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劾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紫醉驚呼道：「都聽到了？」
　　「別裝了，你就是故意的。」
　　沁劾戳破她的虛偽，抱著少歌轉身向船艙走去。
　　藍芊芊試著問向紫醉道：「不知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紫醉忙道：「不方便，若不得公子允許我就擅自說了，那就是殺頭的死罪。」
　　藍釗喃喃道：「殺頭？莫非是皇室？」
　　藍芊芊道：「修宗也有斬首之刑。」
　　「我們仙界的宗門不行這一套。」
　　還沒走遠的沁劾愈聽愈不對勁，咬牙道：「紫姑娘，可否請你進來幫忙一下？」
　　她丫根本就是存心來亂的吧？
　　他就從未見過如此……胡作非為的樂師！
　　沁劾忍都沒忍，進門了就把後面跟來的人關在門外，安頓好少歌就握著玉符向於瀚宸打小報告去了，後者在聽完前因後果之後笑了許久，而後勸他道：
　　「沁侍衛切莫拘泥此等細節，少歌的安全才是首要之事，紫醉她已經是赤嵐國僅．餘．的樂師裡面音律造詣最高的一位了。」
　　其意思就是赤嵐的樂師已被少歌殺得七七八八，你就別再挑三揀四了。
　　末了還補充一句：「少歌的身份又不是什麼不見得人的事，不就是幾個凡人，瞞沒瞞住其實不重要吧？」
　　「……是我魔怔了，不過她實在是太讓人生氣了。」
　　「我有時也這麼覺得，不過這樣也滿惹人憐愛的，不是嗎？」
　　於瀚宸也就隨口一說，沒想過讓沁劾真的回答。
　　「那種性子能惹人憐愛？大王該去聽首曲子，免得跟我家主子一樣入魔深了，三天兩頭就瘋一回。」
　　「你過分了哦，你家主子那是曾經魂飛魄散留下的後患，我怎麼可能跟他一……」
　　「你剛說什麼？」
　　「你聽錯，我什麼都沒說！」
　　玉符漸漸失去了溫度，是於瀚宸那邊截斷了連接。
　　沁劾望向床上的人。
　　魂飛魄散？
　　何時的事？
　　至少在他面前不可能發生過。
　　少歌是他捧在手裡悉心照顧長大的，哪有可能遇到過那樣的事？
　　但若非是真，赤嵐王為何……
　　就在此時，紫醉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探頭看了看少歌的情況，再望向愁眉不展的沁劾。
　　她還不知道於瀚宸說了些什麼，不過她馬上就知道了。
　　「赤嵐王說我家主子曾經魂飛魄散。」
　　「他就這樣告訴你了？」
　　「那就是真的了？」
　　紫醉佈下結界，確定少歌不可能聽見才苦笑道：「是啊，渡劫時走火入魔，所以魂飛魄散。」
　　「他渡何劫？」
　　「妖身先天殘缺，修為不足卻妄圖飛升，強行引動天雷，渡的自然是九九天劫。」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開天至今不曾有人熬得過。
　　「主子他是……」
　　「你若為他好就不要告訴他，必須等他神魂上的傷勢痊癒之後，自行恢復記憶。
　　不然驟然憶起過往種種，他那脆弱的神魂也許會承受不住的。」
　　「好。」
　　主子比他想像中的來得高貴。
　　真要說就是你以為他是師叔，結果他是祖師爺的概念。
　　從妖身有缺到九九天劫，自開天以來，只得一位符合紫醉所說的一切。
　　天尊座下六弟子，樂仙。
　　樂仙的仙字，是天尊為了圓她的夢追封的。
　　有關那段歷史的記載不多，就連樂仙的名姓都沒有留下，但是各家的記載沒有分歧，都說是樂仙的二師兄，也就是巫修的祖師林桑害了樂仙，令她走上了不歸路。
　　那罪人的名字反而留下了。
　　因為他在樂仙殞落後告罪天下，道自己害死師妹，愧對恩師，誓願受萬世踐踏。
　　他雷厲風行，說完就在天梯上自焚，將自身大半骨灰融入梯間，天尊連制止他的機會都沒有。
　　壯烈如斯，豈能不留名？
　　天尊接連死了兩個弟子，心灰意冷地沉寂了幾百萬年，直到十幾萬年前，才破例將如今的天門掌尊天邊月收入座下，隔了幾萬年，又教出了魔屠翟紅舞和現任巫王儀虛。
　　天尊座下除了樂師和天邊月，每一個都成就真仙了。
　　即使是林桑，他殞落時也是真仙。
　　沁劾回過神來，問向紫醉道：
　　「你怎麼知道會這些？」
　　「我家王說漏嘴了。」
　　「他真是口疏。」
　　「可不是嘛。」
　　「你跟他半斤八兩。」
　　紫醉默了，難不成她能告訴你，她剛才真是故意的嗎？
　　「你說若我家主子恢復記憶，應該將夫人喚作娘親還是師妹？」
　　夫人就是魔屠翟紅舞，她與少歌的父王不曾成婚，就連少歌是她所出也沒有多少人知道，沁劾只敢在人後喚她夫人，人前只喚魔屠長老。
　　旁人都只知道少歌的父親是海人魚，而海人魚是群居卵生，雌魚集中在同一處珊瑚海產卵，雄魚偶爾去播播種就能生出成千上萬的海人魚，是以海人魚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誰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生下來的一般都是雌魚，一旦出現雄魚便是新王誕生之時。
　　少歌出生後不曾去珊瑚海播種的奔雷，也就是他父王就跑出來認頭，辛勤播種的妖皇陛下又沒有反對已是奇事，不過旁人都以為是他父王運氣好而已，一矢中的，誰又會想像得到這尾好不容易出生的雄魚竟然是胎生，其母還要是仙界不足十數的真仙之一。
　　「這事若真要釐清，得由天尊作主吧。」
　　「坊間有傳，仙妖結合生不出後代，就算僥倖生出來也必為死胎。
　　我陪著主子長大，總覺得此等說法荒謬至極，如今看來，好像還真沒見過主子以外的仙妖之體。
　　夫人和王是不是奉天尊之命，才故意生子？
　　就為了得到仙妖之軀的死胎，將主子的神魂放入其中。」
　　紫醉沒有回答。
　　「你說他們之間有情嗎？」
　　「我不知道，王沒告訴我那麼多。
　　我只知道樂仙是天尊最疼愛的弟子，有他護蔭，你家主子不會有事。」
　　「那，所謂的多魂症……」
　　「我不知道。」
　　仙界，藏門山桃源境。
　　花神夢中，青樓雅間。
　　花神擲碎空了的酒罈，毫無儀態地用衣袖擦著嘴巴。
　　「星移，你師妹又走火入魔了。」
　　說罷，他拍開另一呈酒來喝。
　　對座的女子雖著淺粉色法衣，卻是嚴氣正性，不見半絲媚態，與此地格格不入。
　　此女正是天尊座下首徒，姚星移。
　　「我師尊自有主張。」
　　「你真不出去看看？」
　　「免了，我去了會忍不住拍死那個逆子。
　　濫殺同門，屠戮魔窟，一樁一件都是要投入凡塵歷劫萬年的重罪，若不是師尊縱容他，哼。」
　　別人，包括翟紅舞去魔窟歷練都是在戰線殺魔族兵將，少歌卻不然，他直接去人家大本營屠了千萬魔族，無論老弱婦孺，通通一劍解決。
　　那是真正的屠殺。
　　花神笑了，其笑中玩味與其子於瀚宸有七分相似。
　　「他下凡歷劫又豈止萬年？
　　從上古時期到他一世，不下五百萬年了吧？
　　這次沒那麽順利，幽絕都親自動手了。」
　　姚星移怔然道：「鎮魂酒沒有了？」
　　「最後一呈剛剛用掉了。
　　再過一陣子吧，很快就有新酒了。」
　　「我到時候來取。」姚星移轉身欲走，回首問了一句：「你還是不見逐朝他們嗎？」
　　「他們的修為還不夠，等他們能靠著自己的力量來到我面前，自會相見。」
　　找個真仙送他們入夢不就好了？
　　不過這是人家師徒之間的事，姚星移沒有再多嘴。
　　她踏出一步，四周景象似霧散去，已然回到桃源境中。
　　現實中沉睡的花神一身紅衣，平躺在冰棺中雙目緊閉，不遠處，姚星移的七師弟天邊月卿悅正在品茗，侍立在其身旁的少女抱著一柄紅傘，低眉順眼。
　　「讓逐朝去陪歌兒吧，有他在，歌兒的心神總會安定一些。」
　　卿悅放下茶杯，望向外面的無盡花海，其中的紅衣孩童正與幾隻蝴蝶笑著說話。
　　那一襲紅，與花神身上的一模一樣。
　　「花朝節還沒過，他不一定願意走。」
　　「那就讓沈墨玄去。」
　　她說完就走，不留半點餘地。
　　抱傘侍女道小聲道：「沈仙君不是還在閉關嗎？」
　　卿悅溫聲道：「閉關何時都可以，眼下六師兄情況危急，若不先行辦好此事，師尊會打死我的。」
　　「天尊不入這萬仗紅塵多年了，不會特意來打掌尊的。」
　　「小然，你曾在師尊身側侍候多年，又豈會不知？
　　只要師尊樂意，將我拖入虛空揍一身再丟回來，一點也不難。」
　　說罷，他愈想愈覺得不對勁，打了個冷顫道：「事關六師兄，師尊不會揍我，只會逐我出師門，再碎屍萬段。
　　小然，你害我。」
　　「奴婢只說沈仙君在閉關罷了，又沒勸掌尊別讓沈仙君去，是掌尊自己多想了。」
　　卿悅摸摸腦袋，道：「是這樣嗎？」
　　「掌尊莫再多想了，趕緊傳令巫覡境吧。」
　　半日之後，少歌醒過來了。
　　得知自己又走火入魔了，也沒有放在心上，只讓沁劾去問過願家人，聽聞明天清早才到絹蝶谷，他便入物化世去了，道是明早再出來，讓沁劾留在外面守著。
　　對清殊上下其手一番，確定他仍然是腿軟得站不起來，少歌便轉身撲入海洞，泡在被人下了仙酒的海水之中，覺得靈力流轉暢快了不少，就有種走火入魔後恢復過來反而精神爽利的錯覺。
　　床上的人被挑動了情緒又丟到一旁冷落，感受著身下殘留的異物感，心中的屈辱感彌漫擴散，卻是嘴角帶笑。
　　如果能一直被少歌這樣對待就好了。
　　但如果少歌知道他的想法，也就不會這般苦惱了。
　　冷靜下來卻一點也不正常的少歌在想，沁劾說得對，不就是個爐鼎，他想怎樣就怎樣，怎麼當真了？還為此人心神大亂，實在不該。
　　他想當爐鼎，就讓他當一個真真正正的爐鼎。
　　是夜，天未轉涼，心卻有些冷了。
　　他肆意地用了清殊兩次，用的是采補功法，讓後者哭著爽了個痛快。
　　黎明時分，他穿好衣衫就直接離去，不似曾經會在床上一陣溫聲細語，為清殊更衣梳頭之後才走。
　　清殊仍然被鎖在床上，他縮成一團，身下一片狼藉。
　　這正是他所求，應該心滿意足才對，何以心中好像空了一塊？
　　少歌踏出船艙，藍芊芊和她的弟子們都不在，甲板上只得幾個下人，或在打掃，或在閒聊，但他們看少歌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不是厭惡，也不像此前親近。
　　「他們怎麼了？」
　　「昨日主子走火入魔時就在甲板，大家都看到了，紫姑娘不小心道出主子出身仙界，不過沒有言明是何門何派。」沁劾想了想，補充道：「天尊出手為主子驅散魔氣的事，也被她道破了。」
　　「天尊出手了？」
　　「對。」
　　「我真有面子。」
　　沁劾好想打開少歌的腦殼，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麽。
　　天尊出手了你就只想到自己的面子，想不到其他嗎？給我想想天尊為何出手啊！
　　沁劾並不希望少歌知道真相，但也忍不住在心中暗罵此人沒心沒肺。
　　事實上，藍長老他們也都在想為何那傳說中的天尊會出手，少歌到底是何方人物？
　　「其實少歌是誰，並不重要。」
　　二樓的房間裡，藍芊芊面前其中一名弟子如此說道。
　　「他雖然住在孤城，但與我離山劍派沒有任何關係，便是同行前來，我等也不曾打算讓他在面對永和宗時站在離山這一邊。
　　他在仙界有身份，那就更不可能被永和宗輕易拉攏，既然他不摻合此事，那他是何許人又有何關係？」
　　「祐瀾說得對，我等現在應以仙宴為首要，與永和宗之間的恩怨為次要。
　　至於少歌，依我看來，他非是無情之人，為鄰三載，怎麼說都不可能平白無故就加害我等。」
　　祐瀾是藍芊芊座下最年長的弟子，卻是最晚入門，是以排行第三。
　　他本來姓優，其族人沒有一個活得過三十歲，直到祐瀾的父親二十八歲，也就是八年前祐瀾十三歲時遇到了藍芊芊，他們才知道原來是他們的姓犯了天尊名諱，才會代代橫死。
　　「世上只有一個幽家，冒認者死。」
　　這是姚仙早在上古時期宣告天下的仙令，但凡有點傳承的塵世都知道此事，奈何此方小塵世太小，很是封閉，此間百姓的姓又都是自己分家時隨意取的，誤打誤撞就生出了此事。
　　優家沒有直接絕子絕孫，已是大幸。
　　不管如何，優家改了姓祐之後還真是『藥到病除』，再也沒有人在三十歲前橫死，過了八載，祐瀾的父親如今仍然活得好好的。
　　「該走了，待會見到永和宗的人，只要他們不耍花樣，我等也不必執意與之作對。
　　千萬別把少歌拖下水，為師不想與他交惡。」
　　「是。」
　　此時，膽大包天的紫壽帶鳥落到少歌肩頭，吱吱喳喳地唱起歌來。
　　沁劾見狀連忙撥開牠，罵了聲：「放肆。」
　　少歌昨夜舒爽了，今天起床心情特別好，寬容道：「這次就算了。」
　　離山一行剛出來，與他們打了聲招呼。
　　願素盈和林浩海不是修士，留在房裡沒有出來。
　　願寧張望四下，沒見到紫醉。
　　「紫姑娘呢？」
　　少歌望著逃難似的飛回房裡的鳥兒，道：「我下樓前敲過她的房門，她還在梳洗。
　　你們先走吧，我等她。」
　　藍芊芊點點頭，遞給少歌一面令牌，道：「這是通行文牒，拿著它可以帶十人入殿，奪去他人手中文牒，可令其失去入殿資格。」
　　少歌反來覆去看了一下，扔給沁劾，笑道：「保不住文牒就沒有資格入殿的意思嗎？」
　　「正是如此。
　　這一面本來就是公子你的，不過是發出文牒之人不知道公子住處，只好讓在下代為轉交。此前，在下憂心會有人來襲，怕被人搶去了，以為由在下保管比較好……
　　如今想來，是在下多此一舉了。」
　　不只是因為少歌有能力保住文牒，更因為這一路上風平浪靜。
　　「藍長老有心，絕非多此一舉。
　　多謝了。」
　　少歌是海人魚之傲，從來眉眼如畫，笑起來十分好看，此時真誠地笑著看藍芊芊，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奪目耀眼。
　　沁劾怕他一不小心勾走藍芊芊的魂魄，打岔道：「時候不早了，藍長老請吧。」
　　藍芊芊回過神來，帶著弟子們走了。
　　仙舟停泊在盡頭，礙不了他人，少歌何時下去都可以。
　　他其實沒有心等紫醉，那隻鳥自己跟上就好了，他在想仙界來的是哪一家的人，自己直接出現在他們面前會不會鬧出麻煩。
　　他在仙界的名氣可——大了！
　　可謂無人不識，人人喊打，卻無人敢打。
　　「要不，我們易容？」
　　沁劾聽少歌的。
　　是以片刻之後，兩男一女換了副模樣才現身人前，出示了文牒，順利來到殿內。
　　少歌掃了一圈，有點驚訝，因為除開兒時還在上仙塾那會兒，他就沒見過這麼多築基境的修士聚在一起，其中還有只修術法不鍛體的法修，真真出奇。
　　仙界就連醫修都能憑武力打死魔族，他阿弟就當著他的面用藥杵殺過魔。
　　或許是心靈相通，就在少歌想起他阿弟時，殿堂深處的簾幕之後有一行人，逐一穿過珠簾步入此間，那第五個走出來的人就是少歌的阿弟，楊奕榛。
　　他正是當年楊歌被人拿來祭天時，唯一一個站出來為她求情的年幼皇弟。
　　少歌愣然望著一件接一件藏門山校服撞入眼底，傳音沁劾道：「怎麼來的是藏門山弟子？你此前有收到風聲嗎？」
　　「屬下不曾……」
　　轟——
　　外面突起悶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些剛走出來的仙使們就這樣被冷落了。
　　「看，那是什麼？」
　　一道光線出現在天上，慢慢變成一道光門，有仙氣不斷從門縫間湧出。
　　藏門山的弟子也出來湊熱鬧了，他們立馬就認出了這扇門，它就是世人將藏門山稱作天門的原因——藏門山上有一道秘法，能夠以之通往任何一個塵世。
　　他們來時也是穿過了這樣的一扇門。
　　「我還沒壞事啊？宗裡怎麼這就派人來了？」
　　其中一名藏門山弟子很有自知之名地道出了這麼一句話，其餘幾位鄙視地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