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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寧外傳》(三)惜花 之二--走出林子他倆就遇上劫匪
  走出林子他倆就遇上劫匪。

  三個身形不一的漢子持刀圍著他們,小姑娘怕極了,死死拽著祝懷安的手臂,掐得他疼。祝懷安一路東行也被搶過幾次,畢竟邊境最近戰事頻傳,幾個鄰近周越的小國打打殺殺,京城裡不受影響,可遠離權力中心的邊陲地帶卻爆發難民湧入、飢荒與瘟疫肆虐,他感覺距離人人自危的亂世也不遠了。

  「各位好漢,」他邊說邊拉著她蹲下,溫順地打開包袱,揹著弓箭和那把布包的劍,帶著她緩緩退開幾步,「我與家姐逃難至此……」他突然劇烈咳嗽,撫著胸嘔出些血沫,神色痛苦地抓緊她,在她湊近關心時又噴了一大口血在她臉上,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他怎麼了?」其中一人大聲問,滿臉驚怒。

  「他…他……」小姑娘滿臉鮮血,看起來煞是嚇人,慌慌哭起來:「我不知道啊,你們救救他,他原來還好好的……」她忽然爬上前磕頭,抓住其中一人衣角,哽泣道:「他…我弟弟不對勁啊,你們幫幫忙……」

  「姐姐……」祝懷安虛弱地喚,「這怕是從禰州帶來的,妳、妳快擦擦臉,咳咳咳,別、別教我給…傳染……」

  「傳染甚麼?這會傳染麼,你別嚇我……」小姑娘邊哭邊爬回他身邊,完全不怕他這奄奄一息的鬼樣子,那三名匪徒卻各退一大步。

  「禰州?你倆從禰州來的?」其中一人大驚失色地摀住口鼻。

  「好漢,我姐姐命苦,禰州那死了好多人,我…咳咳…我眼下也不成了,包袱裡還有些錢……」他粗喘著努力說下去,「沒有大夫願意治我,求你們……」

  他還沒說完,那三名匪徒臉色遽變,傳聞禰州已是人間煉獄,瘧疾肺病和痲瘋迭起,他們早有耳聞,想不到還真讓他們碰上了病癆鬼?錢…那錢他們可沒命要,本想抓走的姑娘現在滿臉是血,恐怕也給沾染癆病……他們互使眼色,用衣袖摀住口鼻,慢慢退開。

  小姑娘一轉頭,看他們漸退,淚眼婆娑地慌喊:「不會傳染的,他亂說的,你們幫幫忙吧?別走…回來啊!」她對著那三人加速逃離的背影絕望大嚷,氣得捶地。

  卻聽身後一聲輕笑,她詫異轉頭,就看他躺在地上,樂道:「姐姐,妳演得可真好。」

  「…演甚麼?」她甚是擔憂地哭著問。

  祝懷安一怔,這才仔細瞧她,女孩子滿臉都是血,還有方才在樹林裡摔一跤弄的髒污,哭得整張小臉涕淚四溢,甚是淒慘,他看著她的眼神卻漸生出一種異樣光彩。不是演麼?是真正擔心他,是以為他真生病了,卻不怕被他傳染?

  他胸口瀰漫著暖熱,伸出雙臂將她輕輕按進懷裡,讓她趴在胸口,輕拍她纖細的背,溫和地說:「莫哭了,我沒事,裝病嚇走他們罷了,還以為妳知道才配合我……」妳是個好姑娘。

  這句來不及講,她竟一拳擊在他肚子上,怒道:「你抱我做甚?」

  「妳個母老虎。」他摀著肚子叫。

  *           *           * 

  一路上兩人冷戰起來。

  小姑娘悶聲不吭跟著走,她其實有些後悔打了他,他從來都掛著溫和微笑,自從那一拳下去,他就一直板著臉不搭理她,偶而問她要不要歇息,她搖搖頭想跟他道歉,他卻立刻轉頭接著走,完全不給她搭話機會。她雖沒讀過書,可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他方才這般輕薄她,她一時生氣才出手,銜遠哥哥從不對她動手動腳,他卻三番兩次佔她便宜,怎能不氣?現在又黑著臉不理她,那她自個回去得了,不要他送。

  祝懷安非常不舒服,他為了吐那一口血,硬生生催動內息震傷肺腑,他從沒幹過這事,許是用力過猛,現下當真胸口悶痛,走得快了都有些喘,不由得放慢腳步。他很想休息一下,可那姑娘彷彿歸心似箭,走了大半天、問她好幾次,她一次也不肯歇腳,竟是要生生累死他麼?他腳步愈發沉重,終於放下面子,打算提議休息一下,轉身跟她說:「我……」只說了一個字,他暗叫不妙,身不由己癱倒在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壯士、壯士!」

  他聽到那姑娘原本嬌柔的嗓音變得尖利,卻睜不開眼,好似被壓進深潭裡,逐漸失去知覺,完了…他要是死在這,那姑娘再遇上歹人咋辦?她跟小兔子似的還不被生吞活剝……

  他再次睜眼已是晌午,胸口悶痛緩解許多,卻看頂上鬱鬱蔥蔥,他記得自己倒下時並無任何遮蔭,日頭毒辣曬得他眼花,這會卻陰涼舒適?

  「你可醒來了。」

  他聽到那個熟悉的嗓音說,眼前樹蔭忽然撤開,午後驕陽讓他眼前一刺,剛難受地閉起眼,後頸就一陣涼軟,他驚詫發現自己方才是枕在小姑娘膝上,她將手中樹枝往旁一擱,扶著他後頸想把他支起來。

  他趕緊自動自發離開,就看那姑娘頂著滿頭汗,原本粉嫩雙頰有些曬傷的暗紅,從他包袱裡翻出水袋,旋開瓶塞湊到他嘴邊,似是鬆一口氣,微笑道:「快喝些水。」

  他記得她揍他一拳後就不理他了,怎麼他暈過去醒過來,她倒換了個人?也不敢多問,提防又乖巧地依言沾了一口。

  「再多喝幾口。」她催促。

  「妳喝吧。」他發現她原本水潤嫣紅的嘴唇都變得蒼白且有些脫皮,把水袋往她推了推。四下張望才看出他躺的地方跟方才分毫不差,又去瞧她甩在一旁的枝枒與有些距離的路旁大樹,登時意會,驚訝地問她:「妳一直…一直頂著烈日幫我遮陽麼?」

  小姑娘不肯喝水,她感覺水袋太輕了,恐怕所剩不多,想都給他,只點點頭回答:「你暈倒後我想拖你去樹下,可我力氣不夠,只能折樹枝幫你先擋擋,你…好些了麼?」

  他沒接話,看了她好半晌,直到被熱辣辣的日頭曬疼,才猛地清醒,隨手抓起行裝胡亂揹上,拉著她往那樹下避。

  「妳怎麼不喝水?」

  「不用,我不渴……」說到一半後腦勺給按住,緊接著水袋脫手,他竟然直接把水袋壓在她唇上,咕嚕嚕往她嘴裡灌,她掙扎不開,只得被迫吞嚥,一口氣喝個精光。她伏在草地上喘氣,有些惱怒地問:「你、你做甚麼?」

  「舒服多了吧?」他笑得恣意,富有朝氣的面龐因此更加鮮活俊朗。

  她紅了小臉別開目光。

  又生氣了?這姑娘脾氣挺大呀。他撓撓鼻頭,跟她商量起來:「小兔子,妳把我那男裝換上吧,頭髮也束成像我這樣,咱倆小夥子一道上路會安全些,行麼?」畢竟要他再弄一次剛剛那齣,他恐怕真會一命嗚呼。

  小姑娘點點頭,臉似乎又更紅些,熟門熟路去翻那包袱,找出昨日穿過的男裝,躲在大樹後邊換起來。

  她先套上褲子,又將男衫罩在最外頭,有些困難地扒下裡面的女裝,迅速繫好暗結,綁上腰帶,接著散下姑娘髮式,叼著髮帶重新紮了個男孩的髻,俐落纏幾圈,一個翩翩美少年就憑空出現了。

  祝懷安隨手摘了狗尾巴草把玩等她,期間嗅到一抹幽香,他有些奇怪,附近也沒花呀,這香哪來的?不一會就看她抱著摺好的衣裙重新出現,他眼前一亮,覺得可愛極了,讚道:「很好看。」她聞言愣了下,不太好意思笑笑,把衣裙收進他包袱裡,剛綁好內結就聽他明快地說:「走吧。」

  她驚奇地問:「你不多休息一下?」

  「我好多了……」就是餓。他及時嚥下後半句,乾糧他倆早上分食完了,他若這般脫口而出,小兔子還不得又紅了眼?忽感頭上光影變化,稍一抬眸即綻出笑,飛快拾起弓搭上箭,尋了個背光位置,彎弓對準天邊排成人字形的雁群,拉緊弓弦嗖地一放──

  那箭直竄入路旁蘆葦叢裡,沒個蹤跡,天邊雁群無情地漸行漸遠。

  祝懷安氣笑了,扭頭咬牙問她:「妳做甚麼?」

  小姑娘一副闖了禍的表情,慌慌放開還緊扯住他衣袖的小手,嚅囁地說:「那、那可是大雁啊!」

  大雁又如何?他頓覺荒唐,雙手抱胸,憊懶地問她:「那大雁有毒吃不得麼?」

  感覺他生氣了,她咬咬唇,終於倔強地迎視他,篤定回答:「吃不得。」

  他剛要駁她大雁沒有毒,這一路上他打了不少、也吃了不少!就看她語氣放軟,無比耐心地說:「大雁是情鳥,一對一對的終身不改,倘若伴侶死了,牠們也不會再另尋其他伴兒,今日讓你射下一隻,另一隻孤雁該傷心到死的。」

  祝懷安噎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個造不少孽,他摀著唇愣愣點頭,好一會後,問她:「除了大雁還有甚麼吃不得?」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她蹙眉想了會,有些為難地細聲答他:「我只曉得大雁。」

  「那接下來我看甚麼打甚麼,妳不許再扯我啊?」

  *           *           * 

  後來甚麼獵物也沒遇著。

  他倆一步一拖終於在日落前看到一戶農舍,敲開門想跟主人買些吃的,那農戶的婦人只是看著他倆發楞,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雙眼發光地說:「我們鍋裡還有些粥,不如進來喝些吧?」

  祝懷安當即微笑應道:「多謝大姐。」

  布衣荊釵的農婦呵呵笑起來,「還大姐呢,」說著指指他倆,「我兒子比你們都大。」她領著倆孩子到廚房,幫他們各盛一碗粥,又擺上兩盤鹹菜,熱情地說:「吃完還有。」

  他倆餓得前胸貼後背,端著碗稀哩呼嚕喝起來,那大娘忽然想起甚麼,東翻西找一陣,切了小碟臘肉擺上桌,在灶旁忙活起來,不一會給他倆又各添一碗粥,碗裡都臥著一只雞蛋。他們道謝完就接著吃,饒是餓得厲害,倆人卻也沒狼吞虎嚥,尤其祝懷安捧碗舉箸的姿態極是清貴優雅,渾然不似這年歲孩子會有的氣質,看得那大娘下巴都快掉下來。

  「他爹,」大娘從廚房轉進臥室,拉著老伴邊走邊說:「家裡來了兩個小客人,你一定要瞧瞧。」

  面上佈滿風霜、身骨硬朗結實的大爺茫然抬頭,看老婆子一臉神秘,趿了鞋就跟著走,一進廚房也是愣住,傻傻看這對漂亮的娃娃捧著碗,等終於回過神,轉頭就對上老婆子瞭然的笑意。

  「我問過了,倆兄弟要去投親,今晚沒地方住,我想毅兒不在家,他那房空著不是?留倆孩子住下,那小哥哥方才答應了。」大娘說著,頭往祝懷安的方向點了下,「你看他吃飯的樣子多好看。」

  大爺目不轉睛地點頭,不自覺也比了個捧碗的動作出來,忽地一陣好笑,對老伴說:「我去幫他們整理床鋪。」樂呵呵轉出去。

  大娘帶倆孩子洗過手腳,將他們領至一間臥室,留下油燈關上門,小小的房間就只剩這對假兄弟了。

  祝懷安四下看看,這房裡東西都是獨一份──床鋪、被褥、枕頭、桌子凳子,他把包袱朝木桌一擱,拉開凳子就往桌上趴,疲倦地閉上眼。卻感覺肩頭讓人拍兩下,他眼皮打架,含糊問一聲:「怎地?」

  「你睡床吧。」

  柔和的嗓音靠在耳畔說,他覺得又更好睡些,埋著頭嘟嚷:「不去,我走不動,別管我。」

  少年裝扮的姑娘歎口氣,從床上拿起鬆軟的枕頭往他手臂下塞,輕聲說:「你起來些,快點。」他迷迷糊糊依言抬起手,順勢抱住那顆軟枕,手臂上的壓力一鬆,他舒服地靠著枕頭,發出輕輕呼嚕聲。

  小姑娘抿唇一笑,又將被子披在他身上,邊角仔細塞好,確認被子不會掉下去,這才去翻包袱裡的衣物,吹熄油燈爬上榻,她裹著那些衣物,不一會也陷入夢鄉。

  隔日祝懷安醒來,發現她又不見了,急匆匆把被子往榻上一扔就推門去尋。他在廚房找到她,彼時她已經把衣服都洗好了,一件件晾在外頭,正跟昨日的大娘有說有笑一道做飯,儼然就是這家的孩子一樣。

  「妳哥哥也醒了。」大娘朝門口點頭提醒她。

  少年裝扮的她放下鍋鏟走近他,悄聲說:「尤大娘看出我是女孩,我跟她說咱倆是兄妹,你叫虎子。」

  虎子……他一陣好笑,問她:「那妳叫甚麼,豹子?」剛說完手臂讓她輕輕擰一下,不疼反而有些酥麻,連帶耳根也有些麻麻熱熱的,看她又轉回灶前接著忙,他識趣地幫著擺碗筷。

  倆人與那對夫婦用完早飯,幫著刷了碗、疊好床鋪,他倆整裝告辭,祝懷安掏出一串錢放進大娘手裡。尤大娘不肯收,說他妹妹一大清早幫著自己忙這忙那,還幫她補了好多衣服,自己眼睛不大行,幸虧遇上這手巧的小姑娘,說著塞了幾塊餅給他倆,提醒他們路上小心。

  「妳該不會整晚沒睡吧?」行到半路他詫異地問,否則一早上哪能做這麼多事?

  小姑娘答道:「我一向起很早,天沒亮就醒了,看大夥都在睡,先去找水井把衣服洗了。」

  「井…妳一個人去井邊打水洗衣?」他大驚失色。她讓他激動的反應唬一跳,怔怔點頭,剛要問他嚷嚷甚麼,又聽他叫起來:「妳膽肥也有個限度吧,萬一栽井裡咋辦?」

  「那怎麼會栽下去?」看他對自己發火,她委屈地紅了眼圈。

  祝懷安頭疼得厲害,忍了半天,這才疲憊地說:「這樣吧,妳以後要靠近水邊甚麼的,知會我一聲,我可以陪妳去,一定陪妳去。」

  「知道了。」她悶悶地說。

  「我方才太大聲了,妳別生氣。」他很快安撫,哪知不講還好,這句一出來,本來只是眼圈紅紅的姑娘反而哭出來,把他驚個半死,慌問:「妳現下哭哪樣?」

  「我只是想幫忙,你卻吼我……」她也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人家都道歉了她反而更想哭,可是她無法控制。

  祝懷安傻愣愣站在一旁看她哭,不敢再貿然開口,這姑娘著實讓他大開眼界,不過短短兩天,她流的眼淚恐怕累積起來有整整一大缸……

  他尷尬地扛著肩四下張望,祈禱她快些自個停下,這也太急人了?他焦慮地眼神亂瞟,看見不遠處有一片紫黑色的竹竿林,眼前一亮,拍拍她肩,問她:「妳要不要吃甘蔗?」

  小姑娘登時止淚,抬起水潤的晶眸詫異瞧他。

  看來甘蔗有效……他取下背上長條狀布包,當著她的面解開,晨光下一口璀燦晶亮的寶劍映入她眼簾,她驚呼一聲,就看他握著劍柄一拔,炫目銀光刺得她睜不開眼,耳聽劍鋒嗡嗡錚鳴迴盪。

  祝懷安提著那極其鋒利的三尺秋水,在她驚愕的目光中大步往甘蔗田去,劍鋒過處,甘蔗順勢倒下,輕巧跌進他手裡。他將袖裡的銅錢掛了三個在其餘甘蔗上,算是跟主人買了,提著劍跟甘蔗走回來,邊走邊利索地削皮,回到她面前時,半截甘蔗已經削成,露出裡頭漂亮的白肉,對她說:「拿著。」

  她因為震驚腦袋空空,神情木然地依言握住一頭,劍鋒輕劃,一截削好的甘蔗在她手裡,像一把長笛。

  「另一隻手。」他示意她,小姑娘還是照辦,手握兩支甘蔗,呆呆瞧他將寒光森森的劍鋒擦拭乾淨,還劍入鞘,剩下一半沒削皮的甘蔗跟那把劍一道包進了布裡,重新揹在身上。

  他拿過她手裡其中一支甘蔗就自顧自地啃起來,看她跟丟了魂似的杵著,招呼她:「妳吃啊。」邊嚼邊接著趕路。

  「劍…你竟然是有劍的?」她回過神,趕上他喊道。

  他呸出甘蔗渣,又啃一口,含糊問她:「怎地妳喜歡劍?」

  「你既然有劍,咱們遇上劫匪時你為何不跟他們過兩下?」

  祝懷安偏頭瞧她,許是甘蔗清甜,他笑意燦爛,大方坦承:「因為我不會劍術,一星半點不會。」

  「但你砍甘蔗時動作非常流暢呀?」她一臉不信。

  「我先前在樵夫家住過一陣子,每日跟他進山砍柴,他教我如何施力伐木,拿斧子跟拿劍也差不多吧。」他聳聳肩,專心致志地啃甘蔗。

  是這樣麼?她小小口咬了甘蔗跟著走,想起方才看到那把劍的驚艷,再瞧眼前衣著樸素的少年,好奇問他:「你那劍看來好貴的,是誰送你的?」

  「我偷的。」剛說完就看她一臉震驚,單側臉頰鼓鼓地盯著自個,他當即笑起來,「我發現妳真是人家說甚麼就信甚麼。」

  她也跟著呵呵笑,心裡輕鬆不少,細細咀嚼後用衣袖掩嘴,將甘蔗渣吐出來,打趣地問:「那弓箭也是你偷的?」

  「不是,」他側頭吐甘蔗渣,樂道:「這是一個獵戶伯伯送我的,春天時我住在他家,他算是我師父,看我身手還行,我要離開前他自己做了一副弓給我。」

  「我還沒看過你獵東西,」她好奇地問:「你都獵甚麼,兔子?地鼠?」又不假思索地接著說:「我瞧你很瘦弱,應是獵不了大型的野獸,否則可太危險了,不值得。」

  他聞言頓住,停步轉頭瞧她。

  小姑娘跟著在他身側站定,就看他清朗一笑,極是溫和地說:「我獵老虎。那老虎成了精,化作小姑娘,可性情仍舊虎得很,前兩日差點吃了我。」

  *           *           *

  她又不理他了,還真是開不起玩笑,姑娘家性情都這麼古怪的麼?是她先嫌他瘦弱,只能打打兔兒,他氣不過,才拿她脾氣做文章的。竟然就一路冷著臉,睬也不睬他……

  倆人無話可說,反倒腳程加快不少,竟在夕陽西斜時回到了那姑娘住的村子,她一看到村子口就忍不住跑起來,祝懷安跟在她後邊跑,跑了一陣胸口悶痛,漸漸落後,彎著腰低喘。

  小姑娘發現他的異樣,連忙奔回他身側,抬手幫他摸摸背順氣,擔憂地問:「你很不舒服麼?」

  他疼得冒冷汗,緩過來後,偏頭笑問:「妳不是不理我麼?」

  「別玩了,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她氣惱道,一把攙起他手臂,扶著他邊走邊說:「我家不遠,你今晚就住下,我去找郎中給你瞧瞧,你臉色很嚇人……」

  「海棠?」

  聽得這一聲喚,小姑娘當即停住話,紅著眼看過去,輕喊一句:「哥哥。」當即淚如雨下。

  祝懷安一瞥眼,那是個穿著粗布衣衫、約莫二十來歲,極為英俊挺拔的男子。他面色藏不住憔悴疲憊,應是兩、三天沒有打理自己,下頷有些許青色鬍髭, 見了他們隨即驚喜交加,神情激動地踩著晚霞往他們奔來。

  「妳總算回來了!」青年雙眼通紅,聲音微微哽咽,「幾乎整個村都去了崙陽溪找妳,官府那邊沒有消息,哥今日剛去鏢局託人尋妳……」他說到一半急背過身,肩膀微動,似在克制甚麼,抬手抹了把臉,轉回身細瞧她。

  她身上還穿著男裝,整個人瘦了一圈,貌似還黑了些,除此之外毫髮無傷,讓他總算鬆口氣,這才注意到妹妹身邊的俊秀少年,問她:「這位是?」

  「是我朋友……」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他名字,接著說:「是他從溪裡救了我、送我回家,他身體不舒服,需要找郎中瞧瞧。」

  那青年點頭,當即上前一把揹起祝懷安跟那些還掛在他身上的裝備。祝懷安驚異於青年的力氣,俊顏微赧,勸道:「這位兄台,我可以自己走。」

  「別逞能,都暈過一次了。」小姑娘在一旁嬌喊。

  這讓祝懷安更是面子掛不住,跟她健壯的哥哥相比,自己確實算得上瘦弱……

  「海棠,我帶妳朋友去郎中家,妳先回去跟爹娘說一聲,讓他們放心,左鄰右舍也記得知會。」

  名喚海棠的姑娘當即應好,跑了兩步又奔回來,安慰祝懷安:「簡郎中的醫術很好,你趴在我哥背上歇會,我先回去做飯,等你們回來。」不等他回答,她一溜煙跑開,繫在男兒髮髻上的髮帶迎風飄在身後。

  *           *           *

  祝懷安被年逾花甲的簡郎中劈頭蓋臉痛罵一頓,縮著腦袋聽訓,這村子裡的人脾氣都很大呀……

  「你有沒有在聽,啊?」簡郎中向著祝懷安耳朵吼。

  「是、是,三個月不能跑跳負重拉弓,每日早晚練習呼吸吐納,按時喝藥,每七日要來找您診脈針灸,晚輩銘記於心。」祝懷安乖順地說。簡郎中看他確實記住了,面色稍緩,就看小夥子從包袱翻出錢,極為有禮地雙手奉上,低眉順眼道:「診金。」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不用,快回去喝藥。」

  看祝懷安一臉茫然,揹他過來的青年解釋:「簡郎中從來不收診金,我們回去吧。」說完還是一把揹起他,將行囊與藥材也一併提起,道過謝就往家裡走。

  「他不收診金吃飯怎麼辦?」夜色中,祝懷安趴在青年背上打聽,覺得這哥哥的背又寬又暖。

  青年笑著答他:「村裡人平時有好吃好喝的,都會給簡郎中送去,縫製衣物鞋襪時也會幫他備一份,婚喪喜慶一定邀他,他脾氣大了些,心腸卻是很好的。」

  祝懷安應了聲,說起心腸好不好,教他立時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接著問:「你有幾個妹妹?」

  「就海棠一個。」

  祝懷安聞言嘿地一笑,他其實有稍微猜過那姑娘的名字,想都想不到她竟叫這個?樂呵呵嘴欠一句:「我說她叫鐵樹合適些。」

  青年放聲大笑,那笑聲渾厚爽朗,祝懷安伏在他背上,感受到他結實背脊與胸腔傳來的有力振動,覺得既好玩又安心,對海棠的哥哥莫名生出好感。

  「還沒問小兄弟叫甚麼?」

  「祝懷安,祝賀懷抱平安。」他仰首看著頂上遼闊的星海回答。

  「這名字很好。」

  祝懷安聳聳肩,訕訕地說:「我是覺得不夠響亮。」

  卻聽那哥哥溫言道:「懷仁安邦,這是很大器的名字。」

  他微微一怔,低頭笑問:「你叫甚麼?」

  「谷銜遠。」

  好半晌他都沒作聲,反覆咀嚼這幾個字,默了會,燦笑道:「你這才是響亮的名字!」

  小小的農舍亮著燈,在秋涼如水的夜晚流動著暖意,他倆遠遠地就瞧見海棠等在門口,已經換回一身姑娘裝束,烏亮的髮絲梳成別緻髮髻,幾縷青絲流暢的披在肩上。她在遠處朝他們熱烈揮手,蹦跳兩下,提著裙襬快跑迎上。

  「慢些,一會摔著。」谷銜遠笑著提醒。

  「簡郎中怎麼說,他身體還好麼?」她喘著氣,第一句就是打聽祝懷安身體狀況,卻不是問本人,而是對谷銜遠說。

  「內傷挺嚴重的,需要靜養三個月,不能跑跳或使勁,否則會落下病根。」谷銜遠凝重地說,扭頭問少年:「懷安,這段日子你暫住我們這兒吧,待你好全了,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兒?」

  「他叫懷安呀?那他姓甚麼?還是只叫懷安?」海棠回家後彷彿變了個人,非常活潑,祝懷安本來要答谷銜遠的問題,卻讓這小姑娘截下。姑娘對他一眼不瞧,從剛剛就只跟谷銜遠說話,一口一個他,彷彿他人還在郎中家,沒跟著一道回來。

  谷銜遠一愣,這才發現不尋常,看看妹妹又側頭瞧少年一眼,問她:「你們相處應該有兩三天,怎地妳不知道他名字?」

  海棠瞠圓了眼,紅著臉嚅囁地回答:「他也不知道我叫甚麼的。」所以才醜丫頭、母老虎、小兔子的喊她……

  「她叫海棠。」祝懷安很快接話。

  「你使詐,是聽人喊才知道,跟我沒甚麼區別。」她不服氣地叫起來。

  「妳這會跟我說話了?還以為妳看不見我。」他沒好氣橫她一眼。

  谷銜遠驚奇地看著妹妹,彷彿不認識她一樣,他從未見海棠跟誰拌嘴,想不到如此流利?這倆孩子真的只相處兩三天麼,竟比跟海棠相處近十年的鄰居還熟稔似的……

  祝懷安在大門被放下來,谷銜遠幫他把行裝帶進去,看倆孩子各走各的互不搭理,莫名一陣好笑。海棠沒有上桌吃飯,她冷著臉到小灶前把藥煎了,一邊顧藥一邊扒飯,谷銜遠跟過去想替她,小丫頭輕輕搖頭,見他不肯動,乾脆紅著臉推他上飯桌。

  祝懷安一邊跟谷老爹、谷大娘說話,一邊看著這些,他竟然荒謬地有種感覺──這兩兄妹還真不像一家子,長相不似、氣質不似、連相處互動都不似。他聳聳肩,埋怨自己想得太多。

  晚飯後藥也煎好了,海棠端著藥碗,竟跟方才判若兩人,無比耐心地對他說:「這味聞了就苦,但是你別怕,一定要全部喝下去,把身體養好。」她說完坐在他身畔,直盯著他瞧。

  廚房裡只剩他倆,祝懷安捧著碗,讓那苦味弄得有些作嘔,抬眸發現她目不轉睛,尷尬問她:「妳為何盯著我看?」

  「我怕你偷偷把藥倒了,銜遠哥哥說早晚都得喝一次,你放心,我會按時幫你煎藥,陪著你把藥喝完再去做其他事,確保你康復。」她真誠地說,語氣很輕柔但內容讓他頭皮發麻。

  「不用這麼熱心吧?」他駭異地脫口而出,「我這麼大的人還怕苦麼。」

  「你倒是喝啊。」她朝那碗藥點了下頭,始終維持著溫軟語調。

  喝…喝就喝!他仰頭一口悶,卻苦得嚥不下去,雙頰鼓鼓的又不敢噴出來,掙扎著分次吞完,趴在桌上喘氣。他就住一晚,明兒一早立馬收拾東西走人,再也不喝這鬼玩意。

  海棠看著乾淨的碗底,很是滿意,輕撫他頭,溫和地說:「我有幫你燒洗澡水,一會你泡完直接進房歇息,其它的我會處理。」她指指廚房後邊的簾子,「換洗衣物也放在裡頭。」

  祝懷安詫異地抬頭看她,很想說些甚麼,又一句都說不出來,小姑娘微微一笑,端起碗走出去。

  「謝謝妳。」

  她剛要跨過門檻,聽了這句一頓,眉眼含笑地對他說:「你住在這兒我很開心,希望你也開心,嗯…就像你之前住在獵戶跟樵夫家那樣,安心住下來養身體,好麼?」

  「…好。」祝懷安怔怔點頭,覺得她這般笑起來煞是好看。

  等她關上門,整個廚房只剩他一個人時,他才驚覺大事不妙,他剛剛答應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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