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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落圈》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30.

夾娃娃店裡放零食和貓狗糧是試行的,零食的銷售情況比貓狗糧的要好些。余有年改變策略,把貓狗糧換成寵物玩具。零食他又找了好些懷舊經典的款式,弄成一個噱頭。雖然同行的夾娃娃店開始倒閉的倒閉,轉手的轉手,但余有年的打理得好,總算沒被危機追著屁股跑。店裡的裝潢繽紛新潮,吸引不少人來拍照,有點網紅店的發展趨向。

余有年昨天補完貨,累得又免去晚飯倒頭就睡。今天早上不敢晚起,掐著點出門趕到全炁的大學門口。導演系的學生有許多拍片的課業要做,時長要求隨學習時間而增加。余有年被邀請去拍全炁小組的二十分鍾短片習作。

秋風輕送,朝陽斜照。學校門口有學生進進出出,許多都睡眼惺忪。被出租車司機叫醒的余有年不知不覺融入其中。

全炁提著早飯等在門口。“昨晚沒吃飯就睡了?”

余有年囫圇吞棗,吃到一半噎著了,找全炁要喝的。“你怎麽知道?”

全炁遞上果汁:“你昨晚沒回我信息。”

難怪今天早上余有年收到一條讓他多睡一會兒,早飯到學校吃的短信。

或許是因為社會實踐,全炁沒長高,倒是臉上的肉感消下去了,輪廓變得有棱角,皮膚也曬黑了一點,一種與之前的稚嫩相反的英氣和壓迫感出來了。余有年隻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全炁將小組成員的名字和崗位一一介紹給余有年。基本上每個人都身兼多職,實在抽不出身才找余有年演男二。演女主角的女生長了兩顆很可愛的兔牙,一蹦一跳地到余有年跟前問:“怎麽稱呼你啊?‘有年哥哥’?”

余有年愣了愣,像是吃蘋果咬到核。話少的全炁忽然吐出長長一個句子:“跟大家一起叫‘余哥’就好了,或者按戲裡叫‘余老師’也行。”全炁說完沒等兔牙喊出聲便把人招到一旁檢查服裝,留給余有年一個圓圓的後腦杓。

余有年演的男二是一名教師,服裝稍微正式樸素。為了減輕學生的工作量,余有年自己備好服裝。他從手提包裡取出戲服走過去遞給兔牙,經過正在檢查器材的全炁身邊時輕聲問了一句:“你們把地雷當砂炮踩嗎?”

全炁沒抬頭:“什麽?”

“同性戀,師生戀,出軌,還不夠多嗎?”

學生作品不需要經過審核,也不上線,因此不少學生什麽禁忌就拍什麽。全炁小組的作品其實很簡單,一個男大學生喜歡上了授課的男老師,老師有一個穩定交往的女朋友。師生之間產生了情愫,老師精神上出軌。最終師生沒有走到一起。許多年後學生結婚,邀請了老師吃喜酒。生活平淡而綿長。

全炁眼型狹長,只要不是笑著就給人一種冷感。他刻意彎起眼眸說:“那你好好演,劇本寫得挺認真的。”

雖然是一群學生,但專業水平不亞於執業者。原本定了其中一間課室拍戲,但門沒有按照預先定下的時間開放給學生。沒有人慌張,全炁在幾秒內便定下來由他去聯系管鑰匙的保安,其他人在原地對拍攝作最後一遍的確認。燈光師、攝影師和導演商量著等會兒器材的擺放位置和角度,還有搬運的順序,盡量避免拍攝場地不流通。負責化妝的在確認演員的造型,確認完了便著手處理下一場戲要用的化妝品。這群小青年的身上似乎散發著經由夢想浸淫而產生的光芒,刺得余有年差點張不開眼睛。

演男一的是之前那個小卷毛。他把長發剪短了,弄了一個安分的學生造型。“余哥,我第一次演戲,有點兒緊張,等等你帶帶我。”小卷毛的五指插進發堆裡瞬間不見了,越看越像一隻大型的貴賓犬。兔牙也跑過來求救,余有年可不敢當兩人的老師,三個主演湊到一起密密對戲。

全炁帶著保安回來的時候,恰巧聽見兔牙握著雙拳對余有年說:“我的第一次就交給你了!”

這劇本裡沒有吻戲更沒有床戲,全炁舔了舔牙槽問:“什麽‘第一次’?”

“拍戲啊!”兔牙說:“噢!還有追星!”

這回輪到余有年不明白了,“追星?”

“是啊!”兔牙害羞地退開兩步向余有年鞠躬,“我是你的粉絲!”

余有年瞪大眼睛失笑,腰側驀地被掐了一下。

“先拍攝吧,時間晚了。”

全炁的話引開了大家的注意,誰也沒看見他把余有年推進課室時掐了對方的腰一把。

拍攝時間原本就安排得比較緊,場地的突發情況導致時間更加緊張了。幸好前幾幕戲拍得十分順利,大大縮減了原本的時間預算。

這令兔牙不滿意了,忙問導演:“剛我跟余哥牽手的戲不太自然吧?要不要再來一條?”

兩秒前余有年一出鏡就說好熱,自然地松開了跟兔牙相牽的手,兔牙想多留戀一秒都不行。

導演卷起劇本敲了一下兔牙的頭,“你專業一點,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余有年默默往拿著小風扇的全炁身邊靠,嘴上說熱。全炁遞給他小風扇後又留給他一個後腦杓。

兔牙沒放棄,鼻子朝天一臉小人得志地說:“不怕!我跟余哥還有抱抱的戲!”

余有年低聲歎道:“原來線下粉絲是這個樣子的啊……”

“噗嗤”,全炁笑了。

“還是我們琪琪好,夠專業又懂分寸。”

余有年說完看了全炁一眼,果然一番好話就壓下了那人不意察覺的別扭勁兒。但光壓是不夠的,還得解。

午飯的時候余有年用五分鍾治好髒腑,然後就不見人影了。兔牙想找他要個簽名找了一圈都沒找著,繞回小組成員身邊時發現全炁手上多了一串冰糖葫蘆。

“欸怎麽會有這個?”

全炁說:“買的。”

“哪裡有賣啊?飯堂嗎?我也想吃。”

全炁看著身邊那個高高瘦瘦,被小卷毛拉著對戲的身影說:“不知道。”

午飯過後學校裡的人流動起來,由於時常有學生拍片,其他人都習以為常沒有留步圍觀。不過經過全炁身邊都會多看兩眼,畢竟是已經出道的學生。全炁倒是沒感覺,全神貫注工作,余有年瞅著那張並非刻意板起來的臉,覺得有點可愛。

基本上余有年全身上下沒有一點人民教師的氣質,他的學歷全炁是知道的,他沒問全炁怎麽沒替他婉拒這次的邀約。余有年隻好硬著頭皮,回想久遠的學生時代,老師的模樣。在學校裡他不皮,最多被老師點名批評上課睡覺。學習成績中下遊,不受老師關愛,也沒被針對欺負。回想到最後他一張老師的臉都記不起來。越演他心越虛,嘀咕著還不如找他演學生。起碼他可以看著路過的學生學,學那種沒被磨難過的不知天高地厚,學那種不曾自我否定的自信,還學那種滿腹理據的書生氣。

拍戲的時候只要不是等戲,時間就會過得很快。在校園的部分總算在天黑之前趕完了。余有年看著大夥收拾器材,問:“這些東西都很貴吧?”

負責掌鏡的女生濤濤不絕地一件一件指出器材名稱和型號,最後才說價錢。

“我要是偷了它們,就發大財了?”

一群小青年被余有年的話逗笑了。夕陽下一梱梱小蔥挺拔張揚,似乎沒有經歷過風吹雨打,也沒見過大雪冰雹。

全炁走來擋住了余有年的視線,“怎麽了?”

全炁的聲音很輕,只有余有年能聽見。

“器材都是你們的嗎?”

“有些是,有些問學校借的。”

余有年將手擱在全炁的腦袋上,“真好,有錢,有熱愛的事情,還有可以追夢的地方。”

全炁仰著臉問:“你呢?夢想是什麽?”

余有年收回手說:“好像除了開夾娃娃店就沒有了,不像你們那麽宏大,光鮮亮麗。”

全炁回頭看了看同學,眼裡的光隨下山的太陽暗淡了一些。“扛攝影機的李麗芬是跑去地盤打工才買下的相機,跟你搭戲的許強找了文書的實習工作。其實我們畢業了跟失業差不多,我還可以演戲,但做幕後的同學會挺艱難的。很多師兄師姐都跑去做傳銷或是別的工作,留在行業裡的人很少。”全炁盡管黑了些但對比起普通人還是顯白,在昏暗的環境下一張臉總比別人亮一些。“大家都是趁還有機會揮撒一腔熱血的時候拚一拚。”

校園裡的路燈同時亮起,學生路過在討論晚飯去哪個食堂搶什麽菜,正享受著短暫的無憂無慮。

余有年又說:“真好,比我當初好。”全炁握住余有年的手腕,聽見他說:“我稀裡糊塗就把自己的路給斷送了,要是我再早一點明白過來就好了。”

“現在也不晚。”全炁仿佛除了握緊余有年的手腕就什麽也做不了。

太陽還是下山了,把大地留給了黑暗。余有年喜歡夜裡,可以假裝看不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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