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成說面無表情地從背包裡掏出一張防塵塑料布,在其中一張床上蓋好,隨後又鋪上一張被單。準備好這一切,他才端端正正坐上床沿。
直接落座的葛聽聽和黃今:“……”
黃今:“人腦子裡應該沒有病菌。”
就算“檔案館”能將腦內世界物質化,也不能憑空變出有生命的病毒或細菌。真正的生命沒有那麽好構造,作為靈匠,黃今再清楚不過。
鍾成說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知道,就是看著不舒服。”
黃今看了看鍾成說身上飄過的“精神健康也是健康”,又看了看那人熟練掏出的酒精濕巾,一時無言。
殷刃則趁機瞥了瞥鍾成說的行李。很好,鍾成說自己沒有帶無水洗臉巾,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他心情很好地踱去窗戶邊,順手將窗簾一拉——
玻璃窗外貼滿窺視的眼睛。
它們整齊地長在一張皮膚上,將窗戶遮擋得嚴嚴實實。隨著殷刃的動作,那些眼睛轉動著過大的瞳仁,瞬間全看向殷刃。
見多識廣的鬼王大人:“……”
哦。
趁其余三個小朋友沒看見,殷刃順手取來旅館角落的掃把。
他微笑著打開窗戶,撲蜘蛛網似的朝那張眼睛皮上亂戳。後者被戳得滿眼是淚,悻悻地落下窗框,不知道飄去了哪裡。
剛進識安的時候,他自己好像也玩過這一手。怎麽說呢,郭來福對於“旅館”的印象,真的挺變態。
沒有那張皮子的遮掩,屋內驟然亮堂了不少。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樓下的怪異街道。
時間明明才到上午十點左右,這條街道卻已經有了入夜的跡象。
白天不知來源的光照消失,黯淡的街燈下,“行人”的衣服短了些許。他們走得東倒西歪,嬉笑怒罵聲比白天響亮許多。但它們只是同一段聲音的反覆循環,像是提前錄好的背景音。
葛聽聽鼓足勇氣,也湊到窗前,看向窗外的怪異景象。
“天黑了。”鍾成說看看天色,按時播報。
“很好。”盧小河說,“你們保證門窗緊閉,然後去窗戶前面往外看。記住,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你們絕對不要離開房間。”
“接下來的景象,對你們理解這次任務非常重要。”
這邊黃今剛鎖好房門,窗邊的葛聽聽發出一聲驚叫。
殷刃剛跑去行李箱處拿肉脯,他連忙直起身,看向窗外的景象。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陰影吞噬了街道兩側。隨著路燈亮起,寬敞的街道上突然浮現出許多“東西”。
街道像是瞬間長出一層霉菌,那些玩意兒將街道整個包覆,浩浩蕩蕩地蠕動前行。
它們模樣各不相同,但與殷刃知道的邪物相差甚遠。這支奇妙的隊伍不緊不慢地前進,依次湧過窗口下方——
四根孤零零的蜘蛛腳黏在一起,兀自亂蹬,密密麻麻抱作一團。有些東西像是黏液質感的蕨類,朝各個方向彎曲伸展。其中還混著不少抽搐的肉灰色“蒼耳”,它們肉蟲一般蠕動,沿著街邊緩緩爬過。
還有更多的東西在陰影中蠕動,讓人看不真切。
這一類怪物數量眾多,個頭不大。它們約莫有人的小腿那麽高,就這樣浩浩蕩蕩擠過街道。
它們所到之處,本就混亂不堪的建築變得愈發扭曲。街邊“行人”被這些東西沾上,很快被扯成七零八落的色彩,汙水般滲入街道石磚。
稍高一點的,有點模糊的人形——它們身高約三米,像是高舉雙臂的焦屍。這些東西伸著漆黑瘦長的四肢或六肢,在夜色中癲狂地搖擺。
嬉笑怒罵聲全部消失,街道上擠滿了各種怪物,卻呈現出一片詭異的死寂。葛聽聽下意識捂住口鼻,殷刃也放下吃了一半的肉脯袋,禮貌地保持安靜。
最糟糕的不是這些。
除了這些不知道什麽東西的古怪玩意兒,街上還有一頭龐然大物。
殷刃把臉擠上窗戶,勉強看到了那東西的全貌。
那是個長滿巨大孔洞的橙色圓錐體。
它漂浮在空中,質感接近螺殼,比他們選擇的旅店建築還大。圓錐殼子底邊長著圈水母似的觸須,碩大的身軀在街道上飄蕩,漫無目的地撞來撞去。
它碰撞的地方,建築扭曲得更為誇張。有一棟直挺挺的辦公樓扭成螺旋,眼看著就要斷掉。
像是察覺到了殷刃的注視,晃過眾人所在的窗口時,那螺殼突然挨近,深不見底的孔洞中猛地凸出了什麽——
那是一隻漆黑的,濕潤的眼球。上面不見瞳孔,只有星星點點的粘稠物質。
那眼球比他們的窗口還大幾倍。
下個瞬間,眼球又嗖地收回螺殼深處,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不知什麽時候,鍾成說走到了殷刃身邊。他皺著眉凝視著窗外巨物,明顯看得見它。
這些東西不是邪物,殷刃心裡清楚。
他沒有感受到煞氣,更沒有感受到凶煞之力。這些東西幾乎和當前環境融為一體,與大街上的“行人”沒有本質區別。
……可這真的如同盧小河所說,都是郭來福的想象嗎?這想象力也太過奇葩了。
“嘭咚!”
一聲悶響打斷了殷刃的思考。
那分明是血肉碰撞硬物的動靜。殷刃連忙回過身。
就在他們身後兩步外,黃今雙膝跪地,腦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扣了個肉灰色“蒼耳”。
它的長刺混入黃今的頭髮,抽搐得像隻生病的小動物。
奇怪的是,黃今對它毫無察覺。他癱倒在地上,雙手直按太陽穴,兩隻眼珠胡亂顫動。他的面色鐵青,看上去焦慮到瀕臨嘔吐。
“我走了丁李子還好嗎她沒有親友照顧而且還沒有消除記憶我應該多陪陪她……”
“但我現在沒有拒絕識安的立場我不想坐牢那樣我們的處境會更糟糕……”
“臨走的時候我是不是忘記鎖門了五天內沒法回去確認怎麽辦……”
他嘴裡快速喃喃自語,右手腕環發出滴滴警報聲。
“黃今?”鍾成說未雨綢繆地按住殷刃,試探著呼喚。黃今充耳不聞,汗水不斷順著他的面頰淌下。
“房間裡有東西入侵了?你們不要慌。”
警報聲中,盧小河主動開口,她的口氣鎮靜非常:“鍾成說,你去確認可能的入侵點。殷刃、葛聽聽,離黃今遠些——”
下個刹那,只聽一聲巨響,黃今的腕環發出一陣嗡鳴。黃今整個人哆嗦了兩下,目光呆滯了幾秒。
他像是剛從噩夢中回神,大口喘息,眼神還帶著恍惚。
而那肉灰色蒼耳滑過他的背,啪嘰掉到了地上,軟刺在空氣中不斷搖晃。
是電擊,它似乎對那玩意兒有效。
確定黃今性命無憂,鍾成說離開窗戶,盡職盡責地找起來入侵點。葛聽聽則如同一隻受驚的貓,她噌地衝去房間角落,力求離那東西遠點。
【耳朵人:它在尖叫。】確定自己縮好後,她哆嗦著給同伴傳遞消息。
“沒關系,別慌,它們無法對你們造成本質上的傷害。”盧小河安慰她,“不用管它,等時間到了,它自己會消失。”
隨著她的說明,黃今抽搐著站起身。他小心地蹭遠,朝髒兮兮的床上一倒,獨留那怪東西原地抽搐。
見黃今同志自理能力極強,殷刃沉默地拿出手機。他正準備隔空安撫一下葛聽聽,卻發現屏幕上已然彈出了十幾條信息。
【Siren:我可以吃嗎?】
【Siren:我可以吃嗎?】
【Siren:我可以吃嗎?】
【那是什麽?】殷刃飛快打字回復。
【可以吃的弱者。】它興高采烈地說明。
殷刃呵呵一笑:【好的,不許吃】
【Siren:?】
狗東西傻兮兮的,它給出的信息,殷刃從沒全信過。敢情這玩意兒的評級和自己差不多,那他到底算什麽,不能吃的弱者嗎?
但如果狗東西的話有那麽一分可信,這東西絕不是簡單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