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空青卻在聽到他認識的“慕公子”,就是“公子隱”的時候,驟然失控了。
他原來是不知道贈予他養骨草的人就是公子隱的。
一時間不可置信地看著李斯年,囁嚅著吐出一句“他那樣好的人,怎麽會是無惡不作的公子隱?”,便愣怔在那裡。
再之後,就是李斯年告訴他不僅“慕公子”就是“公子隱”,而且他還已經身死在江州,李空青才就此崩潰。
他眼眶迅速紅了,然後一聲不吭朝家中走去,關上房門來大哭了一場。
李斯年也不知道他在哭什麽:
是難過自己傾心相待的朋友,其實是中陸名聲狼藉的大惡之人?
亦或者只是難過,那個人他死了。
“空青,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認識公子隱的。”
李空青斟酌說道:“但是養骨草是可肉白骨、活死人的靈藥。無論你是想要為家族保留它,還是待來日高價售出,都是你自己的自由。我不便插手,也沒有立場插手。我只是……想請求,倘若你有售出它的打算,可否第一個告訴我?”
銀止川是盛泱最後一個可以帶兵的人了。
李斯年凝視著緊閉的房門,想,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因為為西淮解去蛇毒死去。
可是李空青對慕子翎的態度實在難以揣測,也不甚清楚慕子翎手上的養骨草,為什麽會到李空青手上的。
他注視著逐漸下沉的夕陽——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房內,李空青臉蒙在被單中,眼淚接二連三砸進被褥裡。
“我想來世投生在尋常人家,這樣也可做一次良善之人。”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李空青終於明白了慕子翎對他說的話,可是他已經明白的太晚。
曾經在咫尺城的時候,他鼓動慕子翎給一個老乞丐投幣。
慕子翎投了,然後站在那裡,很久很久地注視著自己的手指,像不可置信這雙蒼白細痩的手也會有一日給別人帶去救助和善意一樣。
那時李空青看著慕子翎傾動人城的蒼白臉頰,不明白他驀然舒展開的眉眼和笑意,隻覺得心動。
待很久之後,今日終於明白了他的心境,再想起那夕陽下怔愣的臉和一下明亮起來的冰冷眼瞳——
李空青才越發覺得哀慟。
“公子隱雖是罪惡滔天之人,但想必也有真心待人的時候。”
李斯年遲疑著,安慰房內人道:“你不必覺得心有錯付,其實他贈養骨草予你,也許就是把你也當做過朋友的證明。”
他當然也把我當做朋友。
李空青在心中說,因為他本就是受人恩義一次,願十倍報償的性格。
只是世人多負於他,才皆說公子隱手段狠毒,睚眥必報。
李斯年靜等在房門前,直等得月都要升到天際正中,他忍不住要再說點什麽來說服李空青的時候——
緊閉的房門才輕輕開了一小條縫隙。
一雙腫的如核桃一樣的眼睛在房門的縫隙後看著他,李空青遞出懷裡的一隻錦囊,低啞聲說道:
“你拿去救銀少將軍的所愛之人吧。”
“他也中過毒,必不想有人如他一樣受劇毒的折磨。”
就像世上受雲燕血脈之苦者千萬,卻只有一個以身祭鬼的公子隱。
只是那隻養骨草也是慕子翎留給李空青唯一的東西了。
行藥商的青年看著堂兄眼瞳一亮,接過錦囊、鄭重離去的背影,哭腫的眼睛再一次酸澀起來。
他從來不是舍不得價值連城的養骨草,他只是想要留住點什麽——證明這個從來不應當出現在他生命裡,也本不會產生什麽交集的遙在雲端的明月公子,並非如傳聞中的那樣窮凶惡極。
他只是個有點孤獨,一直等待著一個人看到他的絕望少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