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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娘娘談戀愛》(七)那些自個想不明白的事
  「今兒須得大玩特玩,」祝玥暖捧著皇城輿圖,邊走邊看,精神奕奕轉向玉想,「妳可有特別想去哪?」

  「蘭芷苑。」玉想歡快答她,也是一臉興奮期待。

  「就去那,一會再去羽泉坊轉轉。」祝玥暖雙眼放光。方才將醫書和修好的輿圖一併轉交勤政殿內侍,這會無事一身輕,難為玉想,陪她關了好些天,今日不玩到暮色沉沉,她說甚麼也不回珵琰閣的。

  想著有些急不可耐,遂牽起玉想加快腳步,卻忽被玉想一把扯住:「二小姐,妳快看看那兒。」

  祝玥暖順著她手望過去,心漏跳一拍,和玉想相視一眼,快步走近那荷花池畔小亭。

  不過一陣子沒來,這兒卻和先前大不相同。

  原本不起眼的亭子,現下卻將石桌石椅移去,換上暖榻、靠枕。倆姑娘褪下鞋走進去,但見亭子四周垂著輕紗、錦緞,皆可捲束。冬日垂錦,防風保暖;夏日披紗,飄如雲霞。亭內茶具、矮几、小書櫃一應俱全,除此之外並無大改,仍維持原貌。

  『勤政殿。』這是祝玥暖見此雅致大氣佈置,第一個聯想的地方。

  冬日朝陽照進亭內,她只覺暖烘烘有些恍惚。

  自從亭子改頭換面,倆姑娘隔三差五就來此小憩,有時玩得睏倦,乾脆倒在暖榻小睡片刻。今日收到家書,祝玥暖迫不及待在亭內讀起來。

  「長姐有喜了。」她開心地跳起來,將信遞給玉想,掰著手指算娃娃何時落地。

  送甚麼好呢…她針線不行,娃娃都愛些甚麼?要不上千機樓瞧瞧,自個做點小玩意。她興沖沖地剛要開口,轉頭見玉想有些昏昏欲睡,還是明日再去吧。

  祝玥暖捱著她坐下,玉想順勢將頭枕在她肩上,迷濛道:「妳這麼喜歡娃娃,何不自個也生一個?」

  祝玥暖聞言輕笑,探手拿過書,邊翻邊樂呵道:「哪裡是說生就生的。」

  「妳不是都在陛下那宿過好多回,聽說嫁了人自會有娃娃的。」

  「陛下和我沒甚麼的。」祝玥暖輕聲接話,瞧玉想一臉不解,她溫言解釋:「真沒甚麼。陛下從未逾矩,是個正人君子。」

  她看向亭外被仔細打理過的清雅池水,笑著輕歎口氣,淡淡續道:「再說了,陛下喜歡長姐那樣的女子,對我肯定不會有其他心思的。」

  玉想正要接話,祝玥暖又振作道:「陛下說往後可上御書房和勤政殿借書呢,妳喜歡看甚麼,咱一道去挑幾本…」她忽打住,歉然道:「御書房是無妨,若去勤政殿,還是我去內室替妳借出來吧。」

  這話嚇得玉想忘記本來要說甚麼,不住搖頭,白著一張小臉,悄聲道:「我可不敢看陛下的書。」

  「妳真這麼怕他呀。」那想想可要悶壞了。

  玉想不答反問:「妳忘了老爺交代甚麼,向陛下借書?那妳先前裝糊塗都白費了。」

  「陛下似乎早知道了,也不用再瞞,我瞧他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倒是爹多心了……」祝玥暖忽地一把摟住玉想,笑道:「要不這樣,咱還同小時候那般,我看甚麼,妳就在我身邊一道看?」

  玉想立刻綻出笑,欣然點頭,歡喜地靠著她。祝玥暖輕撫她的髮,舉目環顧亭內巧思布置。

  『不要太貪心了。』她提醒自己,這樣已經很好很好。

  *           *           *  

  元望舒今日早朝散得快,步入勤政殿即見小婢和玉想聊得歡快。

  「陛下。」倆姑娘雙雙施禮。

  「皇后在裡邊?」他逕往內室走去。

  祝玥暖昂首踮起腳尖,退了幾步,仍是瞧不著最上層放了哪些書。元望舒比她高得多,在他看來唾手可得,她卻搆不著……『得找把凳子。』她思忖,轉身就往外走,卻將元望舒撞個滿懷。

  「陛下?」

  「妳慌慌張張上哪去?」

  祝玥暖還真慌了,沒想到會發生這情況,退兩步正要答話,卻看見眼前垂下一綹髮絲。

  頭髮一定撞亂了…她壓著頭,不知該先答話還是先處理亂髮,窘迫尷尬間,忽而嗅到一陣沉香。

  「別動。」元望舒輕聲提醒,伸手將她垂下的髮絲理好,重新綰在珠花上。

  「多謝陛下。」這臉燙得……

  「妳還沒說要去哪?」

  祝玥暖回過神,指著書架輕輕地回答:「那書我搆不著,想找把凳子。」

  「啊…」元望舒轉頭一看,「是朕施忽了。」他抬手將最上層的書全抱下來,疊在較低的層架上,一面溫言道:「往後最上層不放書了,妳也不必爬高爬低。」

  她真是想念陛下,上回這樣交談,感覺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妳都這時辰來換書?」躲他?

  祝玥暖點點頭,「怕打擾陛下休憩。」其實她好想見陛下,能看看他的書也是好的。

  「不打擾。」他微微一笑,「朕不介意。」

  她有些驚訝地抬眸,卻在跟他視線接觸時無端端一陣慌,侷促地將手藏在身後。

  「陛下,那池畔小亭…謝謝你。很雅致舒適,坐再久也不覺冷。」她似乎有些語無倫次,這話極不通順,看他微笑不語,祝玥暖將多日疑惑和盤托出:「可陛下卻從未到小亭坐坐,從大殿到勤政殿,分明會經過的。」

  「妳希望朕過去坐會?」

  直到元望舒反問,她才驚覺方才這些話都透露了哪些心思,不自覺摀著嘴,一顆心跳得厲害,暗罵自己嘴笨,低下頭不敢看他。

  「朕經過幾次,瞧妳們玩得歡快。之所以沒去,」他傾身低語,「是因為妳那丫頭,回回見了朕,都跟見了鬼似的。」

  祝玥暖呵地輕笑,又聽他續道:「若朕去了,怕是掃妳們的興。」

  「不掃興的。」她很快接話,一抬眼見他俊顏近在咫尺,不由得暈紅了臉,垂下頭細聲道:「跟陛下一起,很開心的。」

  這話讓他有些意外。元望舒沉默半晌,低笑道:「妳是不是忘了甚麼?」他指指方才那落藏書。

  「啊。」她不好意思笑笑,試圖專注在書目上。

  感覺他站在一旁陪她,並未離去,祝玥暖悄悄深呼吸幾次,大起膽子問道:「年節將至,陛下屆時可得空麼?」

  他更加意外,稍加思索答道:「今年怕是不得空了。」

  說的是啊,邊關前陣子不大平靜。祝玥暖正覺失落,又聽他道:「大年夜當日倒是空下的。」

  「那陛下當晚可否一起過節?」她滿懷希望地接話。

  這下元望舒真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了。這丫頭今日是?

  「不方便麼?」祝玥暖遲遲等不到回應,頓覺心慌,自個這般果然太唐突了。

  「在哪兒過?」

  「珵琰閣。」見他沒有為難不悅,她又重新燃起希望。

  「好。」他點點頭,有些摸不著頭緒。

  「那一言為定了。」祝玥暖大鬆口氣,只覺滿心喜悅,隨手拿了兩本書,歡快道:「臣妾先回去了。」她一溜煙跑出去,牽起玉想,步履輕快地離開。

  「二小姐,咱這是上哪去?」珵琰閣分明在另一頭。

  祝玥暖腳下不停,雙眼燦然生輝,對她一笑,「去御膳房。」

  *           *           *  

  大年夜終於讓祝玥暖盼來。

  倆姑娘萬事俱備,眼見天色將晚,乾脆站在門口等待。元望舒看她倆在門外相迎,吃了一驚,快步走近,「怎不在屋裡等?外頭風大。」

  「就等一會。」祝玥暖心下喜悅,轉頭對秦總管道:「秦總管,有勞您。已在偏廂備好酒菜,眾人等您開席呢!」見秦總管驚詫不已,她又道:「秦總管放心,這兒有我和玉想伺候。」

  秦總管轉向元望舒,看陛下微笑點頭,才對祝玥暖一揖,喜道:「多謝娘娘。」遂將懷中玉壺交與玉想,大步往偏廂而去。

  落座後,元望舒拾起方才秦總管留下的玉壺,含笑替祝玥暖斟上一杯酒。

  「還是臣妾來吧。」祝玥暖慌道,豈可讓陛下替自個倒酒。她當即接過酒壺,幫他也斟上一杯,抬眼見陛下微笑瞧著自己,這都還沒喝呢,她竟有些暈來著……

  兩人碰杯而飲後,祝玥暖放下杯盞,樂呵呵道:「這酒我喝過。」初來大燕那熟悉又似乎久遠的茉莉合歡花香,隨著暖熱的酒入喉,她看著元望舒,有些無法自那日的回憶中抽身。

  元望舒不免訝異,「這酒只在好日頭才品上一回,妳如何就喝過?」上回中秋飲宴也不是喝這醰。

  祝玥暖倏地一驚,瞬間清醒,「確實是…好日頭喝過。」她有些心虛地覷他一眼,悄聲道:「大婚夜,合巹酒。」

  「…記得當時朕發了很大脾氣,桌子都拍爛了?」

  祝玥暖不敢看他,硬著頭皮老實答道:「其他東西都糟蹋了,但酒壺安然無恙。」

  元望舒盯著她,又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扯出笑,一字一頓道:「當日朕惱得徹夜未眠,妳倒快活。」

  「我們就是喝來壓驚罷了,並不快活。」她急急解釋,剛說完更覺不妙。

  「你們?」看倆姑娘神色簡直一模一樣的張惶,他立時明白。

  「想想也…喝了幾口。」她雙眼發直地把玩著酒杯,當時喝得多開心,現下就有多焦慮……

  元望舒指指她倆,一時無語。

  「陛下莫氣,不知是如此珍貴的酒。」可見得陛下有多重視長姐了……

  瞧她神色黯然,他立即道:「朕真沒生氣,就是覺得荒唐。」頭一回聽說合巹酒讓倆姑娘喝了,她祝玥暖當真甚麼都做得出來?元望舒靠近她,溫言道:「朕當日也太過了些,嚇著妳們了。」

  「當日是我不對,教陛下惱怒,陛下莫怪。」祝玥暖輕聲道,心裡後悔得很,可世間有太多事,皆只能覆水難收。

  後悔的豈止她一人。

  元望舒沉吟半晌,忽道:「讓妳那丫頭坐下,別老站著。」看小姑娘一雙水眸探詢地望著自己,他又和煦道:「妳玉想丫頭若喜歡,也幫她倒些吧。」

  玉想聞言,慌忙擺著小手,恭謹道:「多謝陛下,這酒太厲害了,奴婢喝不得。」這腦門抽痛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受一次。

  祝玥暖笑著將她拉在自個身邊安坐,順手幫她倒杯茶,轉頭對元望舒道:「陛下嚐嚐這菜。」說著起身替他挾菜,叮嚀道:「這裡頭咬開很燙的,可得留神。」

  元望舒有些訝異,她又端起他的碗,替他盛了湯,捧著熱氣蒸騰的碗,小心擱在他面前,熱切道:「再幫陛下剝些蝦吧。」說著逕自忙活起來,一連剝了數隻蝦,仔細地淋上醬汁。

  眼看她連番操作,絲毫沒有停手之意,元望舒忍不住按著她手上的調羹,阻止道:「朕不是三歲的娃娃了,自己來就行。」

  「明白,明白。」祝玥暖滿臉通紅坐回他身側,緩了會又轉向玉想,親切道:「那幫妳剝些蝦吧。」這手一個人沾得了。

  玉想嚇了一跳,陛下還在呢,平日怎麼著現下可不能,小臉霎白地慌喊:「奴婢同樣不是娃娃了,娘娘千萬別忙!」

  娘娘?祝玥暖瞪大眼,有些尷尬地點點頭,心下冷汗。

  元望舒一陣好笑,急急別過頭。

  「妳今日為何一直瞧著朕?」約莫兩盞茶後,元望舒覺得不太對勁地詢問。

  祝玥暖和他四目相接,慌忙別開臉,「沒有,沒有。」

  玉想忽然笑出來,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試圖緩緩。

  「她笑甚麼?」

  「她原就愛笑。」祝玥暖輕推玉想一把。

  元望舒瞧她倆神色分明隱瞞甚麼,又想起方才祝玥暖殷勤挾菜的模樣……

  「妳不是在這菜裡下毒吧?」

  「當然沒有。」祝玥暖著急站起,玉想卻被茶嗆著,邊咳邊笑。「妳消停消停吧。」祝玥暖輕拍她背,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眼見元望舒停下筷,她正色道:「真沒下毒。」

  玉想搖著手,邊笑邊歎道:「這桌是沒下,奴婢可是試了整整一個月的毒。」

  祝玥暖登時羞紅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玉想,這話也太難聽了。

  「這是妳燒的菜?」元望舒登時會意,大感意外。

  「…拜了師的,陛下覺得還行麼?」這火候拿捏還不是很嫻熟,她真怕聽答案。

  「整桌都是妳做的?」說笑的吧,有幾道還是手法繁複的功夫菜,難怪嚐著有些和印象中不大相同。

  祝玥暖點點頭,「照于師傅說的做。」于師傅那會差點讓她逼瘋就是。

  「妳挺厲害的,確實燒得不錯。」一個月呀,王府出身能做到這程度,那于師傅是何方神聖,他找日要去瞭解一番。

  「娘娘剛開始不是這樣的,于師傅手把手教,她還能燒出全然不同的菜來,于師傅那臉鐵青的……」玉想說著伏在案上,不住顫抖。

  「你說這做菜當真神奇,」祝玥暖有些困惑,「分明我嚐著就不錯,玉想卻一個勁喊難吃。」

  「確實難吃。這個月我幾乎天天要幫妳試兩道菜,當真吃不消。」玉想心有餘悸,那味豈是難吃二字可以形容。

  元望舒瞧著祝玥暖,不知是否方才喝了兩杯,胸口有些發熱。

  「妳費心了。」他微笑道:「朕已經好多年沒吃過年夜飯,這桌菜,朕很喜歡。」

  祝玥暖豈會不知,曲大人和陛下再好,逢年過節終是要回家團圓;陛下的性子,也斷不會去打擾人家,偌大的殿宇,只怕更是冷清。若是能早些認識他就好了。

  「陛下今日肯來,臣妾也很開心的。」祝玥暖說著,和玉想相視一笑。

  三人又說笑進膳一番,祝玥暖見他酒杯空了,本想幫他倒酒,元望舒卻攔下她,「這酒太烈了,朕不能再喝。」忽又驚奇看著她,「以一個小姑娘而言,妳倒是海量。」

  是啊她似乎挺能喝的,自個從未發現,略一思忖才恍然大悟:「我爹很能喝。他有時吟詩作畫會喝上一些,我隨著他,也喝了不少。」

  「妳爹准妳飲酒?」她才多大歲數?這爹也未免太縱著閨女了。

  「他似乎沒甚麼不讓我做的。」就是武藝不肯教。

  怪不得這丫頭會是今日模樣,那祝王爺性子只怕跟她相差無幾……元望舒詫異到一半,發現她沉默下來,知她思鄉情切,溫言道:「朕今年走不開,過陣子再帶妳回家瞧瞧?」

  「這兒也是我家呀。」祝玥暖微笑接話,「嫁人不都是這樣,周越還有長姐在,爹不會寂寞的。家書往來也頻繁,已經很好了。」她不想元望舒為難。

  聽她說也把這兒當成家,他有些恍神,就著滿室輝光望著她嬌容。

  他當夜為何沒有留下,與她同飲那合巹酒?元望舒不自覺伸手撫上她柔細的面頰。

  「陛下?」祝玥暖一臉吃驚,卻沒有躲開。

  元望舒這才回神,慌忙抽回手。他恐怕是喝得多了……「朕回去了,妳也早點歇下。」他起身就走,祝玥暖和玉想起身送他。

  行至門口,元望舒卻停步,轉身問祝玥暖:「想不想去看燈?」看倆姑娘一頭霧水,他笑道:「正月十五,城外張燈結綵、火樹銀花,妳們不想去湊個熱鬧?」

  倆姑娘聞言驚喜相視。

  「可…陛下最近不是分身乏術麼?」祝玥暖一時想起這事。

  「一夜無妨。」元望舒鬆快道,微醺的他神態慵懶瀟灑,讓祝玥暖捨不得移開目光。

  廊下宮燈明光熠熠,濯如春柳的青年褪去往昔霜雪,溫煦道:「朕找上慕濤,那日帶妳們出去轉轉。」

  倆姑娘連連稱謝,雀躍不已。送他和秦總管出門時,祝玥暖像往常施禮:「臣妾恭送陛下。」

  元望舒停步回身,在離她兩步遠的距離輕喚她:「玥兒。」

  叫她?透著酒意的低醇嗓音,教祝玥暖心裡彷彿被羽毛輕柔刷過。

  「往後若非大庭廣眾,不用自稱臣妾。」他溫和一笑:「妳見過曲慕濤,一口一個微臣麼?」

  祝玥暖被逗得一樂,微笑點頭,雙頰因喜悅泛著淡淡紅暈。

  目送他離去,心裡鬧騰得厲害,一把摟住身旁玉想,笑道:「想想,多虧了妳,若不是妳一直幫我試菜,只怕今夜不是這光景。」

  玉想回摟她輕輕搖晃,正覺心中喜悅,卻聽她熱切續道:「下回我換做一桌妳愛吃的吧。」

  「別!千萬別!」玉想毫不猶豫拒絕。 

  *           *           *

  不知是否昨日忙活碰了涼水,且在門口吹了幾回風,祝玥暖竟受了寒,高燒得厲害。玉想請太醫診治,讓人熬好了藥。

  眼見祝玥暖昏昏沉沉,叫不醒來服藥,又找來另外兩名小婢,讓她們一人一邊幫忙扶起祝玥暖,可誰知她身體綿軟,三個小姑娘左支右絀,手忙腳亂中忽聽通報。

  「她怎麼了?」元望舒進門即發覺不對。

  「陛下。」兩個小婢恭謹道,唯獨玉想喜出望外。

  「娘娘受了風寒,正發燒呢。」玉想鬆了口氣,從未像此刻這麼開心見到他。

  元望舒快步走近,「可服藥了?」他伸手一探,確實燒得厲害。

  「娘娘喚不醒,奴婢們剛試著扶她。」玉想再答,原來一個昏睡的人竟是這麼沉的。

  元望舒坐到榻上扶起祝玥暖,讓她靠著自己,伸手將錦被拉在她身上。

  「長姐……」祝玥暖迷濛道,往他懷裡靠去。

  「二、娘娘,那不是……」玉想急得提醒,慌了手腳想拉開她。

  元望舒抬手示意,對玉想悄聲道:「無妨。」又指指桌上湯藥。

  玉想這才記起,捧起湯藥吹涼,正要讓她服下,又聽祝玥暖道:「陛下。」

  這句細如蚊蚋,元望舒一愣,正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不住啊…陛下……」祝玥暖始終閉著眼,昏沉道。

  夢到甚麼?他不明就理,對玉想招手示意她繼續。

  好不容易將藥盡數餵完,元望舒發覺她額雖滾燙,但身子異常涼冷又有些發抖。他當即下床,讓她重新在暖榻躺好,轉頭對玉想道:「丫頭,妳上榻來,摟著她。」

  玉想一愣,為何要她摟,不是無妨麼,陛下自個來不就得了?

  「快呀。」見她不動,他催促道。

  「喔。」玉想回過神,依言褪下鞋鑽進被窩,伸長雙臂環住她身體。

  元望舒將錦被嚴實的蓋著她倆,提醒道:「皇后會冷,妳將她身子、手臂搓暖,一會應可退燒。」

  玉想照著做,果然祝玥暖不再發抖,身子漸漸回暖,額上也沒那麼燙。元望舒坐在一旁陪她們,低聲對秦總管吩咐幾句,秦總管隨即步出珵琰閣。

  「陛下,娘娘似乎暖和多了。」又過了好一會,玉想鬆口氣地說。

  他伸手探祝玥暖,的確退燒了,跟著略放下心,吩咐道:「暫時退了,稍晚指不定又會反覆。朕一會還有事,若需要幫忙,差人來說一聲,朕晚點再過來瞧她。」頓了頓,竟對玉想難得露出微笑,溫言道:「偏勞妳了。」語落起身,匆匆離去。 

  夜色沉沉,祝玥暖睜開眼,只見朗月當空,她有些疑惑,分明睡了許久,怎地天還未亮?一摸身側是空的,有些慌,想想大半夜的上哪去了?正要喚人,卻見玉想端著藥推門而入。

  「二小姐妳可醒了。」玉想急放下托盤,伸手探她額。

  「妳上哪去了?」祝玥暖不明就理。

  玉想將她受寒昏睡之事說了一遍,「妳還頻發夢囈,說了好多話,許是作了亂糟糟的夢。」

  「我都說了甚麼?」祝玥暖驚問,深怕洩漏了心事。

  玉想認真回憶,「妳說自個想老爺,還叫了幾聲大小姐,又有幾句聽來特別兇,似乎是對少爺說的。」玉想捧起藥,細心餵她喝下,續道:「我的名字也出現幾回,對了,妳還有叫陛下。」

  祝玥暖急噎下湯藥,「我…都說了陛下甚麼?」

  「道歉唄,說是對不住人家甚麼的,陛下當時也在場。」

  「那陛下作何反應?」她不敢聽,還是問了一句。

  「也沒說甚麼。」玉想接著將藥餵完,「就是要我上榻替妳暖身退燒。」她一面回想,一面疑惑地道:「我就看不明白,陛下當時分明在榻上扶著妳,卻又下床換我上去?」

  扶著她?祝玥暖覺得自個又燒得厲害……「陛下他,自然要跟妳換的。」她好容易緩過來,心裡一陣融融暖意,元望舒真是很尊重人,似乎又更喜歡他一些。

  玉想這才憶起,「對了,陛下當時還說,晚點要再來瞧妳。」

  祝玥暖吃了一驚,「不會吧,勤政殿距珵琰閣有段路的,如今都亥時了,陛下或許早歇下……」她說著卻見元望舒走進來,慌忙拉著玉想一道站起。

  「陛下。」倆姑娘齊聲施禮。

  他有些驚訝,「朕沒讓人通傳,不是吵醒妳了?」

  「本來就醒著。」祝玥暖既驚喜又抱歉,外頭風很大,累得他跑這一趟,似乎總給他找麻煩。

  她正想著,元望舒伸手探她額,就那麼一會,她心都快跳出來。

  他不覺有異,放心微笑道:「退燒就好,多躺會。」說著拉開錦被,示意她上榻。

  祝玥暖只是羞紅臉愣站著,直到玉想輕推她,提醒道:「陛下叫妳呢。」她這才回神照辦。

  元望舒在她身側坐下,替她仔細蓋好被,卻聽她訥訥道:「對不住啊陛下,你這麼忙,我還添亂,玉想會照顧我,你也早點歇下吧。」

  他若有所思瞧著她,忽道:「今早妳似乎也這麼說。不容易啊,昏昏沉沉也不忘見外一番。」說著挑眉冷笑,「確實知書達禮。」

  「陛下是不是又挖苦我?」

  「是。」他這回大方承認,一瞬不瞬迎視她。

  祝玥暖驚愕無語。元望舒正色道:「這兒也是妳家。妳從前在祝王府怎麼著,如今在大燕就怎麼著,不必時時拘束客套。」他略帶笑意,溫聲說:「朕或許不比妳家裡人體貼,妳勉強湊合,別太挑剔。」

  倆姑娘同時笑出聲。

  「我再不見外,多謝陛下。」

  *           *           *   

  正月十五當日,祝玥暖和玉想午後就互相打扮一番,內心充滿期待。

  上元節呢,從前在周越,只有長姐可以在昭旭哥哥的陪伴下出門看燈,雖說長姐也曾要帶她和玉想去,可她總不好意思打擾人家,每每婉拒了。今次竟能同陛下一道去,簡直像作夢般。

  時近日落,馬車停在珵琰閣,祝玥暖心下疑惑,轉向秦總管詢問:「怎地不見陛下?」

  秦總管笑答:「回娘娘,陛下至曲大人府上送禮,說是讓二位到曲大人府上會合。」

  倆姑娘驚喜相視,曲大人的家?可好奇了。

  倆姑娘讓門侍迎進曲府,除了元望舒和曲慕濤之外,尚有一對夫婦含笑相迎,想必是曲大人雙親了。幾人見過施禮一番,曲慕濤接著介紹:「這是我朋友,蘇玉想。」

  曲夫人聞言眼前一亮,趨前熱切道:「濤兒提過的,多水靈的小姑娘。」

  玉想忽然被誇,俏臉微紅,輕聲道:「曲老爺、曲夫人好。」

  曲老爺對玉想慈愛一笑,轉向元望舒和祝玥暖,「陛下、娘娘,裡面請。」

  曲慕濤引著曲夫人和玉想跟上前頭的三人,曲夫人一把牽起玉想的小手,心下喜悅無限,邊走邊輕聲跟玉想談笑,完全沒管落在後邊的自家兒子。

  祝玥暖和玉想一向有長輩緣,並不覺有異;曲慕濤這會卻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著母親緊握人家的手,他欲言又止,抬眼恰好與回眸的元望舒四目相接,看好友緩緩點頭、似笑非笑,讓他更有種人贓俱獲的尷尬。

  用過晚膳已是華燈初上,曲夫人對玉想更是親近,依依不捨送他們出門。

  曲慕濤和元望舒走在前頭引路,四人一路笑語,東風輕拂春衫,清涼舒適,莫名醉人。漸入鬧市,街景光彩繽紛,伴隨笙簫絲竹樂音,幾人穿梭在各種香氣和琉璃光影之中。

  元望舒和曲慕濤二人本就出色,如今站在一塊,更是醒目。

  祝玥暖跟在他倆身後,發現有許多跟他們擦身而過的姑娘,均偷偷回頭多瞧他們幾眼。或許是他倆時不時轉頭同她和玉想說話,姑娘們停留一會又逕自步遠。

  果然上元節是尋覓良緣的好日頭啊,怪不得爹總說她和玉想還小,不適合在這種節日上街轉悠。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被一響亮彈指聲驚得回神,抬眼見元望舒盯著自個。

  「叫妳好多回了,妳這魂哪去了?」

  他一雙黑眸輝映燈火,燦若繁星,祝玥暖只覺這魂怕是回不來了,一時接不上話。

  元望舒失笑搖頭,「讓妳倆走前面,省得掉了魂,又莫名教鬼牽了去。」

  「多謝陛下。」她好容易回神,牽起玉想往前走,將冰涼手指貼著臉,試圖冷卻下來。

  眼見人潮頗多,元望舒在她身後提醒:「牽緊妳那丫頭,若是走散了,」他遙指一座偌高的樓宇,「倚雲樓前會合。」看祝玥暖點點頭,他又道:「別搭理生人。」

  真是說散就散啊。

  祝玥暖和玉想站在倚雲樓前,看著攜來攘往人潮。一會陛下臉色肯定又不好看了……

  祝玥暖正自歎息,忽聽有人叫喚,一轉頭就見兩名衣飾鮮麗卻態度輕挑的公子哥衝自個笑。

  『別搭理生人。』

  她心生警惕,轉過身不予理會,誰知她跟玉想裝聾作啞好半天,這不識趣倆男子楞是不走。任憑對方好說歹說,相約喝茶,祝玥暖和玉想只是搖頭。

  公子看小姑娘們不搭理他,又是一番勸說:「不過是交個朋友,姑娘連一盞茶的面子也不給在下?」

  祝玥暖被說得心煩,牽起玉想就走,豈知對方伸手一攔,只差半步她就撞上,一時驚怒。她四下環顧,鬧市上人來人往,竟無人搭理這閒事。

  曲慕濤扯住元望舒,指著不遠處,「娘娘她們在那兒。」

  元望舒一瞥,只見祝玥暖將玉想護在身後,臉色蒼白,似乎與跟前僅一步之遙的倆陌生男子僵持不下。他和曲慕濤相視一眼,快步走近。

  「請讓道。」祝玥暖沉聲說。

  對方卻眼前一亮,「終於肯開金口了,若不願飲茶,要不咱們陪倆姑娘走走。妳們是外地來的吧,這城裡若有此等麗人,咱們豈會不知?」說罷那倆人相視而笑,又一齊盯著倆姑娘不住打量,毫不掩飾的輕薄眼神讓人發毛。

  玉想怕得輕扯祝玥暖,想帶她從另一側離遠些。

  另一人發現她的動作,不動聲色往旁跨了一步,直逼得玉想又縮回祝玥暖身畔,才接著笑道:「城裡許多好玩的,在下帶姑娘一窺堂奧,略盡地主之誼。」語落竟伸手要牽祝玥暖。

  元望舒剛要發作,卻見祝玥暖抬手一躲,笑道:「瞧二位衣冠楚楚、談吐不凡,定是本地鄉紳了。」

  倆男子面露喜色,站得離她更近些的那位當即接話:「姑娘確實慧眼,在下……」

  「只可惜,」祝玥暖朗聲打斷他,「此次咱倆是同自個的夫君出門,他們見此光景,多半要誤會。若是有了衝突……」她冷冷一笑,「這兒大庭廣眾,就是不鬧上官府,怕也教街坊鄰里非議。咱們小門小戶倒也不妨,若是讓二位揹上調戲良家婦女的罵名,甚至連累家聲,可就是咱們的罪過了。」

  此言讓倆無賴大感意外,頓時手足無措。祝玥暖心下冷笑,果不其然是靠勢家嚴的紈褲子弟。

  「請讓道。」她再說一次,眸色清冷地迎視對方。

  看這倆人總算退開,她牽起玉想就走,雖然巴不得用跑的遠離,仍是力持鎮定步行,心跳飛快,背上寒毛直豎。

  玉想剛鬆口氣,又為難地提醒:「二小姐,咱要是走了,曲大人他們來尋,會錯過的。」

  「總也得等那倆煞星離開再回去吧,陛下會等……」說到一半肩頭教人重重一搭,祝玥暖失聲大叫,驚恐地回頭一看,發現是熟悉的倆人,又鬆懈又委屈,打聽道:「陛下是怎麼尋到咱們的?」

  「從倚雲樓跟過來的。」

  「…陛下方才在場?」她瞠圓了眼。

  「曲慕濤也在。」他神色平常。

  「那…那為何不幫幫咱們?」祝玥暖只覺虛弱又荒謬,太不夠意思了……

  「朕剛打算解圍,妳倒是自個突圍了。」他笑著調侃她,「妳一個小姑娘,才英勇無匹喝退兩個大男人,這會又嚇成這樣?」邊說邊抬手拭去她額上冷汗,樂不可支。

  「那我方才所言,你們都聽了去?」

  「一字不漏。」元望舒笑答。

  這真是太難為情,祝玥暖尷尬不已,尤其感到對曲大人過意不去……她轉向曲慕濤,誠摯地道歉:「曲大人見諒,方才為脫身才說你是…請見諒。」

  聽了這話,曲慕濤微笑黯淡些許,溫言道:「臣領會得,並不介意。」他對玉想爾雅一笑,隨即調整心情,續道:「不過臣還是頭一回見娘娘這般,與平日溫和的模樣大不相同。」

  「我倒是看過一次。」玉想接話,對祝玥暖做了個撐開眼皮的鬼臉。

  她見狀,情知玉想是在說荊楚,被逗得呵呵一笑。

  元望舒笑道:「朕也…見識過一回。」他沉吟片刻,忽轉頭問玉想:「妳看到那次是何情形?」

  「也沒怎地。」祝玥暖急急接話。

  「朕問的是她,妳忙甚麼?」他瞥了她一眼,轉頭等著玉想回話。

  「是…中秋飲宴,和荊統領碰面時。」玉想不知當講不當講,慢吞吞回答。

  「荊楚都說了甚麼?」

  「他就誇了我那丫頭兩句。」祝玥暖忍不住插嘴,問她好過問玉想。

  「就這樣?」元望舒明顯不信,仍盯著玉想。

  「荊統領…也誇了娘娘。說是主帥如何,看副將就明白…甚麼的。」

  曲慕濤一聽即知這話不對。

  元望舒沉下臉,「他這樣說?」

  「荊統領那天看來興致高昂,許是多喝了兩杯,逢人就誇。至於誇了甚麼,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祝玥暖接話,呵呵一笑。

  玉想見她笑起來,沒瞧出這笑容有些許僵硬,心下一鬆,也跟著輕笑。

  祝玥暖看元望舒臉色不好,輕拉他衣袖,問道:「陛下方才說也見識過,又是何時?」

  知她是想轉移話題,他緩了口氣,「妳真想知道?」

  「可陛下是經營關子鋪的,定是不肯說。」她忍不住調侃,這會才真心實意樂呵起來。

  元望舒瞧她眉眼含笑睞著自己,知她忘得乾乾淨淨,遂示意她附耳過來,低聲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

  這短短一句竟教她俏顏酡紅,抿著唇好半天說不出話,元望舒卻是噙著笑,面有得色。

  曲慕濤和玉想面面相覷,均是一臉茫然。

  幾人行至一燈籠鋪位。東風搖曳盞盞花燈,燈下流蘇相互掩映,交織成一片輝煌燈海,他們不覺停步欣賞。

  「挑一盞吧。」

  清潤的嗓音伴著晚風輕拂耳畔,祝玥暖聞言轉頭,發現元望舒是對自己說話,她有些心跳,麗顏暈上一層淡粉,輕聲回應:「多謝陛下。」舉目凝望一會,遙指著一盞上頭圖繪花開似錦,其花姿態嬌豔、飄逸嫵媚的燈籠。

  「我要那海棠花的。」祝玥暖柔聲道。

  聽她語氣似嚮往又有些歎息,元望舒略感訝異,「妳竟喜歡海棠?」他以為照她的性情,應該會挑些玉蘭、寒梅等,較清冷毅然的花樣。

  「後來喜歡的。」她悠悠回答,仍出神地望著那盞燈。

  元望舒瞧她神情,欣喜之中竟似有隱隱惆悵,知她此刻看的是海棠,卻又不只是海棠。

  他輕歎口氣,讓店主摘下那盞燈。

  「想想也挑一盞。」曲慕濤愉快地道。

  玉想聽他喚自己,一時受寵若驚,支支吾吾:「我、我就不用了,多謝曲大人。」轉頭卻瞥見祝玥暖看著她,對她點點頭,鼓勵地微笑。

  「難得出來,一年一度,挑盞燈多開心,想想喜歡甚麼?」曲慕濤耐心等著她。

  玉想望著他,俏臉略紅,又在燈海裡瞧了一會,輕聲道:「有燕子那盞。」

  曲慕濤循著她手指望去,那是一盞兩隻燕子在牡丹旁徘徊依偎的花燈,他讚道:「確實喜慶,妳眼光很好。」

  玉想聞言,臉色更是紅潤,訥訥道:「那燕子,很像娘娘繪的。」

  祝玥暖聞言一愣,當即又憐又愛地輕刮玉想臉頰。曲慕濤自店家手中接過花燈,交與玉想。

  「多謝曲大人。」玉想雀躍又不好意思,曲慕濤只是微笑瞧她。

  鬧市人潮逐漸洶湧,有了方才經驗,元望舒與曲慕濤再不敢東張西望,目光緊鎖住前頭倆姑娘背影,生怕再弄丟就找不回來,心下都有些懊悔,應該至少帶些暗衛出門。

  「方才怎地走散了?」祝玥暖一面將花燈湊近細瞧,一面轉頭問元望舒。

  「有姑娘向曲慕濤搭話,不過一會,妳倆就沒影了。」

  「曲大人也遇上了……」

  祝玥暖這深表同情的模樣讓曲慕濤一陣尷尬,不知作何反應。

  元望舒在一旁看不下去,打岔道:「妳腦子又亂轉些甚麼,他能同妳們一樣?」

  確實不一樣。祝玥暖驚覺失言,不好意思看曲慕濤,反而轉向元望舒,「那曲大人作何反應?」

  瞧她一臉關切,元望舒有些不快,慕濤就近在眼前,何以不親自問他?遂沒好氣道:「自然沒有。矯揉造作沒甚麼意思,慕濤一向不搭理那樣的姑娘。」

  倆姑娘聞言一驚,這話有些過份啊,一齊轉頭不敢相信地看向曲慕濤。

  元望舒見狀,知她們誤會,解釋道:「"矯揉造作"四個字是朕說的,慕濤可從不這樣損人。」

  「那合理多了。」祝玥暖脫口而出,又駭得急摀住嘴。她說得很小聲,陛下應該沒聽了去。

  「妳方才咕噥甚麼?」元望舒以為自己聽錯了。

  祝玥暖急中生智,「可有姑娘向陛下搭話?」

  「妳認為呢?」

  「沒有。」看他一愣,她驚覺這句似乎話中有話,趕忙接著解釋:「確實也有許多姑娘偷偷瞧著陛下,可真要上前說兩句,怕是沒那勇氣。」可惜了那張臉,她在心裡歎一句。

  「料得不錯。」元望舒一臉讚賞,淡淡續道:「誰讓朕成日冷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呢?」

  倆姑娘心裡打個突,白著臉兒互相捏捏手,強自鎮定。

  曲慕濤忽然笑出來,轉向她倆道:「這教我想起一件舊事。」說著瞥了元望舒一眼,「陛下即位前,曾來我家度上元節,咱倆一道看燈時,確實有姑娘向他搭話。」

  倆姑娘聞言好奇不已,雙雙趨前想多聽些。

  元望舒卻沉下臉,不自在道:「你能不能別提這事?」

  曲慕濤猶似充耳不聞,兀自歡快道:「那次可精采著,人家姑娘鼓足勇氣才開的口,他竟連正眼也沒有。那姑娘以為他耳背,遂拉了拉他衣袖,誰知怎地惹惱了他。就這麼隨便一瞪,那姑娘和同行朋友登時哭出來……」

  曲慕濤說著,樂得開懷大笑,這麼離譜的事也只會發生在望舒身上……「當時好多人看過來,我擔心教人誤會欺負了小姑娘,扯著他就跑。自那以後,再不敢找他看燈。」

  看好友說得開心,元望舒想起從前,一時也有些好笑懷念。

  祝玥暖和玉想卻心有戚戚焉,哪怕不是親眼所見,也能想像是何情景。陛下跟曲大人貌似樂呵,她倆這見識過的可笑不出來。

  尤其祝玥暖,想起先前種種,一時心驚肉跳,自個豈止扯過衣袖來著?她定了定神,頂著發麻的頭皮,悄聲對元望舒賠罪:「對不住啊陛下,往後我留神些,再不隨意碰你的。」

  「妳慌甚麼?」元望舒瞥她一眼,「朕還真沒介意過。」

  曲慕濤熟門熟路,帶著他們穿過幾條小巷,轉了幾轉,來到一清雅水畔。

  遠方燈火輝煌,此處鬧中取靜,水中漂浮盞盞蓮燈,映著一輪朗月與橋上各色綵燈。祝玥暖忽嗅到一陣梅花清香,卻不知是從何處隱隱浮動,她低頭端詳正悠悠轉動的海棠花燈,怔怔出神。

  玉想那燈籠的燭台忽而倒下,瞬間燒著,她驚呼一聲,仍捨不得放開,曲慕濤擔心滴落的火星燙著她,一把接過燈籠。

  「曲大人買給我的。」玉想心疼道,難過地看著燒得只剩骨架的燈籠。

  祝玥暖安慰她:「記得爹說過,燈籠若著了,將來必然嫁得好。」

  此言一出,玉想和曲慕濤同時綻出笑容,曲慕濤笑得尤為開心。

  「是呀,從前大小姐的燈籠也著過。」玉想不假思索地接話。

  祝玥暖頓時有種作賊心虛的窘迫,不敢看元望舒,已經夠心慌尷尬了,卻又一陣怪風,將祝玥暖手中燈籠吹滅了去,教玉想和她臉色丕變。

  元望舒在一旁看了好奇,「這燈籠滅了,又代表甚麼?」

  「…嫁不出去。」祝玥暖小聲說,引得元望舒和曲慕濤大笑。

  「二、娘娘已經成親,不用擔心這個。」玉想拍拍她手,忽然想起甚麼,轉頭對曲慕濤和元望舒續道:「不過娘娘似乎從不擔心,從前她燈籠也滅過一次,老爺說起這事,她反倒樂呵……」

  祝玥暖摀住玉想的嘴,滿面通紅道:「妳就淨挑這些記呀!」

  此時幾記呼嘯劃空聲,火樹銀花四散空中,璀璨紛呈。四人一齊望著這幅美景,不再言語。

  她的燈籠滅過不只一次,也許今夜本不該是她站在元望舒身邊。

  思及此,祝玥暖不自覺看向元望舒,竟發現他瞧著自己,而非夜空的煙火。兩人四目相對,元望舒向她淺淺一笑,又看向天邊。

  「陛下,有件事我一定要同你說。」祝玥暖在他身側低語,覺得喉嚨和眼睛有些發酸,「你那求娶書文傳下時,長姐確是淮揚郡主。」她雙手摀著嘴,深吸一口氣,「是我,提議將長姐婚期改動,代嫁過來。」

  元望舒只是看著她。

  「長姐倘若嫁了你,也是極好的…是我誤了你。」她別過臉,指尖輕輕揩過眼角。

  「朕早就知道了。」

  看她一臉驚訝,元望舒淡淡續道:「約莫是,妳剛來大燕月餘時知曉,當時氣的……」他忽地一笑,一雙如玉黑眸深深望著她,「朕不覺得自己有甚麼損失。」

  *           *           *  

  「二小姐、二小姐。」

  祝玥暖甫一回神,發現自己捧著書,不知出神多久。

  「妳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感覺悶悶不樂。」往常二小姐一天難得靜上幾回,如今卻恰好顛倒,有時靜靜坐著就是半天。

  她看著玉想擔憂關切,不知從何說起,這丫頭心思單純,就是說了……

  「我心裡有個人,」祝玥暖輕輕地說:「他…他一直很溫柔。」就是太溫柔了,她每次想起都心口泛疼,「可是,我卻偏做了件虧欠他的事,且已經無從彌補……」不行,她快哭出來了,「我能不能抱抱妳?」她問玉想,聲音竟有些發顫。

  玉想點頭,並伸手輕輕擁住她,又聽她在耳邊續道:「倘若重來一次,我也不知自己會怎麼選……」太難了,長姐和元望舒,她選不出來。

  「妳說的,是陛下?」玉想靠著她肩,輕聲問。

  「是陛下。」祝玥暖偷偷擦去淚水,心裡邊既苦澀又歉疚。

  玉想沉默片刻,蹙著眉喃喃道:「可我覺得吧,陛下不是個溫柔的人。」若這樣的人也算溫柔,那曲大人又算甚麼?

  「啊?」祝玥暖一時無淚,抬頭詫異地瞧著玉想。

  玉想見她一臉錯愕,連忙解釋:「或許陛下對妳挺溫柔的,可他對所有人,都是不冷不熱……不,這麼說也不對,似乎是冷要多些。」她輕咬唇瓣,一臉認真地指著祝玥暖,「陛下似乎只對妳和曲大人好得多,妳自個沒發現?」

  *           *           * 

  祝玥暖全神貫注在畫紙上,含笑細細描繪,右肩忽然教人輕拍兩下。她疑惑轉頭,桌上畫紙卻被人從另一側抽走。

  一看來人,慌得她跳起,這還得了?「陛下你走路怎沒個響?」她著急要將畫紙拿回來。

  元望舒本只是逗逗她,看她緊張成這樣,反倒好奇,任她拉著自己,將畫高舉一觀。祝玥暖這會只覺萬事休矣,尷尬停手,暗暗歎口氣。

  沒想到她畫的是自己,元望舒一愣,「朕道妳只畫山水,想不到人物也是維妙維肖。」說著順手將畫還她。

  祝玥暖接過畫卻不敢看他,紅著臉訥訥解釋:「就是畫著玩的……」

  畫著玩?曲慕濤在她身後遠觀,見畫中人神形俱備、氣宇軒昂,顯然下了極大心血,不禁莞爾。

  「陛下今日所為何來?」

  祝玥暖說著,尷尬地偷覷玉想,小姑娘無奈指指曲慕濤,用唇形道:『曲大人不讓說。』

  「朕與慕濤今日出宮遊獵,妳們可想一道去?」

  倆姑娘聞言雀躍不已。自上回陛下帶他們去看燈,已一個多月不見曲大人,陛下似乎也忙得不可開交。今日又能一道出遊,自是喜悅無限,歡快點頭。

  一下馬車,眼前平野遼闊、遠處湖光山色。陌上桃樹已含苞吐萼,綻放些許,迎著早春東風散發清香。祝玥暖心下讚歎,大燕真是很美,周越要找到這樣的景色,多不容易。

  正自出神,忽聽元望舒喚她。

  他遞給祝玥暖兩只風箏,「玩過麼?」旁人他不敢說,這野丫頭不可能沒碰過。

  「許久沒玩了。」祝玥暖又驚又喜地接過,陛下真是待她們很好啊。

  果不其然哪。元望舒心下好笑,「去吧。」將風箏交給她,留下侍衛,元望舒和曲慕濤翻身上馬,馳往獵場。

  祝玥暖眼看兩人搭弓相競,羽箭脫手,竟都奇準無比的落在活動靶心上。她眼前一亮,拉住玉想遙指著遠處,驚喜道:「一會再玩吧,妳快瞧陛下和曲大人。」

  玉想驚呼一聲,同樣目不轉睛,出神地問她:「妳說,少爺和他倆,誰更厲害些?」

  祝玥暖答不上,輕輕搖頭。她多久沒見人騎射了,元望舒貌似有些功夫在身上,曲大人是怎麼回事?真人不露相啊。

  她們又看了一會,直到那兩人馳得更遠才怔怔回神。

  「風箏,別忘了風箏。」祝玥暖喃喃道。倆姑娘相視一笑,也歡快拉著風箏玩起來。  

  *           *           *

  元望舒和曲慕濤策馬而返,瞧倆姑娘歡欣雀躍,甚至扯著風箏席地而臥,躺在草地上看風箏。

  「大家未必出閨秀啊。」他轉頭對曲慕濤說,兩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祝玥暖和玉想不多時也返回樹下休憩,臉上均因奔跑與歡喜透著紅暈,雙目熠熠生輝。

  「好玩麼?」元望舒笑問,眼睛卻沒離開書頁。

  「太快活了。」祝玥暖本在喝水,樂呵答道。

  玉想噗哧一笑,對曲慕濤說:「娘娘方才還說想學騎馬呢!」二小姐自個都跑成一匹野馬啦。

  「那妳想學麼?」曲慕濤笑著問她。

  玉想搖搖手,「周越的馬我已不敢想,這兒的馬又高又壯,性子又烈,讓牠們顛上一顛,我豈不獅子滾繡球,體無完膚了?」

  曲慕濤和祝玥暖登時讓她逗得樂不可支。

  「朕可以教妳。」元望舒頭也沒抬地淡淡接話。

  這句出人意料,其餘三人均是一愣,一齊看向他。

  他對祝玥暖和煦一笑,「不難的,妳這麼好動,一定很快學會。」

  「陛下要教啊?」祝玥暖悄聲問,內心大感意外。

  「除了朕似乎也沒人能教妳,難道妳和他人共乘一騎?」他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說的是啊。祝玥暖臉上一紅,也不敢胡思亂想,只輕聲應道:「多謝陛下。」

  他淺淺一笑,提醒她們:「天色近晚,妳們再玩會,差不多該回去了。」

  倆姑娘聞言直點頭,扯著風箏欣喜跑了開。

  曲慕濤凝視著元望舒專注書中的側顏,直等到清風將少女們婉轉的笑語帶得遠了,他才溫聲道:「娘娘是喜歡你的。」

  「她跟你說的?」元望舒仍逕自看書,隨口應了句。

  「我自個看出來的,跟我說像話麼?」曲慕濤驚異地喊,下一刻見元望舒噙著笑,才知又上了他的當……有些無奈地搖頭,「我同你說正經的呢。」

  「朕倒是看不出來,這丫頭古道熱腸,對誰不都是一樣好。」

  「對你不一樣。」望舒平日不是這麼遲鈍的人,如今怎麼了?

  「這事切莫再提,」元望舒轉頭正色道,「若教她聽去,她是無法安心住下了。」

  曲慕濤很是不解地說:「我就不明白了,娘娘分明對你是……」

  「她有意中人的,在周越。」元望舒淡淡接過話,「這你不知道吧?」

  眼見曲慕濤神色猶疑,他微微一笑,又垂眸看書。

  曲慕濤卻探過去伸手按住書頁,元望舒有些吃驚,轉頭看他。

  「娘娘在周越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她方才畫的可不是旁人。」曲慕濤一臉認真,對他分析道:「依娘娘的性子,再熱心也總和男子拉開一段距離,唯獨對你不會如此,是很親近的。若你能將周越那段過往忽略不計,或許也能和我看得一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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