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娣回到蘭香坊找到劉鎮邪,找個僻靜角落,先說了將在周府的經歷,略去周呈讓她舔他的性器這一節。
劉鎮邪起先聽聞周呈刺殺桓大都督之事,驚訝地眯起眼,很快收斂起情緒,寬慰道:“周郎既然肯放你們出府,應當對你們沒有殺心,只不過這幾日,不許靠近官府,以免讓他們起了疑心。”
他一面說著,一面抬起芸娣下巴,看她脖子上有沒有傷痕。
芸娣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面如瓜子,眼波流轉,於這黑炭面色之外生出另一種靈動,“阿兄放心,他見我沒什麽反應,也就收了利器,並未害我。”
劉鎮邪卻並未松手,垂眼深看她,低聲問道:“他還對你做了什麽。”
芸娣轉了下眼,耳根有些紅,“沒做什麽呀。”
劉鎮邪垂眼望下來,她面容如染了黑炭,暗黃得驚人,臉紅時不好瞧,唯獨耳廓後的嫩肉白皙粉膩,劉鎮邪目光漸深,抱臂道:“我要聽實話。”
“阿兄,我在山谷中撿到一人,身中箭傷,怕不好是桓大都督。”
劉鎮邪聞言一怔,芸娣又道:“我在山裡沐浴,看到了他,肩上有傷,衣著不俗,卻傷勢有些重,將他帶回竹屋。”
劉鎮邪倏地皺緊眉頭,下意識道:“他可有撞見——”
芸娣臉皮兒薄,鬧了個大紅臉,羞惱地瞪他一眼,劉鎮邪訕訕止話,芸娣道:“沒有,我穿好了衣裳,再者他昏迷不醒,連我長什麽樣都未見到。”
劉鎮邪見她否認,不再多問,慢慢收斂腹內氣息,隻道:“這件事阿兄來處理,你無需擔憂,這幾日同霍娘呆在蘭香坊,看著她些,別讓外頭的人瞧了去。”
雖然可能有桓大都督的下落,但劉鎮邪並不著急出城,外面的眼線除了盯緊芸娣和霍娘之外,也將她們身邊人牢盯住,眼下唯有耐心等待。
……
一連過了兩日,桓大都督以水土不服的借口拒不見客,這是對外的說法,實則早在入城之前,隊伍被一群刺客攻擊,桓大都督中箭墜江,至今生死未卜,又怕引起慌亂,這才全面封鎖消息,暗地裡一直派人找。
周呈這邊也沒找到人,手下沿岸排查,也一無所獲,按理說,一個身負重傷的人哪怕藏得再好,也要敷藥進食,怎麽能不漏出半點風聲。
這時外面的眼線進來稟報,稱蘭香坊一切無異常,周呈滿腹心思放在找人上,就撤走設在蘭香坊附近的眼線,全力搜人。
恰是這日,一批瘦馬從揚州運過來,劉鎮邪同人出城迎接,回來時不僅帶了人,還有幾馬車裝綾羅綢緞的大箱子,身為蘭香坊頭牌,霍娘分得一大箱子,劉鎮邪叫來芸娣一起抬回屋,正趕上霍娘外出陪客人,芸娣問,“阿兄回城可有遇阻?”
最近城門盤查得厲害,像這樣的箱子,都要打開來叫官爺瞧一眼,慶幸的是,那官爺是蘭香坊的常客,走了後門,盤查自然沒那般嚴密,但也不可掉以輕心,尤其一個大活人裝箱子裡,附近又是周呈的眼線。
劉鎮邪卻道:“人不在竹屋。我去時,屋內沒有住過的痕跡,人應當是走了。不過卻有翻找的痕跡,許是衙門或是周家的人順流而下來這裡找過。”
人不見了,芸娣反而松了口氣,經過馬廄,馬車尚未安頓,橫七豎八列一起,地上還有搬空的箱子,想來是馬夫有事走開,未來得及整頓。芸娣一時也未曾注意,腳下不知被什麽絆到,跌到旁邊馬車轅上。
這一跌便是跌出了事。
倏忽之間,靜止的車簾中探出一隻鷹爪似的大手,猶如捏蜉蝣,一把捏住芸娣的脖子。
帶起的掌風掠起車簾,一雙幽冷狹長的眼睛映入眼底。
芸娣不禁打了個寒顫,汗毛豎立,低聲道:“是你。”
-
“你見過我?”
車廂內,桓猊拿手捏著芸娣脖子,挾製命脈叫人不敢輕舉妄動。
浮光掠動,男人發絲呈紺青色,眼是極淡的琥珀色,高挺眉骨打下來一片小陰影,生了一雙黑黝黝的眼瞳,射出一道冷意。
一如初次見面。
不同的是,眼下他看她,居高臨下,是以一種審視犯人的冷冽目光。
芸娣若不知他的身份也罷,一旦知曉,禁不住心底千層浪。
“哭什麽,要殺你,一刀子早將你捅死。”桓猊垂眼看她,眼中滾過利銳如刀的戾氣,煩不勝煩,最後還是忍下來,耐著性子問, “這是哪裡?”
“蘭香坊。”芸娣收不住眼淚,有空補充一句,“妓院。”
“你是何身份。”
兩次負傷昏迷,一次在山谷,一次在妓館後院,都莫名其妙遇到她,桓猊可不認為這是緣分。
他性子多疑,眼下便警惕起來。
“我在這裡打雜,好多年了,郎君,我沒有騙你。”
桓猊有心試她,指腹斜擦過柔嫩的喉嚨,冷冷審視她,倏地以陳述的語氣道:“你要殺我。”
“你在山裡暈了,我瞧你可憐,怕死在山裡頭沒人替你收拾,就將你帶回竹屋,你我原本不認識,我因何要害你。”
芸娣亦慌含懼,淚珠子滾到腮上,淚水都滾成了漆黑的顏色,她見男人倏地伸手而來,猛地緊閉上眼,當場嚇得渾身一呆,眼淚珠子直淌下來,淒聲道:“壯士,你別殺我。”
卻是她哭得稀裡嘩啦,叫桓猊腦殼頭疼起來,眉心狠狠跳了下,“住嘴。”
話音落地,男人直挺挺倒下來,額尖抵上她鼻梁,真真兒是如黑雲玄霧裡的玉面閻王。芸娣心跳如鼓,梗著脖子一動不動,半晌指尖點了下男人的肩膀,聲音顫動,“你怎麽了?”
車廂狹小,男人歪著臉曲彎腰背,俊臉皺成一團,樣子有幾分滑稽。
但男人顯然常年居於上位,就算昏迷過去,不知人事了,眉心裡的煞意不曾消散一絲,瞧著就讓人戰戰兢兢的。
芸娣這會兒總算知道自己從鬼門關踏了一遭回來,一邊哭著,一邊抹眼淚掰開男人攥自己的手,一時半會掰不開,更是心酸害怕,眼淚嘩嘩的流,最後一分開,連忙跑回去找阿兄。
劉鎮邪看她哭成小花貓,連忙拉回房間,讓她先洗了把臉,芸娣之後在臉上抹了些黑炭,收拾完後出門,來到廢棄偏僻的廂房,一眼看見被劉鎮邪拖到床上的桓猊,腳步一頓,眼露怯怯,下意識看向自己的阿兄。
劉鎮邪溫聲道:“無事,他暈過去了,一時半會不會醒。”
芸娣點點頭,眼下猶有淚痕,眸子泛紅,小貓兒般可憐,“看清了,外面並無人注意到這裡。”
劉鎮邪頷首,叫她先在這裡守著,他要出門一趟,芸娣忙拽他衣角,眸子裡滿是懼意,像一頭無助的幼獸,“別走,阿兄,此人瞧著凶神惡煞,我怕。”
劉鎮邪撫她臉頰,神情溫柔深切,芸娣望他半晌,卻見他淡淡移開目光,“他傷口裂了,我需去找些紗布和藥,去去就來,你若實在害怕,就背過身不看著他,自然便沒了懼怕。”
阿兄走後,芸娣不敢往床上睇去一眼,搬了張板凳背對坐著,這時閑下來,剛從車廂內的一幕幕湧上心頭,忍不住傷感起來,低著頭,一邊抹淚,一邊嚶嚶哭起來。
芸娣從小膽兒小,旁人惹了她,也未見她委屈成這樣,卻是這男人著實可怕,她救了他兩次,未曾想過要他報恩,他卻想著要害人,這不是白白救了個白眼狼,害了自己也罷了,若是牽連阿兄。
芸娣不敢想,從她記事起,她與阿兄相依為命,從未想過有一日要分別,更何況是生離死別。
直到晚上劉鎮邪才回來,從霍娘的屋裡摸來藥膏紗布,替床上的男人收拾傷口,又給芸娣帶來了叫花雞。
芸娣飽餐一頓後情緒好了很多,眼下淚痕消散,目光清亮柔和,“阿兄,他當真是桓大都督?”
二人皆沒有去過建康,也無從得知桓大都督的長相,劉鎮邪道:“將此人瞞住,等他醒來,若是桓大都督,自有打算。若不是,他自會離去,無需我們多慮。”
芸娣點點頭,眼卻不禁往床上睇,又迅速遊移回來,如此來回叫劉鎮邪看個正著,當下斂眉沉眸,芸娣絲毫不知,心思凝在病人身上,心不在焉地問:“阿兄覺得他何時會醒?”
劉鎮邪一時有些走神,輕聲道:“少則一夜,多至一兩日。”
還好不是現在醒,芸娣心定下來,頰邊露出一點笑,點頭道:“我聽阿兄的。”
劉鎮邪聞言一笑,“這話阿兄記下,接下來就有差事要你辦,不許推脫。”芸娣正預感不妙,“你替阿兄照看他一兩日,不必整日照顧,三餐時過來。”
……
二人出門後,躺在榻上的桓猊倏地睜眼。
他臉色蒼白,夾著眉心,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聽了半晌女人的啼哭,腦殼實在疼。
一向行事果狠的桓大都督,也有一日後悔起來。
早知如此,就該捏死那女人的脖子,省得她在耳邊啼哭。
著實聒噪!
窗外鳥雀唧唧,桓猊從床上起身,往傷口處撫按逼自己清醒,隨後打量屋室內的擺設。
他進城匆忙,從山谷出來後,見官道上迎來幾輛馬車,車轅上刻有蘭香坊的標識,用石子擊中其中一匹馬,隊伍前後混亂,趁機打暈一人,換好衣服混進城中。
桓猊本不需如此行事,大可堂而皇之走進城門,他乃皇室親封的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能上禦榻,放眼江左誰敢攔他,無一人敢攔他。
卻若真如此行事,又怎能知曉隨行隊伍中哪個是奸細。
一個小小的周呈派來的刺客還傷不了他,當時傷他的一支箭,從背後射來,而當時他背後全是隨行軍隊,可見是出了內奸,與周呈裡應外合。
再者,此次進京並非為國事,而是為二弟桓琨賀壽,隨行從簡,都是自己的親兵,個個都不簡單,裡頭出了內奸,若直接吩咐下去,那人藏住馬腳,不好抓。
藏在龍蛇混雜的妓館,才能一點點勾出此人貪藏狡猾的尾巴。
想到此處,桓猊微眯起眼,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