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芸48年 三月初三 皇上生辰 普天同慶。

　晨間宮內繡娘量完嫁衣尺寸，按理如今太陽西沉，辛蕾應累得睜不開眼。不過，不同於往日，辛蕾坐在床邊，圓溜溜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木窗邊。

　不過多時，木窗「吱呀」一聲，由外打開一條不大的縫隙。

　辛蕾急忙走到窗邊蹲下，由下往上望去，一牆之隔，對面少女蒙著半片黑面罩，只將一雙明亮鳳眸露出。

　「衣服可換好了？」對方刻意壓低的聲音，順著不大的窗台空隙鑽入房中，「現下公主府的侍衛都回房，正是最佳的時機。」

　辛蕾攢緊裙襬，用力一頷首：「嗯。」

　木窗再度被推開，此次的縫隙明顯比方才更寬，一隻強勁有力的手臂將辛蕾一把拎起，宛若拎雞仔般拎出了窗。

　一陣天旋地轉，辛蕾再次回頭，閨房已然遠在上個轉角處。

　心跳聲如擊鼓般反覆捶打在辛蕾耳畔，兩人牽著手，穿梭在廊間。

　轉過幾個彎，到了平日種植花草的後院，宋鳶卻突然頓步，拉著辛蕾隱蔽到一旁的陰暗牆角處，並示意不要發出聲響。辛蕾雖不理解，卻依然聽話照做，雙手捂住嘴，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小角觀望。

　木桶與搖水勺的輕微撞擊聲，緊接著便是細碎的水花拍打。

　金嬤嬤一勺勺地將水澆灌到後院花草中，水在揮出時舞出弧度，拍擊在片片綠葉上，再從葉片尾端簌簌下落。

　彷彿察覺到什麼，金嬤嬤微微側過臉，朝辛蕾與宋鳶藏匿的方向瞥了一眼。

　辛蕾連忙迅速轉回頭，背部隔著幾件衣料貼緊牆面，呼吸都不自覺得放輕。

　過了一會兒，後頭依然沒有聲響，辛蕾鼓起勇氣往外悄悄探出頭，後院已沒有人影，只有正滴落水珠的葉尖證明一切並非幻覺。

　見辛蕾仍在發愣，宋鳶牽起她垂在身側的手，於她耳邊道：「快走吧，咱們時間不多了。」

　兩人一齊跑向後院的矮牆，那裡高度不過比成年人再高些，宋鳶目測過後扶住辛蕾腰間，微微使勁便帶其翻上了牆沿。

　再次確認無誤，宋鳶指引著辛蕾踩上早已擺放好的小石磚，幾步下了牆。

　此刻正是太陽西落，黃昏染盡天邊時。

　兩名少女在最嚴肅的皇宮內放肆奔跑，夕陽餘暉染上她們的影子，卻蓋不過那飛快自由的步伐。

　在一牆之隔的後院大樹邊，身著宮服的嬤嬤仰頭望著不遠處的矮牆，眼尾處多條細紋掩不住歲月的痕跡，她凝視著牆沿，久久無法回神。

　跟隨宋鳶在偌大的皇宮內彎繞，直至走出後門，沒走多久便可依稀聽見不遠處街市的喧囂聲。

　畢竟是一國之主生辰，往日人多的市井更加熱鬧非凡，攤販們都在攤前掛上貼有「壽」字的小紅燈籠，為陛下祈福賀喜。

　辛蕾何曾見識過這樣的熱鬧，驚奇地四處轉，任何攤鋪都值得她駐足欣賞。

　因身居公主重位，任何行為都將被大臣老師點評，辛蕾不得不遵守規矩，盡心盡力地做至最好。早些年便曾聽聞過其他公主們提及，每年皇上生辰，街道上的攤販會擺出各色商品，有吃喝或玩樂的，都是辛蕾在宮內從未見過。

　以往皇上生辰，辛蕾都是與皇后娘娘待在房內，為陛下書寫幾篇祈福文。

　心意雖到了，但也確實無趣了些。

　每當犯睏時，辛蕾總會分神地想起那些公主們所述，外頭的景象是何其熱鬧，眼底免不了燃起了幾絲不易覺察的羨慕之色。

　只是世事難料，如今再過不久她便要前往大盛和親，周圍的管束倒是比往日鬆懈，才讓辛蕾尋到了可乘之機，悄悄溜出宮，好好欣賞一番這從未見過的市井熱鬧。

　辛蕾在一間手繪面具的攤前停下腳步，瞧著眼前上了繽紛色彩的面具，心底不禁閃過思緒萬千，不自覺地伸手拿過一枚細細觀賞。

　「姑娘可是喜歡？」攤主操著一口不道地的普通話道，「這可是特別做的，每個面具樣式都不重複。」

　辛蕾回過神來，往兜裡掏出幾粒碎銀遞上：「這個我要了，這些可夠？」

　「那是自然，自然是夠的。」攤主樂呵呵地接過，並道謝：「我瞧著姑娘好似第一回參加燈會？」

　辛蕾動作一頓，詢問道：「老先生如何得知？」

　「那便對了。」攤主笑答，「往年到了這個時辰，各家姑娘們都會陸續去那城橋邊放天燈，為皇上也為自己祈福呀。」

　聽及此處，辛蕾有些後知後覺地轉身觀察，果然人群雖依舊熱鬧，但其中女眷姑娘的身影卻極少。

　竟還有這樣的習俗！

　城橋，乃是市井中央地一座小橋，又被稱做情人橋。據說只要帶心悅之人一同過橋，便會永遠在一起，是座被月老祝福過的橋。

　辛蕾欣喜地轉身對站在一旁的宋鳶道：「鳶姊姊，咱們趕緊去，莫要錯過了時辰吶！」

　宋鳶本是在想事情，有些分神，未曾想辛蕾突然出聲叫她。在抬臉的一剎那，少女天真純淨地眼眸裡倒映出她的身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上掀起一絲漣漪，水圈蕩開，久久無法平復。

　手毫無預兆地被握住，一向以冷靜著稱的「宋姑娘」，竟也在此時感受到了心跳的失控。

　牽著跑出幾步，宋鳶才終於回過神來，她默默盯著前面辛蕾奔跑時，臉上表情靈動期待，手心感受著對方透過來的溫暖，宋鳶的唇角淺淺地勾起弧度。

　沒跑幾步，城橋已然出現在視線裡，辛蕾拉著宋鳶又加速踏出幾步。

　就在她們即將衝入橋邊人群時，吵雜的周圍卻突然安靜，辛蕾尚未做出反應，頭頂倏然爆出一聲巨響：

　「咻——碰！」

　驀然抬頭，滿天星辰也遮擋不住的絢爛，在寂靜的夜空裡爆開。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辛蕾淺色的瞳孔因驚訝而睜大，點點星火在漆黑夜色裡舞動，亮麗的色彩在頭頂炸開，斑斕絢麗。

「鳶姊姊，」辛蕾目不轉睛地瞧著，不忘扯了扯宋鳶示意她往上看，「沒曾想那些公主們所說的煙花，竟當真如此美麗。」

　宋鳶依言抬頭，望著頭頂絢爛奪目的花火，她心底微微一動，伸手在袖內摸索，取出一物。

　感受到手腕處傳來的涼意，辛蕾朝下一望，一串木刻手串正套在腕間。

　檀木色澤偏淺，一顆顆地串起成串，掛在手腕上顯得辛蕾膚色白皙透亮，瞧著手串半晌，辛蕾將手腕抬至面前，細細端詳。

　「這是...鳶姊姊送蕾兒的？」辛蕾新奇的問道。

　宋鳶不自在地轉臉，耳根透出薄紅：「第一回刻，手藝有些粗糙。」

　辛蕾笑著瞇起眼眸，將手腕收回護在胸前，紅唇勾起。

　「我倒是喜歡這手串的緊，多謝鳶姊姊了。」

　辛蕾重新牽起宋鳶的手，伸出指尖指了指前方湖邊，已有幾名姑娘買了天燈，正在提筆往側邊寫上祈願。

　「鳶姊姊，咱們也去寫一個試試。」

作者有話說: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這是出自蘇味道〈正月十五夜〉詩，用來形容燈火通明燦爛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