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男性擺弄三明治的動作頓住了。
然後他抬起頭來,那副顯然是平光眼鏡的、除了偽裝之外毫無作用的鏡框之下是一雙綠色的眼睛。
在遭遇這種場面的情況之下,大部分人會選擇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這是人之常情,在無數逃犯為了逃亡染了頭髮、改變了穿衣風格之後,往往抱有一種毫無道理的希望,就好像他們只要死不認帳,最後就沒人揭發他們一樣。
但是這顯然不是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的選擇。
阿爾巴利諾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個相當鎮定的微笑:“怎麽稱呼?”
“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那個紅發的女士回答道。
那位女士有一雙顏色溫和的綠眼睛,是櫟樹和杉樹的那種綠色,這種顏色本應該令人感覺到愉快,但是放在她的面孔上卻充滿了一種奇怪的銳利感。
“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我猜你之前也不在維斯特蘭。”阿爾巴利諾謹慎地回答,WLPD一向很關注本地在那些洶湧的暗流之下的新聞,就比如說奧瑞恩·亨特,阿爾巴利諾也是很久之前就聽說過此人的名字了。他可不相信普普通通一個人能逮住他落腳的地方,眼前這位女性的背景必然不會簡單——但是他確實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這讓事情變得更加令人玩味了。
“實際上我很少來美國,”加布裡埃爾坦然地承認道,“這裡對我來說還是一片尚未開墾的新大陸。”
“但是你提到‘生意’。”阿爾巴利諾提醒道,他現在還完全沒法判斷這個仿佛惡意不大的不速之客的來意,按她所說,她是來跟他做生意的?
“是的,”加布裡埃爾放緩了語速,露出了一個微笑,“如你所知,開墾新大陸總是會遇到種種麻煩,就好像你們的祖先剛剛在這裡落腳的時候屠殺的那些印第安人一樣……也如同你為了威懾你的敵人們所做的事情:在很多情況下,只有鮮血和殺戮才能確立地位。”
她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
——然後她說:“我想要你從紅杉莊園裡拿到的那份名單。”
阿爾巴利諾輕輕哼笑了一聲:“這麽說,你是假定存在一份名單咯?”
“必然存在一份名單,”加布裡埃爾搖搖頭,波浪狀的卷發如同血河一樣拂過她的肩膀,“任何一個處於卡巴·斯特萊德那個位置的人都會選擇留下一份這樣的名單:因為他必須把他的客戶們的把柄牢牢握在手裡,否則他自己也並不是安全的。但是,首先警察們並沒有找到那份名單,其次,你好像很確定誰才是紅杉莊園的顧客,至少你把某個人挫骨揚灰的時候顯得很果斷——”
“這樣的理由還是太牽強了,並不足以說服別人。”阿爾巴利諾回答。
但是加布裡埃爾至少笑了起來,用她塗成猩紅色的指甲點了點對方的心口:“最重要的一點是,在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第一次造訪紅杉莊園的那個晚上,莊園被入侵了,然後莊園的守衛悄無聲息地被殺了一個——斯特萊德的手下們把他埋在了距離莊園三公裡處的森林裡,還以為沒人發現……無論如何,你猜從這位慘死的守衛的牙齒上能化驗出誰的DNA呢,巴克斯醫生?”
阿爾巴利諾沉默了一瞬,然後他聳聳肩膀,聲音依然輕松:“我以為你剛才說了你‘很少來美國’。”
“我確實很少來,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遠在歐洲。實際上,要不是因為您,我現在早該回去了。”加布裡埃爾溫和地說道,“但是每個人都有天賦,就如同你顯然格外擅長做個警方眼裡不循規蹈矩的殺人狂一樣,我可能確實比較擅長,嗯,打探消息。”
這確實有些過於擅長“打探消息”了,要是奧瑞恩·亨特在場,就會發現自己作為紅杉莊園事件的當事人,最後弄清楚的前因後果還沒有一個根本不在場的人來得多,這肯定會讓這個自以為經驗豐富的老賞金獵人大受打擊。
“幾個給錢就會開口的、被短期雇傭的家政人員,幾個只是拿錢辦事的打手,一隻好用點的獵犬,再觀察一下那個名叫亨特的賞金獵人最近奇怪的動向……只要有足夠的錢和人脈,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不困難。”加布裡埃爾用和剛才一模一樣的溫和口吻繼續解釋道,“而且,許多人不會用到‘你不說我就一根一根地切掉你的手指頭’這招,這一點也是我的優勢所在。”
“所以,你是本來就在調查斯特萊德的名單,然後才順著找到我的?”阿爾巴利諾問。
“不,我本來就在調查你,然後恰巧發現你手裡可能有斯特萊德的名單。”加布裡埃爾又搖搖頭,“這是個好消息,因為這意味著我可以跟你談一筆生意,而不是對你乾點別的事了。”
阿爾巴利諾哈了一聲:“……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想要你解釋清楚這句話的意思。”
“這麽說吧,你跟蹤傑森·弗裡德曼的去的那家名叫‘索多瑪’的夜店是我的店面,你應該知道一個絕望的老板為了避免自己的店鋪被卷入謀殺新聞,願意做出什麽事吧?”加布裡埃爾衝著阿爾巴利諾眨了眨眼睛,那個動作應該是俏皮的,但是對方硬生生從中看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意味,“幸好在你身上有利可圖,要不然我就得跟阿茲克特人一樣把你活祭在神殿裡,又或者——”
這話的尾音被她拖得長而柔軟,與此同時,她在桌子下面的腿不輕不重地蹭過阿爾巴利諾的膝蓋。阿爾巴利諾笑了一聲,坐直了一點:“早些時候我還是挺欣賞主動的人的,女士,但是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
“你說得對,”加布裡埃爾讚同地說,“還是讓我們談正經事吧。”
“看來,除了把紅杉莊園的成員名單給你,我沒有其他選擇了?”阿爾巴利諾問。
加布裡埃爾的回答永遠聽上去那樣微妙的不置可否,這種腔調非常令人討厭:“也不盡然,你可以親身嘗試一下其他的選項是什麽。”
“還是算了吧,我不希望被一根根切掉手指。”阿爾巴利諾搖搖頭,向後輕松地靠在椅背上,“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這個名叫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的神秘女人已經不必要進一步拉攏或者威脅了,能順著紅杉莊園遺留的線索確認他確實去過紅杉莊園,又能在麥卡德和哈代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下找到他出沒的地點絕不可能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阿爾巴利諾估計,那句“一根一根掰斷人的手指頭”應該不是威脅……不,那很可能是一種對事實的美化,一種聽眾沒有察覺到但是顯然眼前的人自認為幽默的表達方式,真正的事實應該比她的話語描述得要殘忍得多。
“我很喜歡這個答案。”加布裡埃爾十分讚同地回答。
“而你什麽報酬都不會付給我?這可不像是一個所謂‘談生意’應有的態度。”阿爾巴利諾慢吞吞地問道。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鎮定,但是加布裡埃爾能看見他的肩膀微微繃緊的樣子:他就像是一隻非常警惕的食肉動物,準備好在事情的發展不妙的時候一躍而起。
“你會得到什麽報酬隻取決於你打算給我多少個名字,我不會樂觀到靠一個真假難辨的威脅就把名單的全部內容都拿到手。況且我也知道,他們其中一部分是你的目標——有自知之明的人不會對藝術家的材料下手,對嗎?”加布裡埃爾鎮定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她沒異想天開到在這件事上讓禮拜日園丁和盤托出,就看他之前犯那幾個案子的時候那股乾脆利落的盡頭,就知道事到如今讓他回頭並不容易。
阿爾巴利諾用指節敲了敲桌面:“我想想先看看你能給我什麽。”
“一個安全地離開美國的路徑。”加布裡埃爾說。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並非沒有給自己準備逃出國的方案,這點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但是對方現在在官方檔案上已經慘遭殺害,又引起了FBI方面對他的關注,想要順利的離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個明面上是會接受賄賂的法醫的人的人脈肯定也不能跟一個搞走私軍火的人的人脈相比,這毫無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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