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如此,這群流民也不肯離開,就日日宿在這城牆底下,白天擊鼓喊冤,夜裡就合衣躺下。
有不少人放棄,回了老家,或另尋小鎮重新過活了。
但更多的滄瀾人仍魘在親眼看著血親遭受屠殺,痛苦死去的那一晚,遲遲無法走出來。
他們願意用這僥幸存活的余生,為所愛之人討一個說法。
長久以往這麽下去,城外的怨恨之氣就非常濃烈,早前有一個巫人稟告,說楚淵的病長久不好,就是靈力受了這怨氣影響。
沉宴也因此下定決心,令朱世豐去將這些流民安置妥當。
然而好巧不巧,沒有想到,朱世豐去城外的那一會兒,正碰上銀止川從行宮回來。
“都讓開讓開——”
朱世豐帶著一眾家丁,騎馬列隊至城頭,囂張跋扈地巡視了一圈:“從今日起,城內外就不許集結流民了!”
流民們衣衫襤褸,或蹲或站地蜷在牆角下,呆望著這群提刀之人,目光微滯。
“什麽味兒啊。”
朱世豐捏著鼻子:“酸臭死了。眼看這夏天就要到,天子腳下,王都之外,弄成這樣,像什麽樣子。”
流民們都無固定居所,又無處沐浴,集結過的地方,自然氣味不佳。
“這都是哪兒來的粥棚?”
朱世豐審視了一圈,望著城頭立著的幾頂帳篷,道:“給我砸了。”
“哎——哎,使不得啊,大人!”
見他要動手,旁側知情的商販趕忙趕了上來:“這都是太傅府林大人設得粥棚,每半月施一次粥的,砸不得的。”
“怎麽砸不得了。”
朱世豐道:“我這是給陛下辦事,有什麽人敢阻擋?”
“現在都傳,少閣主久病不愈,是靈散氣虛,受了惡邪染汙聖體。”
他在粥棚旁邊來回轉著,神情中一副滿滿的傲慢之態:
“這流民整日在城外哭嚎,著實不吉利。此舉此行,皆是為了陛下和少閣主。林大人這樣又是給他們送冬衣,又是施粥的,他們怎麽肯走?回頭少閣主出了事……誰耽擱得起呀……!”
銀止川在望亭宴上被西淮下過藥後,半夜無眠。
今日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吃過早飯之後就立刻乘了馬車下山回府。
一路上都還算得上順利,雖說在轎中與西淮兩廂靜對多少有些尷尬,但總歸也沒出什麽大亂子。
唯獨走到城頭的時候,馬車倏然停了,車夫回過頭來,說道:
“不好意思啊少將軍,公子,前頭有人在鬧事……勞煩您等一等。”
銀止川沒想到在這盛泱的王都竟也有人會鬧事,登時挑開了門簾,準備看看這思路清奇的人是誰。
——結果一掀簾子,就聽老熟人朱世豐正罵道:
“即便有流民凍死餓死又怎麽啦?那和陛下有何關系?”
“——總歸是那鎮國公府銀家做的孽,銀止川那小子都沒有爛穿心肝,當街被馬車撞死,小爺我怕什麽善惡報應?!這粥棚,我非砸不可!”
此時朱世豐心裡,滿是對上次在赴雲樓被銀止川痛打的憤懣。
恨他讓自己當眾出醜,又恨他扭折了自己的胳膊。害得他連一年一度望亭宴也錯過。
他不知道銀止川正在離他不到五十米的城門口,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銀止川都聽在耳裡。
罵起人來,就尤為陰陽怪氣。大有叉著腰要罵個滔滔不絕的架勢。
圍觀的眾人一聽他這麽說,卻登時都呆了。
只因銀止川是出了名的誰辱沒他亡故父兄,他就定要讓誰好看。
朱世豐竟這樣將話當街講出來,他們呆愣之余,一時間都恨不得換一副沒聽過這話的耳朵,回頭被他連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