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姬見到他第一眼,嚇得面色駭白,渾身止不住抖動,竟叫出一聲哥哥來,而此時,男人才注意到她衣服也蓋不住的圓滾滾肚皮,雙目登時射出一道冷怒交加的光。
看這番情景,芸娣才知來人是薛景仰,深知他們二人的事不宜外漏,便遣仆從退下,之後又擋在春姬面前,讓他自重。
薛景仰目光從芸娣臉上掠過,勾著唇角道:“我與我妹妹說會體己話,桓三娘子也要管這閑事,難道平日裡,丞相便是這樣管教你的?”
芸娣自不怕他的詆毀:“凡事都有個規矩章法,您要說體己話,別說是親妹妹,就算是自個兒女,也要看人意願。”
薛景仰若將章法禮教視在眼裡,也就不會跟自己親妹妹糾纏上,當下冷笑,不再與芸娣說了,而是將雙眼盯向春姬。
春姬本就怯怕他,如今遭他餓狼般的惦記,更是心驚膽戰,芸娣挺身將她擋住,“您有話好好說,禁宮之中,還需講規矩。”
薛景仰見狀,忽然由怒轉笑,一雙桃花眼勾人,單單望著掩於人後落眉的春姬,聲音變得輕柔,“一別三年,妹妹出落得越發美了,當年你走的匆忙,連你亡母的骨灰都未曾帶走,冷落在佛堂中,叫螞蟻鳥雀亂啄,萬一哪日從佛台上掉下來,砸碎了……”
“你別這樣。”春姬低聲哀求。
薛景仰笑得越發溫柔,“妹妹願不願意跟阿兄走呢?”
春姬咬下牙關,忽然扭頭朝芸娣道:“我與阿兄久別重逢,有些話要說,妹妹你先去吧,只求您一事,此事莫要告訴我夫君。”聽到她提及自家夫君,薛景仰眼裡一沉,芸娣卻見春姬含淚期盼望她,登時明了她用意,點點頭離開。
而之後紫薇花架下,薛景仰便肆無忌憚與春姬拉扯,芸娣不曾回頭一眼,疾步匆匆,連忙差人通知金殿上的人。
不曾顧及前方,猛地見迎面走來一位緋袍金冠的英俊郎君,立即止步,急急扭頭避開,卻聽身後一聲冷叱,“站住!”
芸娣登時有種想飛逃的欲望。
這廂金殿之上,專門引設一條水渠,工臣坐於席間輕裘緩帶,曲水流觴,盡顯風雅。
當今皇上便是一個風雅之人,喜好以文會詩,與江湖俠客高談,當年潛龍時就遊遍江山各地,今日前來赴宴的除了一班文武大臣,亦有這些德高望重的江湖人士。
眼下正吃著酒,忽然間左側席下第一位上是空的,這是桓猊的位子,皇上淡淡收回目光,含笑吩咐宮人。
宮人高喝一聲,曲水流觴便開始了。
皇上自然是第一個,端起案上的葡萄琉璃杯,卻親自走下台階,走到右側席間的桓琨面前,親自將酒盞遞與他,微笑道:“朕叫處仲去取酒,現在還是去的路上,朕要赤龍你隨朕登上台階,來做這第一個。”
桓琨聞言行禮推辭,“皇上受萬民景仰,臣不敢當。”皇上卻執意,桓琨一連推脫三四次,態度無不謙順恭敬,最後皇上抬起他一臂,“若是太陽也與地下萬物一樣,天下蒼生又該到哪裡沐浴光輝。”
桓琨若是再推辭,這是要拂了皇上的臉,他便應下,之後隨皇上一起登上龍階,皇上要將酒盞快與他,桓琨卻叫宮人拿來自己案上的一盞,含笑道:“皇上是照拂天地萬物的浩瀚蒼穹,庇護烈日,甘受霜雨,水渠之中若無您打前陣,便是要乾涸了。”
如此一番話才哄得皇上一笑,見桓琨執意如此,不勉強他做第一個,隻隨自己一起,兩盞酒杯放置在水中,順流而下,曲曲折折,地位稍低些的子弟們想要停在自己面前,以起身和詩一首,在二人面前露個臉。
最後,皇上的杯盞落在一位烏衣子弟身上,他神色稍有失落,顯然更想要丞相那一盞,但金殿之上,又豈是好露出心底神色的,連忙收斂,起身附詩一首,博得眾人撫掌稱讚。
撫掌聲尚未歇息,又見桓琨那一盞落在庾檀玄面前。
庾檀玄是皇后的親哥哥,庾氏一族作為外戚,吸取前朝教訓,不過多參與朝政,唯獨這庾檀玄例外,熱衷政務,頻繁進宮,與皇上交情頗深。
當下他執杯起身,含笑附詩,詩意淺白,其中有一句是“歌入平陽第,舞對石崇家。”形容的正是前朝天下第一富豪石崇家裡的富貴,說是遍地流滿黃金也不為過,他與王愷鬥富,結果如何,二人鬥富的氣焰囂張,被當權者猜忌而死於非命。
庾檀玄笑眯眯吟完此詩,正感歎的是那前朝石崇家裡的富貴,又感慨如今金殿上的輝煌,然而在場之人又不是傻子,自然讀懂這深層的含義,不由微微一靜,只見庾檀玄舉起酒杯朝對面的桓琨,笑吟吟道:“二郎敬丞相一杯。”
說的巧,庾檀玄在族中排行第二,俗話言伸手不打笑臉人,桓琨亦含笑從容,“檀玄此詩,令我想起陶公一句詩。”便是那首采菊東籬詩,從他口中緩緩道出,字字如璣。
眾人端坐於雕梁畫柱的金殿中,眼前不由掠過一副山鳥黃昏秋菊的山水風光,又見桓琨從水渠裡撈起一盞酒杯。
水聲潺潺,倒映出他長臂廣袖,俊面清豔,說是金殿上仔細描摹的貴人,不如是在南山腳下乘著仙鶴的仙人,意態清閑疏淡,何曾將蠅營狗苟放在眼裡。
眾人隻覺這副畫面動人,不免傾折於鳳凰郎的風姿。
殿中正進行曲水流觴,頗為和樂,阿虎悄然走近,走到桓琨身旁附耳一番,桓琨此時不能抽席,便耐心等待,尋到間隙,便以不勝酒力的名義先退下了。
隨後離開的,還有秋月白。
皇上體恤臣子,便在宮中設有臣子專門歇息的殿宇場所,所以后宮中,見到外面的大臣,侍衛並未相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