏來到巨石底下,從下向上看去,終於見到了暗藏的通道。
原來這塊巨石是中空的,它就是洞府的入口。
奇怪的是用靈識探查完全察覺不了這處入口,即使站在它的面前。
附近一帶更是靈氣淡薄,生不出任何靈物來,修士少至,難怪前人不曾察覺此地。
眾人逐一進入洞府之後,少歌的熱情反而沉澱下來,他沒有急著進去一探究竟,而是摸上石壁上的雕刻。
清殊道:「此地的陣法結界結合得十分完美,只要有它在,即使此方塵世徹底消散,此方洞府仍能完整無缺。」
奕榛詫異道:「有這般厲害?」
「我見過這些陣紋。」
少歌肯定道。
少歌覺著眼前的一切都無比眼熟,不是似曾相識,而是沒日沒夜長期埋頭深究學習一件物事之後,隔了許多年後,再重新見到它的感覺。
他覺得能佈置出一模一樣的東西,如同本能,乃至信手拈來,可他明明不曾進三式境習研過。
紫醉瞧見清殊暗地捏緊了拳頭,藏在身後。
奕榛道:「也許是與其他同門共事的時候吧。」
藏門山派出的隊伍裡總有一兩個來自三式境的陣修。
「你當初是如何發現這裡的?」
「我是在上高那處矮山崖失足掉進湖裡的,我不熟水性,沉得很快,混亂之際又發現自己浮出水面了。」
這個水面定然是那塊石底了。
「你的運氣真好。」
過道不長,他們走了十來步就見到了洞府的真正入口。
沈墨玄走在最後,腳步無聲,安靜得他好似不在那裡。
清殊瞄了他一眼,用自己的身影將少歌擋了個嚴密,就是不給沈墨玄看。
護食似的。
沈墨玄看到了,心道:「莫非此人是個妒夫?」
前面的幾人忽然駐足不前,他探頭一看,原來是陳禹初蹲下了在研究一根刻滿陣紋的柱子,其上的字不僅小還密密麻麻,十分滲人,其他人見到也都為之駐足了。
「防衛森嚴,倒似是用來煉蠱的小秘境。」
少歌聞言又興奮起來了。
「難道在煉製稀奇古怪的蠱蟲咒法,怕被人發現?」
沈墨玄默了好一會兒,方道:「從前怎麼不見你對巫法如此感興趣?」
「我就是好奇,這位古巫王可是上古時期最有本事的大能,第二個入得天尊法眼的弟子呢,你就不好奇嗎?」
沈墨玄道:「他還是千古罪人呢。」
又是那種輕飄飄的語氣,少歌聽得更不服氣了。
古巫王是個備受爭議的人。
他被譽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術法天才,同時也是罪業最深重之人。
現存正道法術有六七成都是他搗弄出來的,剩下的則是天尊所為。
說他害死樂仙,罪大滔天,他又功不可沒,且不曾文過飾非,不惜自焚贖罪,還自行將骨灰埋於梯間任人踩踏。
反觀樂仙,除了跳舞編曲別無所長,只懂得尋歡作樂,唯一的成就就是長得好看,深得天尊歡心。
少歌從前看到那些史記的時候,總是偏心古巫王,覺得樂仙對世間毫無貢獻,死了也罷。
雖然她編的曲子至今仍是人人耳熟能詳的千古傳誦之作,但此事多少有藏門山諸位長老的刻意為之。
少歌認為,林桑的成就可以救眾生於危難,但樂仙不行。
「有罪又怎麼了?
對世間有功更最重要,他創的那些法術如今整個仙界人人都在用呢。
為何就不能將功補過?」
陳禹初不熟悉這二人,怕他們會就此起爭執,便有些不知所措,畢竟歷來討論古巫王有無罪過的人都免不了爭吵一番,還好這裡有楊奕榛。
「長姐,你快來看看。」
他根本就沒在聽。
柱子之後,是一處與少歌的寢殿差不多大的空間,抬頭可見藍天,但無雲無日,有微風流轉,仔細一看,原來是靈氣在自然流動。
盡頭擺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和獸籠,蓋在上面的黑布有一半拖在地上,旁邊有一套簡單的桌椅,上面一角放著一盞泛著柔光的宮燈,照亮了周圍的一切,十分惹眼。
「還真是個小秘境。」
少歌當場愣住。
良久,他掏出一盞與桌上那盞幾乎一模一樣的宮燈。
這是他悄悄為清殊所做,還沒完成,桌上那盞卻是他所想像般完成之後該有的模樣。
他上前拿起桌上的,不甘心地比對起來,想找出不一樣的地方。
清殊看見他手中兩盞宮燈,眼中也泛起了異色。
前世的樂仙,今生的少歌,做了同樣的事情。
就因為他夜裡視物不清,少歌便取泛著柔光的仙木造燈,再以自己的淚石與夜明珠磨粉,混和心血揉成燈芯。
「這樣,不刺眼。」
樂仙曾經如此地比劃著手勢。
「我上次來時根本無法觸碰那盞燈。
這裡的物事幾乎全都帶不出結界,不過其他都拿得起,只是帶不出去,就只有燈是連碰都不能碰。」
雲屏如是道。
眾人面面相覷。
既然有禁制,為何少歌就可以觸碰?
少歌本人更是急紅了眼,道:「這,這個裡面也有人魚心血,是為何?」
「樂仙是海人魚。」
少歌猛地看向道出此言的清殊。
「她心悅林桑?」
「對。」
少歌長長地舒了口氣,收好自己做的那一盞宮燈,把從桌上拿的那一盞扔給沈墨玄,後者穩穩接下,收入乾坤袋中。
既然是樂仙所贈,那就是古巫王的重要遺物,一定要想辦法帶回去,放在巫覡境裡供奉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他在樂仙殞落之後不願獨活。」少歌執起清殊的手搖了搖,小聲在他耳邊道:「若你不在,我也不活。」
「別說胡話。」
「我是認真的。」
沁劾看看其他人,又看看手牽手的二人,在座各位都是修行之人,只要不是傳音,再小聲都能聽見呢。
沈墨玄皺起眉頭,少歌對這爐鼎太上心了。
幸虧海人魚族沒有嫁娶一說,否則世上又要多一個寵妾滅妻的負心漢了。
不過,此人好像很了解古巫王的事?
沈墨玄掀開黑布,看清了籠子中的物事,一如所料,全都是蛇蟲乾屍,他又打開了旁邊的大箱子,裡而放著許多玉簡,這些才是真正的寶藏。
沈墨玄邊看邊道:「是記錄術法實試的手札。」
這時候少歌才注意到桌上還有一個白色錦盒,上面橫著七道符咒封印。
少歌覺得自己這麼晚才注意到它已屬奇怪,它是那樣地顯眼,造工比旁的一切都來得精美,卻沒有人說起它,就像它根本不在那裡。
或許是陣法影響吧?
他看了看清殊,再看看沈墨玄。
難不成是這錦盒藏著什麼驚天大秘密?
這麼一想,他就抑制不住拿起錦盒的衝動了。
只要不打開,拿起來看看沒關係吧?
他如此地想著拿起了錦盒,那七道符咒就自己掉下來了。
掉下來了!
擅自掉下來了!
少歌驚得把錦盒摔回桌上!
「啪」的一聲,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少歌狡辯道:「我什麼都沒有做!」
白光乍現,瞬息之間奪去眾人視野,待到白光淡去之時,已是鳥語花香,清風輕揚,哪裡還有什麼洞府?
眾人眼前只有栽滿花草的秀麗庭園,園中最大的那棵鳳凰木花開正盛,樹下有一人佇立。
此人戴墨翠玉冠,著玄色深衣,有幾分邪魔氣質,但若觀其容貌,溫文爾雅,氣質冷然,又與邪魔沾不上邊,倒似是不苟言笑之人。
清殊看見此人,後退半步,變了面色。
與之相反,少歌不自覺地走前了兩步,清殊拉住他的手往後一帶,他便落入溫暖的懷抱。
「看那邊。」陳禹初驚呼道。
眾人沿他所指看去,一名少女笑著小跑往樹下,其人白髮紫瞳,著紫紗廣袖留仙裙,貌若天仙,以天顏來形容也略嫌不足。
如此天姿絕色,就連自詡海人魚之傲的少歌見了也自愧形愧,一看便知她是那位傳說中的樂仙。
少頃,她站定在玄衣男子跟前,將手中之物放到後者手上,男子低頭一看,是七枚精緻的小銀香球,每個的鏤花都不一樣。
她笑意盈盈,遞起手似乎想比劃些什麼,男子卻在此時伸出食指一點,點在她的額上眉心,她腰間懸著的玉佩隨即泛起了不祥的紅光。
她被下咒了。
「師妹,抱歉。
你心中之人,不能是我。」
他語氣平靜得不似有一絲歉意。
「不……」
少歌驚呼出聲,清殊連忙捂住他的眼睛。
「別看。」
可惜清殊遮得了他的眼睛,遮不住他腦海中如泉湧現的記憶。
樹下的人轉身離去。
再也不會回來了。
「林桑,你……」
這句話非是出自樹下少女,而是少歌。
只一瞬,
魔氣轟地從他身上炸開,神魂重影再現,即便碎裂四散。
「長姐!」
卻見物化玉發出強光,強行扯回那些碎成粉末的神魂碎片,融和它們重新匯聚成物化玉的模樣,懸浮在少歌胸前。
物化玉的光與往昔景象一同消散,清殊懷中的人已是沒了氣息。
紫醉攥緊琵琶,事情發生得太快,她根本反應不來。
少歌死了?
就這樣死了?
物化剛才那是?
清殊將物化玉握入手中,道:「天行。」
紫醉差點忘了還有清殊在此。
有他在,少歌出不了事。
天行應聲出鞘,凌空劈出一道塵世裂縫,歸鞘,面若死灰的清殊抱著少歌踏入裂縫之中,眾人見狀,便是有再多不明白的地方,也只好跟上。
裂縫之後,是桃源境。
天上有龍吟傳來。
附近的逐朝和卿悅察覺到異動,馬上趕往花神沉睡的禁地,卻見一行人站在花神的冰棺前不遠處,其中還有他們不曾見過的陌生人。
逐朝見到了楊沈二人,連忙上前問道:「怎麼回事?」話音剛落,又看到抱著少歌的清殊,於是著急道:「少歌如何了?」
眾人皆默,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卿悅望向素來沉穩的沈墨玄,道:「你來說。」
後者卻彷彿有一團漿糊堵住腦海,頭暈目眩,捧著那個被他信手帶走的錦盒,張嘴半天,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楊奕榛道:「我等尋到古巫王的洞府,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看到了兩個人,然後長姐就變成這樣了。」
「兩個人?」
「我想其中一個是古巫王,他對樂仙下了不知道何種咒術。」
剛外面走進來的姚星移聞言大步走來,猛地搶去沈墨玄手中錦盒,打開一看。
「真是不幹人事,竟然還敢留下此等害人之法。」
「啪!」的一聲,錦盒被她砸到桌上,站在冰棺前的清殊被嚇得抖了一抖。
一枚傳功玉簡靜靜地躺在盒中,上書『移情』,旁邊是七枚小銀香球。
看著移情二字,清殊心虛得快炸毛了。
「我道天行的氣息緣何會在桃源境,還當是少歌這小子終於反了呢,原來是又走火入魔了。」
聲線從門外傳來,沿聲望去,又有幾人走來,竟是許久不曾現身人前的長老們聚首一堂。
雖然說是長老,但其實全都是年輕得道,一個比一個年輕清秀,若非他們修為駭人,旁人看了都會以為只是長得好看的少年少女。
那個語氣輕挑之人是神武境秦越君卓無越,其在天尊座下排行第五;緊隨其身後之人是三式境陣王于順,排行第三;再然後是雅至境魔屠翟紅舞,排行第八;其身伴之人是般若境醫仙清妘,排行第四;最後的是巫覡境巫子儀儀虛,排行第九。
姚星移看著來者,道:「一個不少,全都到了。」
陳禹初喃喃道:「又不是開年祭天,怎麼這麼齊人啊?」
楊奕榛肘了他一下,拱手朗聲道:「恭迎諸位長老。」
陳禹初這才反應過來跟著見禮,沈墨玄還一根木似的站著不動,但也無人得空理他了。
卿悅點點頭,道:「墨玄和逐朝留下,其他弟子都出去。」
楊奕榛依依不捨地被沁劾拉著出去了,後者其實比他更擔心少歌,但也得硬著頭皮哄他道:「公子放心,長老們都在,主子不會有事的。」
陳禹初附和道:「不如先去找紗堂主,定下雲姑娘的身份吧,還有半面塵世和離山願氏……」
那個掌外務的人很忙,但凡與外間有關的事都歸他負責。
于順目送了弟子們,繼而在入口處抹了一重結界,隔絕了外面的聲線,就聽到姚星移的聲線在身後炸響。
「少歌這逆子怎麼你了?」
清殊怒道:「我不准你罵他!」
沈墨玄更暈了,這爐鼎怎麼敢這樣跟姚仙說話?
姚星移目眥欲裂。
「你說這是什麼?
你怎麼可以縱容他在你身上烙爐,爐鼎印?」
清殊嫌棄地白了她一眼,捂住了少歌的耳朵。
「幽清殊,你在嫌我吵是不是?你給我說清楚!」
儀虛不敢置信地捂嘴道:「等等,您被少歌?」
翟紅舞撥開眾人,衝到最前面來,湊近一看,果真是爐鼎印。
「師姐你冷靜,等這逆子醒來我就將他……」
「翟紅舞,你敢?」
清殊奶兇奶兇的。
「幽—清—殊!」
逐朝大喊道:「等等等等……你們再吵下去就要把我師尊吵醒了。」
眾人立馬全都看向他,眼神統一,全都是在說:「你師尊要是想醒來就不會睡了。」
沈墨玄是真的搞不懂了。
「不好意思……請問諸位長老,為何唯獨讓我留下?」
他也是弟子啊,他是真不想聽神仙吵架啊?
他剛才可聽到了,那爐鼎原來姓幽,巫子儀還以敬稱喚之,再聽下去會不會被滅口啊?
姚星移啐了他一口:「你滾一旁反省去,待會再找你算帳。」
???
沈墨玄默默地滾到邊上望著鞋尖反省去了,他做錯什麼來著?
「他對我很好。」
清殊背對眾人道。
「呵,幽清殊,你敢看著我再說一遍嗎?」
「姚星移,你別糾纏不休。」
「我糾纏不休?你項上這東西是對你好的人會烙上去的嗎?」
「他又不是故意的,這是那時他走火入魔失控了,後來他還提過很多次要解去這契約,是我不願,我覺得如此甚好……
這樣我就能屬於他了。」
此言一出,鴉雀無聲。
這樣就能屬於他了。
任誰都能聽出此話蘊藏的希冀,他就卑微得只想屬於這個人。
良久,于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
生死化器也只能夠勉強保住他的神魂,這……」
逐朝抬頭望向清殊道:「你既然帶少歌來,是否代表我師尊有救他的辦法?」
清殊抱著少歌的手收得更緊了。
「仙妖為基,神血為石,生死化器,超脫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