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
他們二人一相見,便立刻擁住了,李斯年將鼻息埋進林昆頸間,滿面撲來的都是甘冽清澈的蘇合香。
落入手中的,也是清雅冷致的士子衣袍,在衣袍之下,是羸瘦柔韌的一把腰身。
這是林昆的青梅竹馬,也是驚華宮中最年輕的羽林軍長史,李斯年。
“今日累麽?”
溫存半晌,李斯年念念不舍松開懷抱,但仍半摟著林昆,將手放在他的腰間,問道:“像禦史大夫匯報,很辛苦吧?——畢竟,你老師的嚴厲聲名可是整個星野之都都知道。”
“哪有。”
林昆是溫潤的,在李斯年面前,他似乎總在平常的冷冽清雅之外,又多出幾分別的意味。
“老師一片赤誠之心,唯獨世人不知,才生出那樣多的誤解來。”
林昆輕聲說著:“其實,他是比尋常老頭更多幾分幽默的風趣老者。”
李斯年唇角彎彎地翹起來,只是在林昆額頭上輕輕地吻,好似萬分的繾綣,萬分的珍重溫柔。
“走吧,聽說八齋坊又出了新糕品,走去嘗嘗看。”
半晌,終於磨蹭夠了,李斯年拉住林昆的手,將那細痩伶仃的手指好生握在掌間,說道:“我的俸祿今天恰巧也放了,我請你吃玫瑰釀筍到夠。”
林昆微笑起來,與李斯年一前一後踏著窸窣的樹間風聲,和從竹葉縫隙漏下來的瑣碎陽光,朝書院外走去。
八齋坊建在人來人往的最熱鬧地段上,一路走過去,需穿過不少街巷。
“感覺近來城裡的流民似乎變多了。”
路過黑巷的時候,林昆看著裡頭目光空洞、面黃肌瘦的無家可歸者,蹙眉說道。
“因為滄瀾之事吧。”
李斯年淡淡說道:“自從鎮國公府戰敗,滄瀾丟給燕啟人,城裡的難民就一直有增無減。城頭的‘盛世鼓’也夜夜響起。”
——盛世鼓,是朝廷設在民間,專程供給百姓含冤呈情用的。
只不過,有時候一些衙門為了掩蓋冤情,會專程派人守在盛世鼓旁邊,將那些“鬧事”的刁民押走。
真正心有大冤者,只能千方百計地在夜裡去敲響盛世鼓,以祈求這渺茫的鼓聲能夠穿越重重深閣,傳達聖聽。
“陛下不許任何人提起滄瀾一案。”
林昆沉默道:“既不處罰鎮國公府的丟城棄逃之罪;也不理會那些認為鎮國公叛逃另有隱情的奏折。不知道……他究竟是心中作何之想。”
“噢?”
李斯年問道:“那枕風覺得呢?滄瀾之事,是如何的。”
“我不覺得鎮國公是貪生怕死,置百姓安慰於不顧的蛇鼠之徒。”
林昆搖搖頭,說道:“我希望陛下能夠徹查滄瀾一案。但是……對他家中那名遺下的第七子……銀止川。”
他停頓了一下,非常明顯地皺起眉頭:“我不喜歡。”
李斯年唇角翹了起來,握了握林昆的手道:“對止川,我倒是有曾經一起秋獵過幾次的數面之緣。”
“他本也不是放浪頑劣之徒……只是家中父兄皆故去,才變得在煙柳巷中醉生夢死,荒唐無度。”
“——也許,太寂寞的人,只有在很熱鬧的人聲中,才能夠安然睡去吧。”
“你知道嗎?”
林昆不知想到什麽,突然開口說道:“我知道我的老師,也並非純然清廉之輩。他……替聖上改過國史。”
李斯年蹙起眉頭,側首注視著林昆。專注聽著。
“聖上看重青史留名,常令著作郎將那些當年發生過的、不好之事從史書中抹去……但通常能夠修史的史官不願意做,願意做的奉承之輩不夠能力修史——就如金陵葉家,葉清明。我想你是知道的。……但,只有我的老師,每每替他完成。”
“——我不知道這算國之哀事,還是國之幸事。”
林昆神情中顯出幾分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啞聲說道:“陛下長久不問朝政,但萬幸還有些在意之處……倘若他真是什麽也不顧及了,那才叫天下禦史束手無策——我的老師,替他粉飾史書太平的時候,常常拿來做交易的,就是天下百姓亟待解決的生計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