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時教皇看向唐珀,以基地規劃為名目問了他幾個問題,還征詢了意見。
問畢開始正式參觀。這地方很大,四處都是監控,光是殲擊艦就有九種,衛兵森嚴,裡面還有許多維護的工作人員。分散參觀後雖然各不相見,但不是好的殺人滅口地點。
鬱飛塵心裡有數,知道教皇不會在這種場合明著下手,姿態散漫了一些。
但在教皇說出“蘭頓,陪我去那邊看看”的時候,他還是不太願意單獨前去。他看向唐珀,剛想說“對不起,我不想離開唐珀”,就看見唐珀若有所思,正看著臉色不太對的考文主教。
主神好像在考慮怎樣挽回迷途的信徒以避免反叛者內部的混亂,鬱飛塵把下蠱的舞台留給祂,自己給白松淡淡使了個“你知道該幹什麽”的眼色,跟著教皇去往了對面的重型殲擊艦。
殲擊艦通體漆黑,內部深沉冰冷,保羅教皇走進去後,姿態放松了許多。可惜鬱飛塵在這地方比他還更如魚得水些,仿佛見怪不怪,腳步與腳步間隔固定,比秒針的走動還要規律,沒來由讓人心裡發怵。
教皇意識到現在的蘭頓即使沒有和唐珀的那一層關系,也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或許選擇與虎謀皮是一種錯誤,但他已經沒路可以走了。
教皇正打算找個由頭開啟今天的談話,鬱飛塵忽地開口了。
“冕下,”他橫平豎直道,“我不愛說話。”
頓了頓,又道:“有什麽話,您先說完吧。”
保羅教皇沒想到他開口就是談判,不要一點皇室貴族的體面,一時間沒能適應這單刀直入的說話方式,剛打好的腹稿頓時形同了虛設,憋了十秒,硬沒說出什麽。
鬱飛塵見教皇一張臉隱有豬肝之色,仿佛論文答辯前夕被責令修改那般,頓時自省,省了一秒覺得剛才說話語氣已經足夠溫和有禮,想來不是自己的問題。
他在這個世界的做任務態度實在算不上積極,一則這世界歌舞升平,能等,晚一年半載完不成任務也不會多死幾個人。二則想起主神冕下回到樂園重新變成那副不鹹不淡的姿態,不由有些惋惜,想讓永眠花的信息素再把人浸泡幾天。
更何況還有白松勤勤懇懇埋頭工作。蝸牛爬樹,也不算落下進度。
因此只要教皇沒惡心到他,他就懶得主動找事。但眼下教皇已經找起了唐珀的晦氣,他也就打消了再在這裡消磨點光陰的念頭,再過幾天,說不定唐珀施展大感化術,已經把反叛軍又全部收歸麾下了。
被這樣一雙直勾勾的眼瞳看著,教皇縱使有十二分的氣焰也矮去八分,更何況本來就摸不清鬱飛塵的底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處處受製於人,舉步維艱。
鬱飛塵瞧著那豬肝色又深了幾分,心裡沒什麽波動。
教皇開口:“你是最優秀的alpha,治理帝國,我毫無異議。”
誇人的話鬱飛塵早就免疫,好在教皇的“但是”也來得很快。
“但真理教廷必得遠離一切異端。”教皇道,“唐珀的事情,一切按照律法處置,我無能為力。”
無關主題,鬱飛塵刺了教皇一句。
“恕我直言,”他說,“貴廷的教義中,並沒有哪一條規定何為異端。”
真理教廷在它成立的最初,或許真是純潔的。它不排除異己,也不禁止紛爭。
教廷內的紛爭,上千年來大家都看慣了,百年前一位主教聲稱世界的本質是波,另一位主教聲稱世界本質是粒,轟轟烈烈論戰十年,門下學生見面就掐成烏眼雞,最後另一位主教站出來宣布粒就是波,波就是粒,半夜走路挨了一悶棍,至今沒查出凶手。貴族們半句都聽不懂,全當猴戲看個熱鬧,甚至津津有味。
所以唐珀這事在貴族眼裡不算什麽,流放途中和蘭頓結成伴侶還能算一樁浪漫的逸聞。教廷排查反叛者,也是動用私刑。
教皇道:“龐大的體系若要恆久運轉,益發需要更加嚴謹的律法。”
意思就是,曾經沒有,將來要有了。
“我不會為唐珀爭取什麽,一切按律法處置。脫離教廷後,反叛者從此與他無關。”鬱飛塵說。
教皇像是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
“但今天這種事——”他指的是教皇拿唐珀當餌來釣反叛軍的事,淡淡道,“不體面。”
到底哪裡不體面,彼此心照不宣,一路無話,廊道盡頭是個銀白的房間,房間正中是張大辦公桌,上面整整齊齊攤著些條約文件,最中央則是教皇“同意加冕”的冊封令,文字已經擬好,只差右下角蓋上一章。
看來教皇真是有備而來。
但大多數人的談判都是如此,將一切得失斤斤計較打算斷臂求生,卻不知道自己早已經沒有了擺條件的資格。
他們兩邊分坐,鬱飛塵一眼就瞧見幾條姿態強硬的條約,其一是要求皇帝開啟修訂律法的程序,增加一道宗教契約法。其二是要了同一片星雲裡的一簇自由星球,要求教廷自治。
鬱飛塵想起近些年帝國皇帝廢立頻繁,而教廷力量日漸深入權力中央,莫非都是因為皇帝骨頭軟,簽了這些喪權辱國的加冕前協議。
但是,只需輕輕一簽,教皇印章落下,皇位便花落手中,往後大有可為,也挺劃算。鬱飛塵向來是以最短途徑把任務做完就走,走後哪管洪水滔天。
要是以前的任務,他就真這麽幹了。
但現在——
正要開口,鋼鐵地板忽然顫了顫,前方不遠處驀地發出震顫巨響!
不是他們在的地方,聽方位儼然是來之前唐珀的那個方向!鬱飛塵手中筆重重在桌面擱下,就在這時,四面八方隱蔽處呼啦啦冒出教廷衛兵,將談判室牢牢圍住!
短短一秒後,又是一聲轟鳴,連帶著他們這邊的地板都晃了晃。
教皇年事已高,聽此聲音不由得腦子糊塗了幾秒,再清醒時,鬱飛塵的身影卻鬼魅般在他身側,森寒戾氣恍如實質。教皇眼睜睜看著鬱飛塵手心原本什麽都沒有,空蕩蕩裡驀地閃過幾絲黃銅色流光,流光迅速成形,接著他整個人被揪著衣領從座位上拽起,被一根槍管抵住了腦袋,並面向眾位士兵,儼然是個人質樣子。
……見了鬼了。
第118章 遠星倒影 26
舷艙門轟然落下的時候, 白松半是主動,半是被踹地從升降梯上滾了下來。剛一起身,衛兵從四面八方就轟然圍了上來:“裡面發生了什麽事?”
白松心臟狂跳, 但沒有相信衛兵中的任何一個人, 他艱難地咽了咽唾沫, 道:“奉……教皇的命令,我要出去……親口傳信……西蒙斯主教。”
衛兵對視一眼, 動作並不堅定。
他們今天收到的命令本就含糊其辭,要這裡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輕舉妄動, 等待教皇的命令。就在他們對視的時候, 白松急促說了一聲:“來不及了!”就握著自己的通訊器往出口飛奔而去, 衛兵沒有去追。
地面繼續震動, 熱風撲面而來,停泊區內,只見那艘飛船尾部噴出藍色焰流, 周圍環翼翕動,儼然是要升空的樣子!衛兵在熱浪中連連後退,心說難道今天有人要偷飛船逃跑, 卻始終沒接到上級的命令。
白松一路狂奔,他是紅衣主教, 外圍衛兵不明所以,無人敢攔, 剛剛離開基地大門, 他就給鬱飛塵發去了通訊, 可惜一時半會沒人接聽, 他開始瘋狂敲字發短信。
鬱飛塵聽見了通訊響, 但他現在沒有多余的手去接。
齒輪堡壘的一部分力量被抽出來,成了他手裡這柄銅管手槍。他挾持著教皇,槍口直直對著致命的太陽穴,對圍上來的衛兵冷沉沉吐出一個字。
“滾。”
教皇瞪大眼睛,安檢的時候明明把所有可能的武器都卸下了——他實在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教皇性命被威脅的情況下,衛兵隻得“滾”了。
衛兵撤退,鬱飛塵對教皇的態度卻沒有絲毫好轉,他手指冰冷有力,呼吸聲響在教皇耳畔,規律得嚇人,教皇在那一刹那有種錯覺,挾製住自己的根本不是個人,是個無感情的機器。就在這時鬱飛塵開口,聲音裡蘊藏的情緒森寒暴戾,倒讓教皇大夢驚醒,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