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帛錦緣上」

我八歲那年外公攜著我的手，初次踏入尚書令府中拜見完國公後，便踏進李銘錦的房院。只見膚白秀氣、身段不高的男子頭上插滿花朵，活活整出花瓶樣來，我見此景大為驚嘆，然而外公見後，不但不驚還笑道:「好一個玉樹臨風的好郎兒！」

我蹙眉忍道:「阿公眼睛比孫女好，我只看到會移動的花瓶！」又見他動作細膩，猶似小姐作態，心道:莫非是姐姐不成?

我們走近他時，他回眸瞥見我竟害臊起來，我心中大為不悅，又想此人身分尊貴於是同外公一同行禮，他也回敬於我們，引我們進廳堂說話，這才讓我反感減少。

外公笑道:「我家穗禾素聞您喜愛帛錦，我便攜她將我們鋪上上好布錦攜來了。」

他聽後直接拆台說道:「小女娃哪知我是誰。您比我年長，照老樣稱呼我小錦或六殿下皆可。」外公聽到此話，仍舊笑容滿面道:「我已秉向國公讓自己兒孫入府嬉鬧玩耍，只待麻煩小錦了！」

我見外公大膽直呼王室子弟，心中又減去幾分反感，生出幾分親切之心。

但聽他道:「我不及朝堂之事，國公願讓吳家進府，我沒意見。」又看向我，似是有意見。

我直言道:「聽聞六殿下人如其名酷愛華美錦綢之物，今日一見可見一斑。我穗禾年雖八歲，也有兄長幼妹，這句我沒意見，似有意見?敢問您對我有何意見?」

他竟笑出淚來，怪道:「無意見、無意見！我素來好友皆稱姐妹，那我便當你姐姐亦可！」我還想回嘴什麼，見他柔態翩翩竟說不出話來。而外公一反常態，要是平日早就大罵顛倒倫常，但我頭一回見他道:「可嘆華蓋成花叢！」又道:「有你當她姐姐，老夫深感榮幸！」語畢，我又蹙起眉來看向李銘錦。

初次會面，他倒賞了一輛花車供我與外公回家。

我與外公頭頂花環和亂插鮮花。

我望向外公疑道:「孫女不解，您不是最不喜男不男、女不女嗎?」

外公聽後，敲我頭道:「男不男、女不女從拿學來?教你亂看「陰差陽錯」的東西?」語畢，又在我頭頂上多插一朵紅艷鮮花道:「此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我取下此花道:「我只知它從植物身上長來的，既由父母所生，那便有父母習性。只是花又生不出花來，孫女要從哪得知是公是母呢?」

外公聽後，又是笑問道:「那是老是少呢?」

我笑瞇瞇道:「我見過花開最後的枯萎模樣，那便是老。」語畢，外公正經道:「聽好，若一男純陽過剛怎能與人交際。再者，觀察年老模樣也同如此。也許花兒只是假托，讓裡頭的東西飛揚於外呢?不能總以自己的視角分析事理，會吃虧喔！」

我急答道:「可天下父母皆是這般，您也說過天造地設的儷人便像父母親那般。孫女不解，成雙成隊，陰陽同行有什麼不同?」

外公嘆氣道:「這事與是公是母、是老是少有何干係?你現在知道你想說什麼嗎?」便扭過頭望向遠方夕陽，不再與我說話。

我立刻解釋道:「孫女認為分辨是公是母、是老是少也是前人觀察自然留下的規矩，而男女之道一同如此，所以才想說」

外公語出驚人道:「所以思緒才轉到自己定義的事物上，你已有答案，還要外公拍手稱讚?做人不可以太霸道，不然還是會吃虧喔！」

我不再多話，當下氣噗噗的不理外公，人想被認同是人之常情吧！

回府後，我便跑去道祖哥房中問他:「你說花是公是母、是老是少?」

在一旁磨墨的何道矩道:「你糊塗啦?花是公是母、是老是少與你何干?」

我指著他怒道:「不許插嘴！」

道祖哥督向我頭頂花叢笑道:「你與外公去趟尚書令府將花兒帶回家卻問我是公是母、是老是少?我只見它在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頭上，不由選擇。」

我睜大雙目道:「它早晚得死，說什麼不由選擇！你不想說就不說，拿我開玩笑做什麼！」這時，沐姨娘在門外又帶穗婷與穗甯進來，我見妹妹們，竟沒理會沐姨娘也在場道:「花不是都送到各房去嗎?怎麼了?」

穗婷先是帶頭回復:「外公他老人家先行回家！怕三姐思念，娘親帶我們傳話。」

我一聽這話，又是一惱，便問一旁沒開口的穗甯:「那你為什麼來?」

穗甯小聲怯弱道:「我……四姐姐在母親身邊……娘親、我、五姐姐來找你……一起去大廳…送外公回家……」

我見同為六歲的妹妹們，一位對答如流；一位關心則亂，又見沐姨娘在場，自己竟因惱怒不休而失倫理，心下羞愧見人。只待不久，沐姨娘便握起我手道:「想來見那花樣少年竟惹出慍氣傷身，快去見見你外公罷！」

我立刻向沐姨娘賠不是，她只苦笑攜我出去，而穗甯則握住我的手，對我暖暖微笑，我心下竟是一地枉然。

而沐姨娘踏出門口時，便道:「祖哥兒你還不去送你外公，在晚你外公真要走啦！」

道祖哥與何道矩不知找哪來的花朵，他們將花胡亂插在頭上，一起說道:「來了！來了！」

沐姨娘生性善良，並沒有斥聲何道矩僕役規矩，倒是穗婷見何道矩要一起去，立刻道:「等會外公要走，你先去車道那待命吧！」

我竟一句話都插不了嘴，只吩咐道:「你幫我將這花環送給外公後，與他說:『成雙成對的才好』！」便握緊沐姨娘沖她一笑道:「父母親都等急了，姨娘走吧！」

此後，我改變想法，畢竟連小廝身分的何道矩我都認其兄弟， 那對於長我七歲的六殿下視他如我素未謀面的大姐，又何嘗不可呢?也就這樣，我便有些死皮賴臉的常約道祖哥與何道矩一起去尚書令府中遊玩 。

只是我們三人通常只能在花錦叢的院內玩耍，起初他看我們在一旁鬧他，像:玩鬼抓人時，我不小心踢倒他愛護有加的盆栽，惹得他慍怒又黯然傷神，雖然我隔天火速帶新植栽賠罪，最終還是拉下道祖哥與何道矩當起植栽使者，他才氣消。

或是在院內號召全體僕役玩躲避球時，還起鬨讓他眾目睽睽下出局待命。

或是某次我們三人在下雨天觀禪出神，三人一身濕答答的驚惹到他，我還將他華服弄髒，事後還在沒得風寒的情況下，被他與父母親強制禁止雨天玩耍……諸如此類的孩童心性，常讓花錦叢大為感嘆:「小小孩童，精力無窮，吳家子弟後生可畏。」

若問為什麼我們三人玩的這般盡興，因為我們不敢在自家宅裡這般玩啊！

一來怕嬤嬤添油加醋說:玩物喪志、不安本分；二來因為家中妹妹眾多，當大哥大姐要做好榜樣，小輩才會真心敬重。

畢竟穗婷從小就喜歡與我較量，比母親還喜歡糾正我。

而道祖哥能成為我的幫兇，全因為父親又當了孩子們的榜樣，他常對家人道:「前朝有女子足球，我朝卻在重華帝廢除，可嘆那健康柔美的姿態無緣在場上展現！」又是鼓勵子弟練功習武，又是自宅請師不去私塾學院，我們自然不像體制下的孩子們。

而我自幼與哥哥脾性相投，自然就三人成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