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主？怎麼一回事？」
　　沈楊二人聽少歌說完，才知道他的寢殿裡竟然藏著一個爐鼎。
　　少歌怕二人會把清殊提到古千鈞面前，便沒說清楚他喝的是什麼酒，只說了他不知是誰給他酒喝。
　　楊奕榛道：「酒是從何而來，喝的人最清楚，若他對長姐忠心，定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但他若不肯如實相告，那就是……」
　　「那就是什麼？」
　　「那就是與人私通，想包庇那人，不肯說實話。」
　　私通？
　　一陣酸味在少歌心裡炸開擴散，酸得他雙眸都泛起淚光。
　　他嘴硬道：「他不會的。」
　　沈墨玄道：「莫要胡思亂想，就算真有私通之人，那人又如何入得了物化世？是以無須多想，這個可能不大。」
　　楊奕榛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道：「若那人就在侍女之中呢？豈非近水樓台？」
　　沈墨玄皺眉道：「奕榛，你這叫唯恐天下不亂。」
　　「我沒有，我只不過是見不得有人欺瞞長姐罷了。」
　　楊奕榛比沈墨玄年長，所思所言卻不見得比之成熟。
　　少歌還在慌。
　　沈墨玄一邊幫他掃背，一邊溫聲道：「胡思亂想也於事無補，去問問他吧，無論好壞，總能問出個結果。
　　記得態度好些，別因此生出隔閡。」
　　在旁邊聽著的沁劾無比認同地點了點頭。
　　「那，你們先去休息。」
　　少歌低著頭，讓旁人看不清他的情緒，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根本還未平靜下來。
　　以他動不動就走火入魔的性子，誰敢先去休息？
　　「你進去，我今夜歇在前殿，你隨時喚我。」
　　楊奕榛忙道：「我也是。」
　　少歌進寢殿去了，沈墨玄走時叫上從頭到尾在外面聽著的紫醉同去前殿。
　　心亂如麻的少歌招手合上殿門，來到床沿踢掉靴子，爬到清殊身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酒味這麼濃，到底是喝了多少？
　　他愈發不懂自己昨夜是太過賣力，還是不夠賣力，讓這人不開心了。
　　這人想當爐鼎，不想與他合籍，他一直想不出原由。
　　直到奕榛說他與人有染。
　　是否心中有別人，才不肯與他合籍？
　　是否有所圖謀，逼不得己才想到當他的爐鼎？
　　就為著那個人嗎？
　　這一刻，就連那句觸發一切的動聽告白，都變得不再真實了。
　　無窮無盡的猜想不斷凌遲少歌的心。
　　一滴淚落下後凝成彩石，落在清殊項上的爐鼎印上，再滾動到他的手心。
　　剛才那一陣喧鬧都沒能吵醒的人被淚石的輕輕觸碰驚動了。
　　頭昏腦漲的清殊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淚石，再望向身上眼角泛淚的人，啞聲問道：「怎麼哭了？」
　　他酒氣未散，眼前的人都重影了。
　　「你欺負我。」
　　？？？
　　昨夜被欺負得現在還滿身酸痛，卻被指控他欺負人的清殊沒來得及反駁，就聞到一陣香氣。
　　是巫修常備的解毒香粉，一般是用來防止自己毒死自己的。
　　沈墨玄。
　　他們要湊得有多近才能讓少歌沾染上這麼多香粉？
　　丫的明明就是你欺負人才對。
　　他一怒之下翻身將少歌壓在身下，懷著侵略之心霸道地吻了上去。
　　兩個醋罈子砸在一起，滿屋都是酸味。
　　本應抵死纏綿。
　　但是少歌此刻毫無反應，像一尾死魚，任憑清殊如何動靜他都只是死死地盯著對方，彷彿想從他臉上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來。
　　如若不安可以殺人，他會是第一個因此殞落的藏門山弟子。
　　清殊的吻得不到回應，被醉意朦朧了神志的他只知道心急如焚地獻出更多。
　　衣衫滑落，將他甘願奉之為神的人捧在手心，盡情地奉獻自身，只求他賜予自己半點反應，見主人施捨了一點反應，便急不及待地付出更多……
　　然而，等到他坐直身子，看清眼前，哪裡有什麼落淚人魚？少歌眼中沒有半點情慾，從頭到尾都只有他在自甘墮落。
　　他像是被倒頭淋了一桶冰水，只動幾下就停下來了。
　　少歌連那一丁點反應收了回去，堅定地望著眼前變得失落的心愛之人。
　　還不夠。
　　這樣還不夠。
　　酒精令人懦弱，沉默更是一場刑罰。
　　漫長且難以忍受。
　　「他對我沒興趣了。」
　　清殊想著想著就枕到少歌肩上抽泣起來。
　　「……別這樣。
　　求求你了。」
　　仍是不得回應。
　　清殊哭得更大聲了。
　　「你不要我了。」
　　他的天塌了。
　　什麼都沒有了。
　　就如曾經一般，他終將失去所有。
　　少歌道：「合籍。」
　　清殊猛地煞住眼淚。
　　他抽噎了好一會，方道：「合籍？不可以合籍，我是真的不配。
　　能不能用別的代替？」
　　「那你對天道起誓，
　　永生永世只愛我一人，身心都歸我所有，只忠於我，絕不轉投他人懷抱，否則神魂俱滅。
　　若然你這也不肯，你我就……」
　　「我起誓。」
　　這就答應？有詐！
　　「慢著，再加一道誓言。」
　　說罷，他又在清殊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無恥至極的話語。
　　諸如，永世永世都只給少歌一人＿，只要少歌想，無論清殊身處何時何地，都要想辦法來到少歌面前給他＿，否則甘願受罰云云。
　　低喃般的語調與呼息在耳邊噴薄，還要是這種虎狼之詞，清殊聽得羞恥到險些崩潰，但他最後還是咬著牙一字不漏地接連起了兩道誓言。
　　他每說一句，身前這人就愈發激動，清殊艱難地說出了最後一個字，天上雲間傳來一陣悶雷聲。
　　這是天道認可了清殊的誓言作出的回應。
　　春色無邊，少歌折騰了清殊三日，饜足後冷靜下來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讓清殊立下的誓言與賣身賣魂無異，讓其獻出了自己的一切，如此情形，與合籍唯一的區別就是……
　　少歌是自由的。
　　他可以肆意與任何他中意的人廝混，清殊卻只屬於他一個人。
　　「不可以合籍，我是真的不配。」
　　這時候少歌才明白，原來清殊的想法就是如此簡單易明。
　　這人滿心滿眼就只有他一人，又覺得自己不配綁住他。
　　有見及此，少歌耍賴道：「你想當爐鼎就當爐鼎吧，你家主子我是不會再要別人了，你這爐鼎也管不著主子。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你乖乖的別亂走。」
　　不論身份如何，結果一樣就可以了。
　　確保事後的保養都做好了，少歌將人塞回被窩裡讓他好好休息，然後就甩下了這麼的一句話，也不給清殊反駁的機會，就這樣徑直離開寢殿，出門找兄弟們報喜去了。
　　他沒有被愛背叛。
　　清殊很愛他。
　　就是這樣。
　　被留在床上的清殊心中泛起一陣濃濃的甜意，無力地動了一下腳踝，被遺忘的鎖鏈仍在那裡，求解答如何可以亂走。
　　少歌來到前殿，對著沈墨玄解釋一番之後，發現阿弟不在，就順口問了一句。
　　「奕榛不能留在這裡太久，師門那邊不好交待，便用通行令符先出去了。」
　　他說的通行令符是少歌自己弄出來的東西，催動令符可以隨意出入物化世，除了他的爹娘，他就只給過沁劾和沈楊二人。
　　都是他最親近的人。
　　不過他不打算給清殊，因為那樣就關不住人了。
　　墨玄剛才說太久。
　　是啊說去問個問題都問了三天了。
　　少歌心虛地摸摸鼻子，道：「我都忘了還有這一樁，試煉進行得如何了？」
　　「你想問的其實只有離山一脈吧？」
　　「哈，知我者莫若墨玄也。」
　　這哈哈打得怪不順口的。
　　「永和宗的厲淵在試煉開始之前去找過陳禹初。」
　　？？？
　　「道是離山願氏勾結魔修，來絹蝶谷時屠了一村子凡人來修練邪法。」
　　「陳禹初如何應對？」
　　「你與願氏同來，若然他們真的勾結魔修你豈會不知？
　　陳禹初讓奕榛來問你意下如何，不過你在忙，就一直擱著到現在還沒處理。」
　　又是久又是在忙。
　　少歌尷尬得把自己的鼻子摸紅了還不自覺，墨玄拉開他的手不讓摸。
　　「此人如此搬弄是非，分明是沒有將我藏門山放在眼裡，這種事查清之後如實上報給紗堂主就是。」他頓了頓，又道：「把他們奪人靈根強行入道的事也報上去吧。」
　　仙界修士最瞧不起這種事，原因無他，仙界環境優越，仙藥靈草應有盡有，根骨不好靈根不良都是一顆仙丹就可以解決的事，用不著為此害人，便是靠著丹藥成不了仙，修至化神也絕非難事。
　　心性才是最重要的。
　　少歌話裡的紗堂主就是紗賀玉，藏門山四位嫡傳弟子裡最年長的那一位。
　　他的堂，是藏門山六境五堂之一的檀那堂，負責所有對外事務，不知緣何取了個佛家的名字，少歌一直覺得古怪。
　　其餘的名字，只得一個般若境與佛家有關，恰好檀那堂時常臨凡救災佈施，般若境又是醫修們聚首一堂交流醫術之地，輩出懸壺濟世之士，搞得好像藏門山裡會做善事的都是佛家，但其實門中一個佛家修士都沒有。
　　六境五堂分別是：
　　神武境、雅至境、三式境、桃源境、巫覡境、般若境。
　　花神的冰棺就安放在桃源境的禁地裡。
　　司相關教習，由諸位長老掌管，但長老們更多時候都是各有各忙，甚少現身。
　　幽絕堂、無為堂、戒律堂、檀那堂、內務堂。
　　五堂中有三堂都是弟子主事，只有幽絕堂是弟子禁入的禁地，用了天尊的名號來命名，非是處理事兒的組織。據說是因為那塊地接連天尊閉關用的洞府，是以修了座建築讓人在外面守著，以防有弟子靠近罷了。
　　無為堂為長老居所的門面，也不管事，實際上很少有長老待在那裡，不過弟子想見長老時必須在那兒通報，看看對方是否願意來見自己。
　　「問出來了？」
　　沈墨玄輕飄飄地問了這麼一句話，勾回了少歌的思緒。
　　「問什麼？」
　　沈墨玄別有深意地斜了他一眼，道：「酒從何來？」
　　「……我忘了。」
　　眼前的人從另一個角度又斜了他一眼。
　　「你今天怎麼表情特別多？」
　　沈墨玄哼了一聲，道：「你說呢？
　　采補來的境界不穩固，回到宗門擇日閉關鞏固一下吧。」
　　「哦。」
　　少歌又想摸鼻子了，不過還沒摸著手就被直接拍掉。
　　「我這就去問他酒從何來。」
　　「小鬼還學人收爐鼎。」
　　比沈墨玄小兩年的小鬼腳底抹油地溜回寢殿去了。
　　下半身幾乎廢掉的清殊迷迷糊糊還沒睡著，突然就見少歌去而復返撲到自己身上……
　　「還來？」
　　「不來，就問你個事兒。」
　　？？？
　　「你前幾天喝的酒從哪裡來的？」
　　「哦你說這個。」
　　清殊伸手朝半空一抓，手中便多了一呈寫著祭字的酒。
　　數日前，曾有一人怒道：「沒人進去？裡面一地酒罈，他身上又沒有儲物器具，難不成是變出來的？」
　　如今此人愣然道：「還真是變出來……」
　　回頭向侍女姐姐們道句歉吧？
　　清殊讓少歌嚐嚐，後者擺手搖頭。
　　「這竹子酒可厲害了，我小時候嚐過，大熱天的喝完覺得冷，還要喝一口就醉。
　　你喝這麼多不冷嗎？」
　　相傳，天尊在他老友花神家喝到了這種酒，喜歡得緊，後來時不時提及卻又喝不到，樂仙便向花神求來釀酒之法，再親自種了一山冰果樹，一山仙竹，以冰果釀酒，再把釀好的冰果酒注入仙竹之中，待三個月後酒成，就裝到刻滿法紋的保溫酒罈裡，讓天尊隨時都能喝得到。
　　樂仙不在了，那兩座仙山如今是她四師姐醫仙清妘在打理的，每年開春都會風雨不改地送酒給天尊。
　　清殊道：「不冷，這酒喝慣了就不會冷。」
　　「你還沒說這酒是從哪來的。」
　　「般若境藥山的酒窖。」
　　「你盜了醫仙的酒窖？」
　　清殊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枚小木牌，遞給少歌道：「這是醫仙給的藏酒名錄，有它就可以隨便拿酒喝。
　　酒窖裡不只有冰果竹子酒，還有許多其他祭酒。」
　　少歌接下小木牌，輸了些靈氣進去，腦海裡浮現出許多不同酒名，還有取酒需要的法訣，少歌挑了一種養身酒，然後在心中唸訣，手中隨即多了一呈酒，正是他選中的那一種。
　　「這法訣有限距離嗎？」
　　「沒有。」
　　「那不就跟物化世一樣？」
　　他胸前的物化玉只是連通物化世的入口，物化世的本體藏在仙界的雲海之中。
　　「這木牌是誰做的？我記得醫仙好像不擅長煉器吧。」
　　「是天尊。」
　　少歌把酒和小木牌一同還給清殊，忽然覺得天行物化也都是天尊搗弄出來的玩意。
　　大神就是無所不能。
　　清殊被他壓得難受，勉強挪了挪，那條鎖鏈又再發出聲響試圖彰顯自己的存在。
　　少歌這幾天每每辦起事來都覺得它搖晃起來的聲音悅耳極了，便一直沒有給清殊解開，此時看到它又有了旁的想法，便把它解了下來，然後把其中一邊套在清殊的脖子上，另一邊扣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以為自己得到解脫又隨即被套上狗項圈的清殊默然望著少歌，後者倒出兩顆丹藥餵到他嘴裡。
　　「晚點帶你出門走走。」
　　好樣的，還真要被當狗遛了。
　　外面的仙畫試煉進行得如火如荼。
　　修士入畫，見盡浮世百態，仙畫之中一切抉擇皆為試煉。
　　有人遇難時為求活路，可棄父母妻兒，又有人寧願一死，也不願看見身邊人受到半點屈辱。
　　人各有志，孰是孰非，其實無從判斷，藏門山不在乎他們的抉擇，只在乎他們在抉擇之後會否後悔，是否真的可以堅守本心，對自己從前的決定不存絲毫疑慮，而發現自己心存疑慮之後又是否能夠勇於面對。
　　這才是心性。
　　仙界曾有不少飛仙以殺証道，然而該死不一定就是有罪，當死之人也可以是無辜之人，只是那情況需要犧牲此人方能成全大我，那他就必須死，反之，有罪之人也有時會成為絕不能死的人。
　　遵從本心，做到無悔，方可在修途上遇挫而不折，一往無前。
　　入畫只為試煉，而不是摧毀人心，仙畫器靈會在受試之人心境崩潰之前中止對那人的試煉，將其安然無恙地送出來。
　　試煉為期七日，在結束之前就出來的一律判以落選。
　　一如沈墨玄所言，永和宗的人大多過不了這一關，有一半人在第一天就被仙畫甩出來了。
　　厲淵和他兒子厲承澤都在第一天就落選，不過他們永和宗勝在人多，還有機會。
　　依據藏門山的規矩，一個宗門之中只要有一名弟子中選了，就可以帶十人遷往仙界，只不過拜入藏門山的只得那名中選的弟子，其他人去到仙界只是百姓之身。
　　藏門山是仙界最高大尚的宗門，卻不是唯一一個宗門。
　　只要有一名弟子中選，將其他人帶往仙界，他們便可以退而求次，試著拜入其他宗門，即使連其他的宗門也不收他們，仍可以繼續修行，仙界的靈氣一定比這方瀕臨滅世的塵世來得充沛。
　　厲淵打著如意算盤，卻不知道之前他作死嫁禍離山一脈的事已經被看穿，等著紗賀玉的判處下來。
　　少歌一行從絹蝶谷那座大殿的上首後方走出來的時候，厲淵與其子正與其他落選弟子在角落說著此事。
　　兩夥人離得很遠，又有結界隔開了視野，後者不知前者的到來便繼續高談闊論。
　　「仙界選拔弟子的方式實在別樹一格，我等修至金丹大成都無法通過，那些困在煉氣築基幾十年的廢物反而還在裡面。」
　　「是與別不同，就好似根本不理會天賦資質，什麼阿貓阿狗都有可能中選。」
　　少歌聞言勾起了嘴角。
　　這些人弱肉強食慣了，任何事都以實力而論之，殊不知仙路有盡，修到尾也只能是仙，只差在是地仙飛仙還是真仙罷了，永遠成不了天尊或花神那樣的先天神祇。
　　漫天諸仙有一個共識，絕不允許有任何遺禍人間之徒踏上成仙之路。
　　從前少歌每想到這一點，都會覺得自己的存在十分矛盾。
　　他就是擺明了會遺禍人間的那種惡徒，只是還沒有大張旗鼓去做，還被師門掩蓋過去罷了。從前他總是忽然被其他魂魄奪去意識掌控，清醒過來已是滿手鮮血，遍地屍骸，他就不信這樣的他在旁人眼裡還能不算惡徒。
　　他能在許多事上做到無悔，卻不認為自己所做的就是正確，可以無悔純粹是因為他父王曾經的一句話。
　　「凡令你起殺心的，必是當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