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扶額。
持續了四日的雨水終於消停,陽光穿透層雲而來,碧空如洗。
白鶴書院,女院。
憐舟倚在窗前發呆,直到一聲冷哼傳來,她睫毛微動。
書桌一側,穿著梨白長裙的女子同眾人說笑,她心神恍惚地聽了一耳朵,大抵是譏諷她學堂之上答不出夫子所問,也就是命好,做了晝景夫人。
閑言碎語聽多了徒惹心煩,憐舟放空了的思緒重新回來,安安靜靜地翻開書卷,溫故知新。
她底子單薄,比不得生來條件優渥的世家女,學堂統共三十三人,進學成績排在末尾,招致眾人好一番指指點點。更有人跑來當著她面指責她丟了晝景顏面,丟了世家主延續百年的尊榮。
罪名太大,憐舟承受不起,只能越發刻苦。
學堂裡的冷嘲熱諷並未因此停止,宋染眼睛發直地望著憐舟,神色隱有困惑。
“染姐姐?”
宋染揪著衣袖,小心湊近過來:“憐舟妹妹,我不明白。今日夫子所問,你應當是所有人中最該熟知的……”
“我最該熟知?”
“是啊,「明妍體」與「白流體」俱是晝家主所創。晝家主才華橫溢,低調謙遜,學業之上,若有不懂你請教他當是最合適的。”
潯陽城百姓口中的恩愛眷侶,若曉得晝夫人連自家夫君獨創的筆體都不了解,恐怕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傳言。
憐舟小心藏好心底冒出來的驚訝,沉吟片刻:“染姐姐看來,阿景是怎樣的人呢?”
“晝家主呀……”宋染回想起幾年前一身紅衣的秀美少年郎。
“晝家主年少能扛起世家之首的金子招牌,這在當時是很了不得的。換了年長他一輪的人來主持家業,都不見得會有晝家眼下一半的興盛。
晝公子少有奇才,心性沉穩,儒雅斯文,待人和善
,行事隨性有時候又格外講究。他是個矛盾的人,美豔,冷傲。目無下塵,笑起來常常給人遊戲人間的錯覺。可我認為,大抵是他生得太好,才惹得世人對他多有誤解。”
“所以,你看,正因為他太好,羨慕嫉妒憐舟的才越發多呢。”
陽光照在洗硯湖,微燥的風輕輕吹拂,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憐舟苦悶地坐在湖邊,後悔晨時說那番話了,即便要說,也要溫柔一些。
說起來阿景知她懂她,帶她走出少時的噩夢陰影,鼓勵她的理想抱負,深信不疑她能做的更好。
身為摯友,她卻對他知之甚少,遑論兩人是名義上的恩愛夫妻,有著世上最親密的關系。也難怪當她被夫子問倒時,同窗朝她投來探尋不解甚而譏諷的眼神。
憐舟自責捂臉。
沈端看了有一會兒,這才輕手輕腳地走上前來。
望著水面陡然浮現的身影,憐舟回眸,待看清來人,語氣恭敬,起身行禮:“拜見院長……”
“嗯……”
沈端為人冷淡,場面微僵。
好在少女笑起來明媚絢爛,適時緩解了稍顯沉悶的氣氛:“院長能和學生講一講沈前輩的故事嗎?”
提到已故的娘親,沈端臉色緩和,難得地衝對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娘親一生志在推行女學,可惜世人辜負了她……”
這是一個起初熱血昂揚,最後被現實打敗染了悲愴的故事,沈譽前半生為人敬仰,在以男子為尊的天地,成為當世大儒,憑著一身傲骨滿身志氣,和文壇的老頑固們鬥智鬥勇,在最嚴寒的地方開出了一朵花來。
輸給了世道。
“三十年前的女院是一場笑話,我想,三十年後的今天,應該會有所改變。娘親說,要我大膽去做。”沈端盯著水面少女的倒影,“你說,裡面的,有多少是真心來求學的呢?”
“可是希望,不正是代代相傳的嗎?”憐舟怔怔開口:“管她多少呢。畢竟女院不再是一座枯院。”
“嗯?”
“學生淺見……”
“不,你說的很好。”沈端察言觀色,低聲問道:“你,心情不好?”她頓了頓,“師者傳道受業解惑,或許你可以和我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