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見這聲,二人皆是一頓。
芸娣便見眼前的男人目色驟然一冷,跟之前仿若變了個人,眼裡溢出滿滿的厭惡,可又當轉過身時,臉上卻沒了什麽表情。
視線越過他肩後,芸娣就瞧見,不遠處站著一群婢女,這些人簇擁著一名美人,燈火攏著她的面容,一時形容不出來,覺得除了好看就是好看。
走近了,便見她眉目明潤,耳垂略厚,含著笑猶如拈花慈悲的觀音佛面。
此人便是庾夫人了。
“我看小娘子這麽久沒過來,擔心有事,過來瞧瞧,卻原來和都督一塊呢,”庾夫人被簇擁過來,目光輕輕落在她臉上,含著溫柔的笑意, “眼下這麽一瞧小娘子,的確好看得緊。”
芸娣低落眉頭,怯怯的樣子。
桓猊側身擋在她身前,也擋住庾夫人探究的目光,他沒什麽語氣,催她道:“你來做什麽,滾回你的院子去。”
庾夫人依舊含笑,“我只是想見見這位劉小娘子,閑來無事說會兒話解悶,郎君多慮了。”
目光轉過她身後,隻瞧見了衛典丹,唇角微微一彎,“怎麽不見孔雪,是因為昨日替我傳信,讓都督罰了?”
她不禁笑笑,“這個傻孩子,替誰傳話的都不曉得。”
桓猊看了她一眼,眼神微深尚不發作,庾夫人垂眸道:“都督這是嫌我囉嗦了,我不多說了。”
之後領著一群婢女,款款退下去。
她來得悄然無聲,去得匆匆,芸娣心裡犯嘀咕,桓猊正垂了眼,“覺得她美嗎?”
芸娣老實點頭。
桓猊不覺一笑,笑中帶了點譏意,目光掠過她鬢邊,又轉回她眼波浮動的眼中,唇邊那句話蠢蠢欲動,最後也沒說出口。
連同剛才被打岔的那一下,都輕輕淡淡掩在了燈火下,他同芸娣道,“記住了,越美的人,越不是什麽好東西。”
“……”
怎麽覺得這話是在說她。
不過話說回來,芸娣有點納悶。
陸三娘子是她摯友,如今陸三娘子死了,她卻面容含笑,絲毫不見悲痛之色,生性再是冷清,此刻也未免太過冷血。
或許有人生來便是冷血,芸娣在蘭香坊見慣了這樣的人,越發覺得庾夫人此行帶有目的,顯然不是要同桓猊嘮家常,那些話是說給她聽的。
可是孔雪被罰,和她有什麽牽連呢。
回南院的路上,庾夫人摘了一只花,在鼻尖嗅了嗅,彎唇道:“三娘最愛此花,同我見面時,鬢邊常挽著一朵,花是好花卻無百日長久,她從來不知道,顧四郎也給其他女郎挽花。”頓了頓忽然問,“青羅,你說她會不會責怪我?”
青羅是她的婢女,柔聲道:“夫人不必自責,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數,夫人只是將陸三娘子的壽命提早了吧,讓她下輩子尋個好郎君,說來未嘗在幫她。”
庾夫人牽唇微微一笑,笑意卻沒到眼裡。
說起來,她與三娘交好,打一開始就不抱著純粹的目的,只是想惹桓猊不悅。
桓猊不高興了,就會對付三娘,揭發顧四郎的醜事,依三娘嬌慣柔弱的性子,受不得這點委屈,會來找她訴苦。
只需她輕輕挑撥幾句,三娘越想越極端,尋短見了。
接下來,只需再放出一點風聲,說是陸三娘子死前來過都督府,不管真假,陸三娘的死牽扯到朝堂風波,就會引得謝璣接手,此人從來收錢辦事,不看官階不管是非,桓猊素來倨傲,又怎肯出錢落人把柄,這樣一來,不僅與謝家有了齟齬,而且身上背負一條人命,名聲有了汙點。
但如此又怎能影響得了桓大都督。
他心思在朝堂,也只有權勢鬥爭傷得了他,只要案子結成,陸顧兩家會聯手起來對付,他又多了政敵。
多好的打算,哪怕讓他流點輕傷,她都覺得痛快。
可想起陸三娘子,庾夫人這心不是鐵打的,轉眼又笑了笑,“人都死了,談這些也是無用。”垂眼看向手裡的花,唇角笑意加深,“我還是頭一回見他替一個女人挽花。”
他們雖是夫妻,卻也形同陌路,但當了這麽些年的陌路人,多少知道一些的,桓猊不會是為花折了腰的窩囊男人。
但是眼下,叫他一點點折腰采花的女人出現了。
青羅道:“瞧都督的癡樣,夫人這趟是來對了,劉小娘子只需細細一想,當會參透夫人的言外之意,知道孔雪傳信去丞相府,是都督點的頭,讓她死心,小娘子是桓丞相的人,難免因此要記恨上都督,只是……”
“說吧。”
“只是瞧她模樣怯怯的,是個軟骨頭,說不定轉眼忘了桓丞相,委身給了都督。”
“我的眼睛不會有錯,她看他,眼裡沒有半分情意,倒是咱們這位都督,連你我兩個外人都看出幾分端倪,偏生他在戰場耳風敏銳,到了後宅不靈光,”想到剛才撞見的曖昧場面,桓猊怕她會生吞了那女人,庾夫人微笑著,鼻尖微翹,好似觀音垂眸嗅花,“這方面遲鈍些好,等回過神,嬌花已經敗了,有什麽比這更讓人心碎的。”
“不說這些了,時辰還早,陪我去佛堂抄會經書。”
她將摘下的花朵扔了,鞋履碾過去,踏著淒清的夜色朝南院的方向走了。
回到北院時,地上那片血痕已經洗刷褪了,進到屋裡,正聽見桓猊對衛典丹說不用收拾了,要在建康留一段日子。
芸娣得知不用這麽快跟他回荊州,說不定在離京前,就已想法兒得知阿兄的下落,心裡正高興,於是乖乖湊上前,被他捏了下小臉,桓猊開口就問,“花呢?”
芸娣掀開袖口露出一朵花,抬頭笑道:“都督賞我的花,自然不會丟。”
她笑得嬌嬌俏俏,像獻寶一樣,桓猊微怔了下,不自覺移開眼,盯了滿面珠簾,旋又落回到她面頰上,皺眉問,“怎麽不戴著?”
“怕戴著睡覺壓壞了,豈不是辜負都督一片美意,當是要好好收起來。”
桓猊唇角微翹,“算你機靈。”
芸娣低眉一笑,心中正暗暗松口氣,忽然又聽他問,“你是不是愛藏東西?”
“都督何以這般問?”芸娣嘴唇嘟嘟的,燈火下鮮澤飽滿,
桓猊眼落到她唇間,正欲湊上去,卻見她慌忙往後退,正要變了臉色發作,又見她打死一隻細蚊,攤開手心讓他看,“都督莫怪,我在打蟲子。”
不知惡心她掌心裡這灘蚊子血,還是惡心她屋裡髒東西,爛了都舍不丟,桓猊別開臉,嘴上道,“聽說桓琨給你的六個勾鼻桃,全爛了,你都舍不得丟。”
芸娣眸兒微睜,有些委屈道:“小時候餓壞了,見著草根都覺得好吃,大了留下一個惡習,舍不得浪費糧食,不然心裡會難過。”
冷不防額頭讓男人點點,“你上輩子莫不是餓死鬼投胎?”
芸娣揉額頭笑了,“都督說什麽就是什麽。”
“到了府上,就該有個樣子,以後改掉這些惡習,都督府能缺了你一份不成,傳出去,讓旁人怎麽笑話?”
“都督說的是。”
“想吃勾鼻桃,回頭我差人送你一份,屋裡的都丟了。”
芸娣抬起頭。
桓猊垂眼看她。
芸娣旋又落下眉頭,心中不舍,卻也沒法子,乖聲道是,又問,“都督這麽晚了叫我來,便是為了此事?”
“自是不然。”桓猊湊近了,捏了捏她下巴,忽然起了興致逗逗她,“你說呢。”
芸娣心跳如鼓,臉色微白,卻又笑了,“都督日理萬機,自然不是那等子淫蟲癡肥,喚我來,莫不是什麽重要之事?”
“好個伶牙俐齒的東西,照你的意思,我若非要上了你,就跟淫蟲癡肥無異?”
芸娣睜大眼,“都督堂堂一個風流倜儻俊俏兒郎,何以自貶?”
不得不說,有時候說好話拍馬屁,還挺管用的。
“行了,”桓猊松開她,躺在低榻上,眼朝腳邊掃了一下,芸娣立馬會意,跪在榻角替他捏腳捶腿,“知道庾安平為什麽特地跑過來這一趟?”
“庾夫人?”芸娣雖看出他們二人看似夫妻,實則形同陌路,但也不好因此惡意揣測庾夫人,只能琢磨用詞,“夫人與都督您是夫妻,恩愛不移,過來瞧瞧您,沒什麽不對,只是有一點不大懂,你們二位的私話,夫人怎麽就當我的面說了。”
“你這麽個機靈鬼,看不出來,這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芸娣眨眨眼,似乎越發不解,“說與我聽?”
“庾安平眼巴巴跑過來,擺明是要說給你聽,我豈能讓她失望,自是要讓你清楚。”桓猊話音一轉,“可知孔雪為何受罰?”
//////
衛典丹要在場:瞅我這烏鴉嘴!
/////
我覺得都不用日更,你們的豬豬就能塞飽我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