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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臣》第二十章 寵姬
現在外面傳瘋了,先帝屍骨未寒,四公主就犯了花癡,執意嫁給裴家四郎,簡直枉顧孝道。

但四公主出身皇室,代表皇室臉面,誰也不敢明說,轉而嘲笑起了裴家,就連太后也聽說了,看不下去,派去太監訓誡,實際上給裴駒機會後悔。

裴駒不悔婚。

聽到外界各種不堪的流言,他只是一笑置之。

這事放在他年少輕狂時,父母尚未離世,他為了家族每一步都走得慎重而克制,然而父母去後,名聲權力對他來說,又算什麽。

但想到件事,裴駒略一思忖,特地吩咐下去,“這些胡亂傳的,就不必傳到公主耳邊。”

長柳連忙下去辦事,去外面收拾一圈,把那些亂傳流言的人捉到衙門,打了一頓板子後,街上的流言才漸漸隱了下去。

同時,長柳不忘敲打公主身邊的下人,不許亂傳半個字。

寶蘭從屋裡走出來,“輕著點兒,公主剛睡下,大人還在書房辦公嗎?也真的,兩人快要成親了,一天下來連一面都難見著,大人究竟為了什麽應下這門婚事,難不成真瞧著公主是個啞巴可憐?”

芙珠被帶回來的那天,用披風裹著,寶蘭沒看清楚她模樣,第二天進屋伺候,才知道她是那天大人在宮裡撞見的陌生女子,當時她渾身狼藉,明顯遭了男人的手,失去貞潔,現在要和大人成婚,簡直不可思議。

寶蘭是奴婢,不敢多問,心裡卻犯起了嘀咕,又看到公主生得這般貌美動人,卻是個小啞巴,就替她心酸掉眼淚。

長柳擦去她臉上的淚,“天底下可憐的女子多了,你看大人搭把手救過哪個,怎麽偏是四公主入了他的眼?”

自然是四公主身上哪點,讓大人另眼相看。

兩人相視一笑,會意了。

屋裡芙珠睡得酣酣的,做著美夢,第二天也早早醒來,坐在銅鏡前打扮自己,但她無需打扮,就已出落得楚楚動人。

鏡子裡的小美人兒杏眼黛眉,下巴尖尖的,烏發如雲,身上不抹胭脂,白膩的頸子裡卻透出一股女兒家的香氣,她身上那種嬌怯豔麗的姿態,已是十分打動人。

同樣是女子,寶蘭常常替她梳攏頭髮,望著鏡子裡的精致倒影,不自覺看癡了。

這一天,芙珠候在後門邊上,從早到晚眼巴巴地等,直到太陽落下山,下人們都去歇息了,她也沒見著李琢的身影。

芙珠卻不覺得失望。

到現在她都認為李琢不會失約,只是被事情絆住了手腳,來遲了一會兒而已。

附近終於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

芙珠眼睛一亮,立即從門裡探出小腦袋。

剛下了一場大雪,雪花在黑夜裡紛紛揚揚,前方黑茫茫一片,一個人影也沒有,而她肩上輕輕蓋住一件披風,溫暖包裹住了她。

頭頂的雪花不再落下來,已經有一把傘罩住了她。

芙珠抬起臉,就見年輕俊秀的男人站在她身後,提燈執傘,聲音柔和,輕輕落在她耳畔,“李先生今晚不會來了。”

芙珠望著突然出現的裴駒,眼裡終於浮出了點點淚光。

裴駒第一次見女孩子落淚,微微一怔,險些取出手帕,但這麽做顯然孟浪,最後也只是出於一種善意,解釋道:“宮裡出了事,馮宦官突然去世,李先生是他義子,為他守靈七天。晚上宮裡鎖鑰,他出來不便,就傳來口信。”

芙珠眨眨眼,很快收回去了眼淚,卻難掩震驚。

馮宦官死了?

阿琢一定很傷心,難怪今晚會失約。

芙珠咬咬唇,抬起頭看著裴駒,還是忍不住想問,七天后,他回來這裡接她嗎?

望著女孩乾淨期盼的目光,裴駒心裡輕輕一歎,頭一次昧著良心,點頭微笑道:“他會來的。”

七天后,正好是上元節,全天下的行人湧向京城過節,熱鬧開了。

而這天,也是他們成婚的日子。

阿琢會來接她。

芙珠被安撫住了,很快眼兒彎彎,開始期盼七天后,但接下來發生的事,似乎與她預想的不一樣。

馮宦官一死,太后跟前無人,李琢順理成章當上總管的位子,依他的資質,這在歷朝絕無僅有,或許很快,他將是王朝最年輕的大太監。

到那時,手裡握著燙人的權勢,還會甘心做一介凡夫俗子嗎?

寶蘭在跟前伺候多日,看出芙珠心不在焉,眼看上元節將至,那些首飾衣裳鋪子熱鬧起來,就勸道:“公主頭上太素了,不如也去瞧瞧,大人見了一定會喜歡。”

芙珠心思一動,想起了李琢,畢竟還是少女年紀,爛漫天真,拋去了煩心事,隻想讓心上人喜歡,就和寶蘭一道兒出門去了。

首飾鋪子正熱鬧,芙珠看中一根孔雀金步搖,讓掌櫃包起來,旁邊突然冒出一道細尖的女聲,“快把髒手拿開,這是我們家夫人先瞧中的,你有什麽資格碰。”

對方聲音尖銳刺耳,芙珠聽得心裡不舒服,皺著眉頭看去,就見是個丫鬟模樣的少女在說話,身邊立著一個成熟美豔的婦人,臉上遮住面紗,光露出眉眼,就覺得明豔不可方物。

其實這對主仆一進來,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現在見她與別人起了爭執,眾人暗地裡瞧著熱鬧。

芙珠看著麗姬,麗姬也在打量芙珠。

準確的說,從芙珠一進門,她就注意上了。

這是個美人。

帷帽遮住面容,身段卻玲瓏苗條,胸口脹鼓鼓的,隨著步子走動,輕輕晃動,更別說從袖口露出的雙手,腕子上垂著滴玉翡翠鐲子,襯得肌膚雪白。

難以想象她一張臉生的什麽模樣,有多美。

麗姬起先只是好奇的打量,越看越心驚,也越發嫉妒了。

她之所以為成為大司馬最受寵的姬妾,憑兩腿間的功夫,更憑這張臉,現在出現了一個比她還美的女子,那份爭搶之心湧上來了。

麗姬目光掠過掌櫃手裡的孔雀步搖,最後定在芙珠臉上,她下巴微微往上一抬,一下子變得居高臨下。

但這份挑釁在芙珠看來,簡直莫名其妙,明明才第一次見面,怎麽會有人無理取鬧到這個地步,芙珠不是強出頭的性子,見眾人都打量過來,輕輕拉住寶蘭的袖子。

寶蘭站出來,對麗姬道:“夫人喜歡買去便是,切莫為了這一樁小事傷了和氣。”

她口氣溫柔,主動讓出金步搖,顯然不想生事,對方要有眼力見,也肯給個台階下,丫鬟卻緊緊相逼,聲音尖銳衝天,“你們自己不想要了,就想塞給我家夫人,未免欺人太甚,要走也可以,必須先給夫人賠禮,磕三個響頭。”

這番話氣得寶蘭手指發抖,“你們真是無禮。”

丫鬟直接打掉她的手,“竟敢指人,知道我家夫人什麽身份嗎?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把這倆賤人拖下去打。”

說著立馬有護衛湧進來,將芙珠和寶蘭圍住,拖他們下去打。

麗姬從頭到尾不出聲,美眸裡卻充滿了興奮。

她在大司馬府仗著獨一份的寵愛,跋扈慣了,對其他失寵的姬妾,根本不當成人,動輒打罵,有回懲罰下人,被大司馬撞見,不但不責怪,還笑著捏捏她下巴,“你是這裡的主子,有什麽打不得,用不得,別疼了手就好。”

她就是大司馬豢養的一隻雀兒,大司馬要她任性,她便肆意任性,打死了人也不怕,事後歪在他話裡撒嬌幾句,這條人命就抵過去。

現在,麗姬又想憑借這份獨寵,大庭廣眾下想打死這對主仆,只因為看她們不順眼。

芙珠今天出門沒帶幾個隨從,她和寶蘭又生得嬌柔,眼下正不敵一群烏泱泱的護衛,被拖出去打,突然鋪子外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臣裴駒,來接公主回家,請諸位放行。”

芙珠聽出了裴駒的聲音,高興走出去,卻被護衛攔住,只能眼巴巴瞧著站在鋪子外的年輕男人,看到他走了進來,穿著玄青色錦袍,面容如雪,身高背長,向麗姬從容行了一禮。

“我當是誰,原來是裴大人,今兒怎麽有好興致來逛鋪子,是為公主挑選嫁妝?”麗姬知道他是大司馬的座上客,不敢得罪,笑著寒暄,想到剛才他自報家門時,說是來接公主回家,心裡一驚,臉上仍笑著,“公主在哪兒呢,莫不是被裴大人金屋藏嬌了?”

裴駒微笑著,目光卻定定落在一個人身上,朝她走過去,卻被護衛攔住,他看了麗姬一眼,目光疑惑。

顯然疑惑自己的妻子,當朝的四公主,本該被眾星捧月,為什麽被她困在這裡。

麗姬身為大司馬的寵妾,仗著寵愛,撞上太后也不怕,更何況一個名聲敗壞的冷宮公主,卻怕得罪裴駒這位大司馬的貴賓,裴駒只看了她一眼,越是輕柔,越讓人心驚,麗姬後背全是冷汗,乾笑道:“誤會一場,我與公主不打不相識,今兒是傾倒在了公主裙下,你們這些蠢材,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扶著公主出去。”

“不勞煩麗夫人,我護著公主回去。”裴駒握住芙珠的小手,摸到她手心裡都是熱汗,輕輕搓了下指尖,以示安撫。

當著眾人的面,芙珠沒有抽出來,被他握住小手,在麗姬殷勤的賠罪下,坐進馬車。

車輪子緩緩駛起來,芙珠小手立馬從男人大掌掙脫開來。

手裡那份異常的柔軟消失了,裴駒有些許落空,但看到女孩又黑又軟的眼梢悄悄抬起來,投來感激的一眼,他唇角微翹,朝她一笑。

余光的落光透進車廂,照在他臉龐上,烏發紅唇,唇角含著一抹笑意,溫和而內斂,不帶著任何攻擊力,也比以往有了些暖意。

芙珠心跳突然小快了起來,慌忙別開臉,許久才鎮定下來,想到裴駒稱呼那美豔婦人為麗夫人,大約猜出她身份。

全京城的女眷有著這種囂張氣焰,除了崔安鳳的寵姬,那個赫赫有名的麗夫人,沒別人了。

果然什麽樣兒的林子,就養出什麽樣的鳥,他們兩個真臭味相投。

正想什麽來什麽。

芙珠朝著車外看,簾子飛卷起來,正巧看到一輛馬車經過,對面車廂裡珠簾飛揚,露出半張英俊冷煞的面孔。

正是那位麗夫人的男人。

芙珠好久沒看到他,猶如看仇人,又驚又氣憤,連忙調轉視線。

但來不及了。

車廂裡的男人眼風敏銳,當即轉過頭,冷冷盯住暗中偷窺他的女孩。

隔著車簾,看到她嫣紅飽滿的薄唇,崔安鳳冷冷一笑,一股陰鷙從眉宇間直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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