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銀止川上書數次,卻始終得不到回應之後,沉宴就料到他們必有這樣一天。
銀止川不是尋常的公子哥,他身上始終有一種鋒芒和意氣。
他是星野之都無人不知的狂狷紈絝,隨心所欲,恣意妄為。
尋常的君臣之道很難束縛住他,一再壓抑,終有一日會生出反意。
沉宴記得父王告訴過他的那道讖言:
盛泱將會亡在一個星宿對應為“殺破狼”的人手上。
——這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人。
“殺破狼”是“七殺,破軍,貪狼”這三個星宿的合稱,亡盛泱的人,必出自他們其中之一。
司辰監的官員們曾非常懷疑,銀止川就是這三個人中的一個。
畢竟,他是和公子隱,楚淵,顧雪都並稱“明月五卿”的少年將軍。
這也是沉宴始終不敢將他逼太狠的最大原因——
殺破狼生於絕境,且命格非常硬。非一般殺機能夠滅亡他們,且稍有不慎,反倒會激出其殺性,徹底反叛,讓事情陷於無可挽回的境地。
最好的處理方法,唯有“養廢”他們。
鍾鳴鼎食,黃金饌玉,最蝕英雄骨。
沉宴注視著面前青年的眼睛,靜了靜,極輕地歎息了一聲,他問:
“你知道麽,憑你剛才這一句話,朕就能治你死罪,銀止川。”
銀止川微一勾唇,渾然不在乎的模樣,說道:
“那陛下治吧。”
沉宴沒有開口,隻默然地看著他。
半晌,他將目光投向殿中央另一側跪趴著的朱世豐,說道:“你先下去。”
朱世豐不可置信:“陛下……!?”
“朕有些事要同銀少將軍談。”
沉宴輕輕歎息,道:“待會兒自會召見你。你先去偏殿的茶水房內等著。”
朱世豐滿腹委屈,但又不敢違抗。
他磨磨蹭地爬起,如一個抱屈的小媳婦兒,一步三回頭走向殿門。沉宴卻始終不曾看他。
直到殿門關合上了,沉宴才開口,道:
“朕以為,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銀止川不應聲,沉宴道:
“——你父兄的罪責不再追究,你依然是鎮國公府浪蕩風流的少將軍。滄瀾的事自此翻頁,沒有任何人能動搖你銀家在朝堂中的地位,你為何還不滿足?”
“罪責。”
銀止川咀嚼著這個詞,反問道:“我父兄根本從未背叛盛泱之意,陛下不肯徹查,現今何來罪責一詞?”
沉宴注視著青年冷鋒一樣的眼睛,許多字句在心中翻湧,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負著手,想了片刻,銀止川卻一笑,道:
“陛下不知道怎麽說,不如我來說。”
“朝中勢力複雜蟠扎,你方登場我方唱罷。作為新承位帝王,縱然有種種雄心,也有受困其中的時候。不能立時實現。”
銀止川朗聲道:“陛下定然要說,你心中自然知曉我銀家是有冤屈,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且等候時機,待你羽翼豐滿,手握權柄之時,自然替我銀家雪去冤恨。是麽?”
沉宴站在高位上,卻被銀止川這一番話堵得一塞。
——這正是他想說的,只是方才尚在構思語言,一時沒有想好怎麽講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