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綠雲愁死了，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忽然葉子被揪了一下，她定睛一看，頓時跳了出來，“地厭！你可回來了！”

“啊？你！”地厭終於解開了那天的綠雲消失之謎。

“對！我！”綠雲覺得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神尊交代過，我們可以輪班。所以，這些都交給你了。”說完，她將請柬和儲物袋都放到桌上。

“可是，你不知道要做……啊！竟然就這麼走了！”地厭洩氣地在石凳上坐下。

綠雲當然知道。上界雷部的職責攤到他們這些小蝦米身上不過就是去各處魔氣源地，各處通道，下界或人間界巡視是否有異常，若有異常則隨機應變。這是個乾不完的活，尤其是現今雷部式微，各處都在精簡人員。

一晃十天，綠雲覺得差不多該回去交差了。鑒於綠雲未來之前，地厭幾乎沒有機會出去，因此他和綠雲很快達成協議，各自十天的輪值。

在地厭交接請柬之時，又交代了一件事：“師尊回昆侖了，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回來，你若是有事應付不了的，直接到雷部去找雷祖。喏，這是師尊給你的玉牌，雷部看見了必不會攔你。”

綠雲接過地厭遞來的玉牌，只見它通體碧綠，整體呈橢圓形，正面雕刻著一株蘭草，背面只有“戰神殿”三個大字，雖十分簡潔，但顯然質地上乘。況且那株蘭草栩栩如生，分明和她十足相似，尤其是幾片下垂的葉子，寥寥幾筆完全刻畫出她垂頭喪氣的模樣。綠雲心下十分高興，笑著對地厭說：“謝謝神尊啦。”

地厭愣愣地看著她說：“啊？這個你自己去謝師尊啊。我走啦。”說完他歡快地跑了。

但綠雲一直沒見過水蘇，不但如此，平時雪片似不斷的請柬三天後突然消失了，綠雲有些惴惴不安，並無大事發生的情況下又不敢擅自離開戰神殿，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地厭竟回來了。

“師尊突然閉關了。”地厭略帶歉意地說道，“我，我忘記留取的你的玉牌信息，無法傳音只好趕回來了，希望你沒有太驚慌。”

綠雲鬆了一口氣，也十分感激，“多謝你，我確實正心慌著。”既然不必赴宴，她乾脆大方地讓地厭盡情外出歷練，只要求他十日為期回來一趟再出發。偶爾她也會問問心得，並與他切切磋，她自認招數上還能指點一二，當然修煉則絕不過問。

地厭因著她的指點與充足的歷練實戰，戰力大漲，對她越發親近起來。

戰神殿日復一日毫無變化。綠雲一開始倒也覺得清靜，只是漸漸地，她覺得清靜得有些寂寥，困在這小小一方院子，她無事可做，畢竟，境界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停滯不前，修煉毫無意義。那橫亙在她心間的桎梏她始終參不破。報恩容易，可斬因果又該從何斬起。

又是一夜枯坐。綠雲手指一圈圈撫著茶盞的邊緣，茶早已涼透。

月色無聲無息褪去，朝霞緩緩鋪滿小院，然後陽光沖淡了霞光，直到晚霞再次濃墨重彩地圈地為王，最後重歸一地皎潔。時日無痕，默默更迭。水蘇這一閉關，就閉了五十年。

“……那魔物差一點就要升階了，好在小爺我眼明手快……”地厭的聲音越來越近。

“長本事了，敢在我面前自稱‘小爺’了。”清冷的嗓音分明盈滿笑意。

綠雲緩緩抬頭，披著霞光的水蘇眉開眼笑，與地厭一步步走來。

小爺。仿若重重迷霧突然被驅散，那人的身影漸漸清晰。綠雲忽地眼眶一熱，她急忙收起桌上的茶具，丟下儲物袋，急急道一句：“神尊您終於回來了，謝謝您的玉牌。地厭輪到你了。”然後落荒而逃。背後傳來地厭的大叫：“啊綠雲，你不講武德！”

綠雲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根本不辨方向，她只管御氣飛行，直到她累了隨意找了個山頭就降落。原來，早在那一日那天神一般的少年從天而降時，她的因果就開始了。她以為她的恐懼源於他的威嚇，原來恐懼是夠不著那顆星星。

她大喜又大悲，喜的是終於看清自己的內心，境界也因此有了鬆動的跡象，悲的是她的貪嗔癡竟都因他而起，更悲的是她一點都不想斬去。

月升日落，日升月落。綠雲終於起身。她去了人間，吃了糖葫蘆，招貓逗狗，替被欺負的小孩兒出頭，給大娘挑水……然後帶著滿滿的人間煙火氣，去巡山，一座接一座，再若無其事地回了戰神殿。

“哎綠雲你回來啦！”地厭高興地迎上來，並沒有第一時間就跑，反倒細細地報告著：“我上次按你教的招式，真的擒殺了一隻差點升階的魔物。來來來，快來過兩招我再走。哎對呢，師尊都誇我進步神速呢！”

“好啊。”綠雲笑瞇瞇地應下。

日子又回到了從前。赴宴，赴宴，赴宴，綠雲看著手中請柬，心裡波瀾不驚，比一人枯坐好多了，不是嗎。

這一日又赴瓊華殿的宴。

綠雲一隻腳才踏入正殿便聽見有人不滿地問她：“水蘇才出關就受傷了？”她定了定神，回道：“回稟上神，小仙才巡山歸來，實在不知情。”

也是和地厭親近後他才多說了一些，這些宴會大多是非正式的私人聚會，主打一個吃喝玩樂，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也因此水蘇的藉口再蹩腳，最多也就是幾句陰陽怪氣的風涼話。即便雷部式微，他的身份擺在檯面上，神裔，昆侖親傳首席弟子，戰神，哪一個都不可撼動。所以，綠雲略微有了些許底氣，遵循著法禮，不再似開始那麼謹小慎微。

“哼。巡山巡山，有什麼好巡的。雷部的人啊，說好聽點是杞人憂天，說不好聽吧，糜餉勞師。那些個尸位素餐的，呵。”

綠雲聞言，認真地答了一句：“回稟上神，下界確實常有魔物氾濫，殘殺弱小，吞食人類。”

“那怎麼了，螻蟻多……”

“夠了！別掃興了。”

赴宴歸來的綠雲躲在花壇裡，忽然覺得其實一人枯坐也沒什麼不好的。“唉——”她沒忍住，歎氣聲幽幽地飄出來。

恰好回來的水蘇聽見了，頓時停下腳步，其實即便他沒有赴宴，那消息自然也是長了腿的。他站著細細地看了一眼花壇中的那株草，笑著逗她說：“怎麼，境界一躍升至金仙，距離飛升成神只一步之遙，還有什麼可歎的？難道是歎的不能一步到位？”

“神尊……”綠雲覺得似乎也沒什麼值得說道的，乾脆改了口說：“神尊取笑小仙了。”

水蘇忽然取出他的小酒瓶，又擺下兩隻小酒杯，“來，起來，一次破兩個境界可不是尋常事，值得慶賀一番。”他回身坐在石桌前，“你來嘗嘗我新釀的桑落。”

綠雲起身坐下，卻拒絕了，一臉嫌棄地說：“不，我才不要喝那充滿腐爛氣息的東西。”

手中的酒頓時不香了。“……”水蘇欲言又止。對於植物來說，發酵等於腐爛，好像也怪合理的。“那就，有勞綠雲泡茶吧，”他將酒收起，又說：“我以茶代酒。”

“那就多謝神尊體恤了。”綠雲輕車熟路擺好茶具，點火燒水。

水蘇帶著笑意說：“我也還未謝你，在我閉關期間指點地厭，他確實大有長進。”

綠雲搖搖頭說：“那是神尊本來教得好，我不過是在他沒有實戰經驗之時陪練了幾次而已，如今是他歷練成效出來了，萬萬不能讓我白撿了這功勞。”

水蘇點點頭，說：“那就不客氣了。”漸漸下移的夕陽給他鍍了一層橙黃的暖光，修長的手指捏著茶盞正要送到嘴邊。

綠雲移開視線，又笑著問：“神尊閉關可是有了新的感悟？”

落日西沉，光影變幻不斷，水蘇卻一動不動，那茶盞停在空中許久，他才輕聲說：“不過是心生雜念，閉關靜心罷了。”然後將茶一飲而盡。

綠雲著實有些驚訝，愣了一會才小聲歎道：“神尊竟然也會有雜念嗎？”

水蘇輕笑著放下茶盞，看了她一眼，悠悠地說道：“是啊，可真叫人頭疼。不過，修行嘛，道阻且長。”

這天以後，水蘇出現得比從前頻繁了，有事沒事竟然還坐在石凳上敲桌子喊著：“綠雲，上茶。”

綠雲乾脆將茶具全擺在石桌上不收了，反正戰神殿無雨無雪。

然後，有一天地厭震驚地發現自家師尊竟然熟練地在桌前泡起茶來，他話都說不好了，“師師尊？你你你在泡茶？不喝酒了？”

水蘇卻豎起食指，“噓。”

噓有什麼用呢，茶葉少了，綠雲自然就會發現了，地厭覺得師尊有些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