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獄長的手哆嗦得像是帕金森一樣,此時車子依然在向前行駛,這條路兩側都是鬱鬱蔥蔥的森林,這個時間根本沒有太多車輛來往,他連想辦法求救的做不到。再者說,他也確實缺乏求救的勇氣。
“來吧,”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笑眯眯地指揮道,“咱們可以先從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的事談起。”
當典獄長和阿爾巴利諾坐在一輛車子上沿路行駛,亨特推著奧爾加的輪椅往家走、美滋滋地等著米達倫晚上放學回來把他們最新的決定告訴他的時候,赫斯塔爾·阿瑪萊特正坐在監獄的食堂裡吃早飯,或者說試圖吃下早飯。
他面前擺著油膩膩的塑料盤子,附帶一把不鏽鋼杓子;而赫斯塔爾的餐盤旁邊還放著一遝信,是他去醫務室取藥的時候科奧斯交給他的。
赫斯塔爾實在沒有什麽胃口,一方面是因為盤子裡裝著的是乾而粗糙的麵包和某種分辨不出來到時是什麽食物的糊狀物,據說這玩意是麥片,但是看上去真的不太像——這就是新塔克爾聯邦監獄的服刑人員們的早餐。
而另一方面,成為實驗的臨床志願者所帶來的“效果”很快顯現出來,它們主要表現為腹脹、厭食、嗜睡、惡心和——很多志願者們最為擔心的那一點,所謂的“男性尊嚴”部分——性欲減退、勃起障礙。
在這關頭赫斯塔爾竟然還想起了當時阿爾巴利諾那個“鋼琴師有勃起障礙嗎”的玩笑話,因此從中獲取了一種詭異的幽默感。
赫斯塔爾談不上喜歡這種藥物改變自己的身體狀態的感覺,而且他知道這些藥物最明顯的副作用還沒有顯現出來;氟他胺會導致男性乳房女性化、乳房疼痛,嚴重情況下甚至有可能導致溢乳。
但是他依然認為,為了這種不適或者世俗目光放棄即將到來的機會純屬愚蠢——身體上的不適可以戰勝,但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可能只有這麽一個轉到普通牢房的機會。
況且這件事無疑也給赫斯塔爾帶來了很多便利,包括但不限於更好的囚室、在別人勞動的時候開小差去監獄的醫務室做體檢的權利:珍妮·格裡芬的同事杜登·科奧斯最近常駐聯邦監獄,負責每天記下志願者們的各項身體狀況,並且為他們提供新一天的藥物。
至於格裡芬最想看到的實驗數據:他們的藥物到底能不能降低囚犯的暴力傾向,暫時還沒有定論。據赫斯塔爾所知他和別的志願者都不在一個區,而就他本身而言,現在還沒有什麽人來惹他。
此時此刻,他手邊放著的這些封口已經被獄警拆開檢查過的信件也全靠他的臨床試驗志願者身份給他帶來的優待所賜,要不然他絕不可能順順當當地拿到這些信件。
實話實說,赫斯塔爾對這些信不是特別感興趣,就好像他對他的早飯也一樣不感興趣似的。他入獄之後有一大票鋼琴師的瘋狂粉絲、還有另一大票瘋狂想要鋼琴師下地獄的民眾給他寄信——真奇怪,WLPD甚至還沒確認他真的是鋼琴師呢——這導致有一天他拆信的時候一隻壓扁了的、被剝了皮的死倉鼠從信封裡掉出開,汙血弄髒了他橙色囚服的褲口。
就在赫斯塔爾一邊用手裡的杓子戳盤子裡的糊狀物,一邊考慮要不要把信件不看就全部裝起來的時候,一隻粗大的、覆蓋著旺盛剃毛的手猛然把那一遝信件從他面前抽走了。
赫斯塔爾慢條斯理地抬起頭,甚至沒有費心把杓子放下。坐在他身邊的菲斯特往後縮了一下,低低地罵了一句什麽。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個身材高大的光頭,臉上有一塊非常粗獷的靛藍色刺青,只是看不太出來紋得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赫斯塔爾對此人有些印象:在他調到這個區之後的第一天,菲斯特非常熱情地向他介紹了東區裡錯綜複雜的勢力,其中就提到了這個家夥。
新塔克爾聯邦監獄的“東區”一共關押著五十名犯人,其中大部分人分屬在維斯特蘭州蓬勃發展的四個監獄幫派:“拉丁王”和“墨西哥黑手黨”是主要吸納拉美裔犯人的幫派,前者是著名的芝加哥拉丁王幫派衍生出的一個分支,而後者則從南加州起源,現在已經是美國最強大的監獄黑幫之一,當然也影響到了維斯特蘭;“街頭颶風”是維斯特蘭本地的黑人監獄幫派,鑒於維斯特蘭街頭黑人的比例,這個幫派擁有相當大的基數;“提圖斯兄弟會”則是由白種人組成的宣揚極端種族主義的黑幫團夥。
“你肯定之前從沒進過監獄,不知道這裡面的情況有多糟糕。”
赫斯塔爾來到東區的第一天,他們站在操場上的時候,菲斯塔如此對他說道。這個金發的年輕人的目光從前方的空地上一掠而過,其他被放出來的囚犯大部分七八個人聚成一個團體,警惕地打量著對方。
當時赫斯塔爾並沒有說什麽,而菲斯塔則識趣地繼續說下去:“你看,那些聚在一起的人,一群就代表了一個不同的幫派。他們互相看不順眼,可以為監獄裡的任何硬通貨大打出手……我敢打賭,他們其中百分之六十的人嘴裡或者直腸裡都藏著刀子。”
——而現在站在赫斯塔爾面前的這個大個子,就是拉丁王幫中一個挺有名的打手,之前菲斯塔告訴赫斯塔爾,這個人被稱之為“鋸子”傑克。
此時此刻,“鋸子”傑克正借助自己傲人的身高俯視著坐在桌子邊上的赫斯塔爾,他不討喜地咧嘴一笑,問道:“維斯特蘭鋼琴師,嗯?”
赫斯塔爾瞥了菲斯特一眼:“你沒加入幫派?“
對方嘿嘿一笑,顯然頗為自得:“沒有。我可是‘人見人愛的菲斯特‘,我在外面有幾個不錯的朋友,能幫我夾帶一些香煙、大麻葉之類的好東西進來,東區那幾位老大不會來找我的麻煩的。”
他頓了頓,然後補充道:“但你就不一定了。”
“現在很多媒體都說你是維斯特蘭鋼琴師,監獄裡的人當然也聽見了風聲。”菲斯塔告訴赫斯塔爾,但是他可顯得一點不憂慮,還是笑眯眯的,“聽好了,這些家夥會先關注你,然後在派一個人來找你的麻煩——因為他們不能放任有人這麽搶他們的風頭,監獄裡還有很多沒加入黑幫的人看著呢,他們得把所有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
“鋸子”傑克站在面前,旁邊幾個桌邊坐的囚犯都很有眼力見地端著盤子急急忙忙挪開了位置,而菲斯特——他不愧被稱為人見人愛的菲斯特——當機立斷地端著自己的盤子跳起來,頗為沒心沒肺地向著“鋸子”傑克笑著打了聲招呼:“傑克老大。”
“鋸子”傑克冷淡地頷首,沒搭理他。
而赫斯塔爾連頭也懶得抬一下,只是說:“警方可不是那樣認為的。”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赫斯塔爾用懷疑的口吻問道。
“因為我覺得你是維斯特蘭鋼琴師,”菲斯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當維斯特蘭鋼琴師多好啊,不像我,連跟女孩兒約個會都會被人報警說詐騙。”
赫斯塔爾確認了兩點:第一,菲斯特確實缺心眼,第二,這家夥估計一點也不了解連環殺手的世界。
“但是這些幫派如果確實要找我的麻煩,你的處境不是也很尷尬嗎?”赫斯塔爾一針見血地問道,“畢竟,你和我住在同一間囚室,現在還主動向我介紹鑒於裡的情況。”
菲斯特眨眨眼睛,然後回答:“如果他們要找你的麻煩,我也會把位置讓出來,給你們留出打架鬥毆的場地的。只有什麽都不乾、誰都不幫的人在這種地方才能被稱之為‘人見人愛’的。”
他停了一下,確認赫斯塔爾不會衝上來打他,然後才繼續說下去。
“這就是在監獄裡的生存法則。”
現在,顯然菲斯特完全履行了自己之前的說法,非常麻利地把位置給他們讓了出來。
赫斯塔爾根本沒指望他能幫忙,只是繼續低頭吃東西:那號稱是麥片的玩意確實難以下咽,況且他被藥物的副作用弄得一直犯惡心,但是赫斯塔爾深知在這種地方保持充沛的體力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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