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轉頭看他,李硯也知道他該困了:“叫他們套一輛馬車趕過來?”
“不用麻煩,再一會兒就回去了。”陳恨回過神來,將戴在頭上的鬥笠摘下來,扣在了李硯頭上,半討好道,“給皇爺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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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才回了行宮,陳恨隨便扒了兩口飯。
後來坐在榻上消食兒,正同李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忽然往案上一趴,毛茸茸的腦袋朝著李硯,睡著了。
他是最缺不得覺的。回了行宮,解了衣裳與鞋子,舒舒坦坦的坐在榻上,眼前又是熟悉的人,自然也就安心的睡過去了。
晚些時候迷迷瞪瞪的醒來一回,第一句話是問李硯,抓到了沒有。
李硯搖頭,說沒消息,卻讓他放心,再睡一會兒。
陳恨閉著眼睛想了想,李硯還以為他又睡過去了,卻忽聽聞他道:“閩中最是易守難攻,還是不能叫賀行逃回去。他在閩中,李渝那些人大概他也都打點好了,大概也算是他的人了。”
陳恨掀被坐起:“李渝那邊……”
李硯把他按到床上:“你睡吧,已經派人去審了。”
“皇爺,閩中太難了。”陳恨歎了口氣,“江南不定,閩中從來可守可攻,退還能出海去琉球。皇爺,你記不記得上回我們同循之在軍營裡玩兒沙盤?他踞閩中,我守江南,虧了我江南九分地,圍了我十九座城才勉強勝了。閩中太難了。”
李硯揉揉他的腦袋:“嗯,朕知道你怕什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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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吳端在皇爺面前立了軍令狀,這日深夜裡,吳端果真就捆了徐歇回來。
他隻將徐歇往殿中一丟,拍了拍雙手,轉身就走了:“還有一個賀行,我再去找。”
徐歇是三朝丞相,這回造反,在他看來不過是君王無道,步步緊逼,他不得不反。
拉攏了好幾個世家,還連帶著瑞王府與禁軍,原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直到了九原山下,他才知道,那是年輕帝王親手套在他脖子上的一個繩結。
半生籌謀,化作烏有。
上山時,他的拐杖不知道什麽時候斷作了兩截,捧著癡癡的看。蒼髯白發,失了魂兒似的坐在囚車裡。
他的眼神不大好使,但是在山下,他看見了一駕向東行的馬車。
掛著徐府樣式燈籠的馬車,不用想他也知道,裡邊是徐醒。
徐醒娘親是公主,在長安城東面不遠處有封邑,留給了徐醒。地兒不大,但是徐醒很喜歡。
性命都快沒了,他也沒心思再管這個兒子了。
宮殿內點了好幾盞蠟燭,燈火通明,將面前人像照得影影綽綽的。
他跪伏著,往前爬了兩步,向年輕的帝王陳情,表示自己是為奸人所惑——奸人,就是那些世家中人,並且講述自己同君王的昔日情分——盡管沒有多少。
“我還是皇爺的姑父,皇爺小的時候,我抱過皇爺的……”
李硯抽出腰間長劍,寒光閃過,他將徐歇拽著的一片衣擺砍了乾淨。
他拄著劍,蹲下身子,輕聲問他:“那皇長兄小的時候,你有沒有抱過他?”
從前的皇太子。
徐歇猛地抬頭看他,燈火曈曈,分明是十分敞亮的殿中,眼前的李硯卻忽然變成了從前的皇太子的模樣。
皇太子的親信沈大公子去給他收屍的時候,徐歇去監牢上下打點,出來的時候正巧撞見了。
收屍的時候太簡陋,沈大公子背著皇太子的屍首,就那樣背著出來。
沈大公子盯著他,那時候跟在一邊的皇八子李硯也盯著他,就連死了的皇太子也看著他。
就像現在這樣。
一雙眸子黑得怕人,正死死地盯著他。
徐歇驚呼一聲,翻了翻眼皮,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