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家我就吩咐下人帶兩個小孩去泡熱水澡,廚房也急忙煮上了薑湯祛寒。
我自己當然也舒舒服服泡了個花瓣熱水澡。
沐浴後,到廚房查看。
薑湯已煮好,下人才剛送去小孩房中。
我舀了一碗,打算送去書房給傲如雲。
在門口撞見了專門伺候他的女侍柳姨,拿著一包東西正準備進去。
她一看見我便露出了欣喜的樣子道:「少夫人這是要給大少爺送薑湯嗎?」
「他淋了最多雨,就算身體好也不能這麼虐待。那就交給柳姨了?」
柳姨忙搖頭道:「不不不!小的可忙了!」
將她手裡的那包東西強塞給我後,柳姨又道:「小的還有要事要忙,這些就勞煩少夫人了!」
她離開得匆忙,但我實在想不到一個專門服侍如雲的女侍還能去忙什麼。
這種事在王府可從未發生過,但傲家對下人比王府鬆散多了,很多時候更像是一家人。
這種氛圍我不討厭,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就一併拿進傲如雲房中了。
但一進去,我就知道中計了。
我賭上全部身家柳姨絕對沒在忙,再加碼一倍等一下傲家下人會全部再次消失。
書房不大,一眼能望到頭。
此時房中被屏風隔開了一小塊,屏風後面霧氣騰繞,明顯傲如雲在後面沐浴。
聽見開門聲,他向來低沉粗啞的聲音此刻有些慵懶,隔著屏風道:「柳姨,衣服拿來了嗎?」
「我來給你送薑湯了。」
一陣沉默。
然後屏風後傳來了慌亂的水聲。
啪躂啪躂的,我甚至有些擔心他會滑倒。
打開柳姨給我的布包,裡面果然是傲如雲的衣物跟擦乾身體的布巾。
知道他不好意思,我將東西輕輕掛到屏風上。
這種時候,只要我不尷尬,尷尬就是別人的。
反正我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有什麼好害羞的?
但還是在眼角從屏風的縫隙中看見肉色影子晃動時,我忍不住別過頭去,吞了吞口水。
不對啊!
我是他夫人,服侍他沐浴更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壯膽,我大步走向屏風後面。
傲如雲剛穿好褲子,見我走進來,滿臉驚慌失措。
我告訴自己要淡定,若無其事拿了布巾幫他擦乾身上的水珠。
他僵在原地,任由我的手在他身上來回游走。
肌膚被熱水燙得通紅,但全身上下真的一條疤痕都沒有。
雖然很壯碩,但近看身上皮膚卻很細膩,像是玉雕出來的一樣。
不同於他黑熊般的氣質,身上倒沒有什麼過於濃密的毛髮。
當我擦到他右肩時,留意到那道疤痕。
若不是顏色比其他地方略深,其實根本不會留意到它。
是我髮簪準頭好,其實傷得不深?
當時他穿著衣服,也看不準傷勢輕重,只記得滿袖子的血,還以為傷很重。
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而他也肉眼可見地更加緊繃了身子。
只有一點點,不仔細摸索幾乎感覺不出來的凸起。
還沒有他爬滿全身的青筋來得明顯。
【我不配】
小心翼翼幫他穿衣服。
他先伸了左手進袖子,然後是右手。
站在他身前,我仔細綁好他的衣帶。
沐浴後的芬芳充斥在我周圍,刺激著我的嗅覺。
不同於書房中皮革與麝香的味道。
也不是他為了取悅我時染上的椿茶花香。
這就是他身體的味道,任意妄為地迷惑著我的每一根神經。
抬頭幫他整理衣襟時,看見濕濡的髮梢上,一顆水珠正在膨脹變大,眼看就要滴落了。
順手抹去水珠,踮起腳尖,將散落的髮絲攏到他耳後。
站定後突然發現,他也在看著我。
腰間一暖,他摟上了我的腰。
似有若無地,他輕輕用了點力,將我攬進他懷中。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這是他的心跳。
感到他把頭低下來,我臉頰發燙。
輕輕地,他在我耳邊道:「今天晚上...能留下嗎?」
語氣裡沒有迫切,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我知道比起讓我答應,他更擔心我不好拒絕。
那有點沙啞的聲音,微微掠過耳朵的氣息,都給我帶來了強烈的衝擊。
我好像點頭了,又好像沒有。
他沒催我,就是輕輕摟著,等我做出回應。
我往他胸膛裡又靠了靠。
在得到了他要的回答後,他把我抱起,走向床榻。
把我放下時,他順手滅了屋中的蠟燭。
於理,我們是夫妻,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於情,他為我做了那麼多事,怎麼可能不動心?
而在習慣了他的龐大身軀後,我甚至被他的雄性外型所吸引著。
一種排山倒海的力量感,被完全壟罩的安全感。
閉上眼睛,我任由他趴在我身上。
他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嘴唇卻在發抖。
這麼大一個人,怎麼緊張成這樣?
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他的手指掃過了我的脖頸,肩臂,一種甜膩的感覺在我心中蔓延。
我摟上了他的脖子。
他順從地俯下身來,終於,吻上了我的唇。
很輕很輕,一開始彷彿不小心碰到那般。
就像是在確認我的反應。
然後,他才敢吻得稍微紮實些,但也就是稍微。
先是吮了吮下唇,然後才輪到上唇。
若不知道他為人,只怕會以為這是在挑逗。
但我知道,他是在克制。
對他而言,我就像是一個泡沫一樣。
看得見,但碰太大力,就會碎。
他在我身邊,永遠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緒。
我揚起頭,撬開了他的嘴。
正如同他所帶給我的安全感,我也想回報同樣的安全感給他。
他總算放開了壓抑。
不擅言詞的他,嘴巴有別的特長。
又暖又軟,一沾上就讓人離不開。
我的魂都被他勾走了一大半,只想沉溺在這種讓人隱隱發麻的糾纏裡。
溫暖的大手從腰肢開始,上下游走。
剛繫好的衣帶再次被解開,滑過我的前臂,掉落在地。
我探進他的衣服裡,感受著他身上的每一吋肌膚。
他身體的反應,直接表達著他的感受。
想釋放他的雙唇,讓他的喘息聲刺激我其他感官,又捨不得離開,只能帶點責怪地輕咬了一下這撩人的軟嫩。
他微微一顫,似乎喜歡我這般不饒人。
隔著衣服,手掌劃過我的前胸,摸索著我的衣帶。
離彼此坦誠相見,僅剩幾個呼吸。
突然,我的心跳劇烈加快。
但那不是被慾望吞食的渴望。
而是在無情地提醒我,激情之後的無間地獄。
我不受控制,陷入了深不見底的恐懼之中。
他的身影,跟那早就該被遺忘的高樹重疊。
我驚恐地推開了他。
就算理智清楚地告訴我面前是傲如雲,但眼淚依舊失控滑落眼眶。
月光映照出他錯愕的神色,但我還是無法壓抑自己想逃離的衝動。
翻身下床,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回了自己的臥房,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身體止不住顫抖。
我喘不過氣,甚至連放聲大哭都做不到。
有些過去,不是重生一次就能遺忘的。
有些人,我這一輩子都不配擁有。
扣扣。
門口傳來敲門聲。
我抱住了頭,不想去面對傲如雲的詢問。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有多支離破碎。
「大嫂,是我!大哥說你做惡夢,讓我來陪你睡!」
如風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打開門後,睡眼惺忪的如風揉著眼睛,抱著枕頭往我房中床上走去。
爬上床後,如風拍了拍床道:「不就是做惡夢嗎?我們一起睡,大嫂就不會害怕了。」
心好痛,好痛。
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是只想到我?
我配不上你對我的好。
因為我的內心,早已千瘡百孔。
【全部】
接下來的日子,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如風跟如霜讓我每一天都很充實。
傲如雲待我還是一樣好,有求必應。一看見我依然是招牌傻笑。
外人根本看不出來異樣。
唯一不同的是,他開始跟我保持著絕對的距離。
四五步。
就算我展開雙手,也觸碰不到他的距離。
就連吃飯,也巧妙地用如風隔開座位。
我知道我傷害了他。
換成是誰被人這樣推開,心裡都不會好受,更何況是情感纖細的傲如雲呢?
我想跟他解釋,但我該怎麼說?
我暗自祈求上蒼能幫我一把,乾脆讓我突發失憶,就不會抗拒親密了。
什麼都不記得的我,依然會被傲如雲給打動的。那個我就能坦然接受傲如雲,不受過往作祟。
但春去秋又來,傲如雲甚至還出征了一回,卻沒有半點奇蹟。
轉眼,又是圓月節。
這天晚上,全家改在涼亭中一邊賞月,一邊晚膳。
一家人吃著圍爐,氣氛鬧烘烘的。
只是我跟傲如雲的座位中間,依然擠進了如風。
吃飽喝足後,如霜拿出琵琶彈奏,如風則在院子裡舞劍助興。
喝了幾杯小酒的我,興致被激發,也在大將軍面前獻醜了一番家傳槍法,看得大將軍拍手叫好。
在小孩睡覺後,大將軍跟我們講述著他以前的故事,每一個我都聽得津津有味。
傲如雲站在涼亭外微笑看著我們,哪裡會有人猜到我們就只是名義上的夫妻而已呢?
就算我們互望的眼神裡,能牽出絲來。
「好了!我也說累了,就去睡了!」大將軍喝多了,有些大舌頭道。
下人攙扶著大將軍離去,他卻突然轉頭對傲如雲吩咐:「你媳婦自己送回房裡啊!」
似乎是被命令般,他走到我這裡,但還是在離我四步左右時便停下了腳步。
我坐在涼亭圍欄上,看著天上的月亮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看會兒月亮。」
我不想他這樣送我回去。
突然,肩膀上多了一樣東西。
如雲把自己的毛披肩披在了我身上。
這是那晚以來,他離我最近的一次。
但也就是一剎那,就退回了應有的距離。
「你想看,那我陪你看。」依舊是溫柔的傲如雲。
他從未提起過我的約法三章,儘管一年之期早就過了。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但他也是個正常人。
我不能這樣對他。
「我們,和離吧!」盯著皎月,我開口道。
我的心,好像在我開口的時候碎了一小塊。
久久,沒有人說話。
在我忍住淚意看向他時,他終於開口了。
「能不能等你睡醒,明天再說?」
他依然傻傻笑著,就像我說的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我的全部,去換取每天都能看見這笑容。
但我的全部不夠啊!
眼淚還是忍不住。
「我想最後送你回臥房一次。」
看見我哭,他明顯慌了。我知道他明天會答應我。
我們慢慢走向臥房。
走得很慢,非常慢。
比我腿傷時,還要慢上很多。
「如風他們不吃辣,這種圍爐對你來說很沒意思吧?」如雲道。
「不會啊,沾醬可以辣,都一樣的!」
「但圍爐配鮮肉月餅,這可是芩州才有的搭配。」
「不都是鹹的嗎?很搭啊!」
我們默契地聊著無關痛癢的日常,誰也不點破空氣中的異樣。
可惜走得再慢,我們還是到了。
「媳婦,晚安。」
想到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晚,我忍不住想跟他多說幾句。
「進來喝杯茶吧!」
傲如雲傻了一下,然後道:「不了。」
見他要轉身,我忍不住道:「我不是討厭你!」
我很喜歡他!
「你在傲家,開心嗎?」他笑問道,但這次的笑容,沒有絲毫傻氣。
「很開心!在傲家,我很開心!」
「那能不能不和離?」臉上的笑消失了。
剛嫁給他時,我覺得他不笑時看起來很可怕。
現在雖不這麼覺得,但我還是不喜歡他不笑的時候。
我喜歡他笑。
「那你呢?你開心嗎?」我反問道。
「只要你開心,我就開心。」
我很想抱他,不自覺上前了一步。
但他也退了一步。
「如果和離會讓你開心,那..我們和離..」
他哽咽了!
怎麼就要哭了呢?
剛剛不是好好的嗎?
就算我受傷時,他也沒哭啊!
怎麼就要哭了呢?!
「不離了,不離了!」
嘴巴像是不受控似的,自己說了話。
他愣了一下。
「不..不和離了?真的?」哽咽感消失。
「嗯,不和離了。就當我沒說過吧!」
轉身關門。
原來看見他哭,我也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