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仙醒來過幾回,病情越發厲害,她感到時日不多,李琢來探望時,不由垂淚,“先生,妾不能照顧您多時,來生再報答先生的恩情。”
李琢近日政事繁雜,眼下青影淡淡,人依舊溫和耐心,柔聲安撫道:“說什麽傻話,你得的不是絕症,我已尋到青山鎮的沈名醫,救治你的病。”
青山鎮在千裡外,此去不知何時回來,玉仙想到要去那麽遠的地方,感到無助害怕,揪緊衣角,一股溫暖從手背上傳來,李琢輕輕握住她的手,“不怕,我陪你去。”
“真的?”玉仙又驚又喜,慘白的小臉精神煥發。
李琢淺淺一笑,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珠,“說到做到。”
玉仙病情刻不容緩,立即出發,去往千裡外的青山鎮,尋到隱居的沈名醫。
沈名醫性子古怪,外人看他隱居山林數十年,是個淡泊名利之人,實則他既愛美人,又好斂金財,但若病人真捧上千金求治,他未必肯出手,行醫問藥,擺最先的是一個眼緣,總而言之,難伺候得很。
李琢誠心懇切,起先奉上世間難得一見的珠寶金財,多次拜訪,沈名醫不肯求見,躲在屋裡睡大覺,李琢跪在門前,淋雨刮風,落得一身咳嗽,夜裡低聲壓抑克制,沈名醫睡覺淺,被吵醒了,開門一看,一看是個執拗的癡情種,才願意見一面。
翌日,玉仙滿心歡喜在小屋裡等待,隔壁屋中,沈名醫道:“看在你心誠,救你家小娘子。”
李琢卻道:“沈大夫誤會了,李某此次前來,不是為女人,是為能解天下百病的《醫藥經》古籍。”
這本古籍,裡頭有他苦苦追求生龍根的法子,千裡奔波,也不是為玉仙的病而來,不過是打著她的名頭,掩人耳目,不叫心懷叵測之人疑心罷了。
沈名醫冷笑道:“這是我祖先傳下的寶物,豈能給你,你這一張嘴,換我傳家之物,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李某並非要奪取沈大夫家傳之物,只求給我一炷香時間,查看其中一頁。”
沈名醫看他許久,“不要美人要一本破經書,不是為自己所用,便是作為他人交換的手段,也罷,我既答應你,絕不食言。”
半盞茶,李琢從屋裡走出來,天光迎面射來,他眉目白皙,眼中陰冷漸漸散去。
他耳邊猶帶沈名醫漫不經心的聲音,“你家小娘子可一心盼你救活她,你卻隻將她視作擋箭牌,掩去你真實目的,想來,你也不過是一個無心無肝之人。我隻給你一次機會,往後,不必再來。”
天光落在衣袖上,帶著明媚的色彩。
李琢伸手,望著掌心裡跳躍的日光,唇角彎著,帶著交易順利達成後的愉悅。
無心無肝。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沈家院子不大,來往皆是各種氣息的藥草味,小藥童們捧著藥草來往不停,走入一排緊閉的屋門,容清早已打探清楚,這些屋舍是用來安置藥人。
所謂藥人,便是拿活人泡在毒性極致的藥湯中,泡上九十九天。
第一百天后,活人成活死人。
無心無識,只是一具供主人操控的傀儡。
現在關屋裡的是最近一批藥人,已經泡上九十天,還差最後十天,至關重要,小藥童們進出都比以往頻繁起來。
李琢本無心在意,卻見一個小藥童捧著堆雜物出來,經過他面前,手裡捧著衣衫中掉出一封殘信,好巧不巧,露出上面漂亮娟秀的簪花小楷。
這份信顯然是妻子送給戰場上丈夫的家書,字字滿帶希望,也字字讀來熟悉,李琢隻瞧了一眼,立即認出是誰的筆跡,既是她所寫,寫給她丈夫的,那麽屋子裡的藥人……
李琢慢抬起頭,定定望著眼前緊閉的屋門,臉色如常,眼瞳卻急速收縮,轉瞬之間,心中已有眉目。
他不曾輕舉妄動,低聲吩咐容清,“去查,這間屋裡的藥人身份。”
……
千裡之外,蠱蟲送到。
李琢的人查探周圍,並無可疑陷阱,放出精神飽滿的蠱蟲,撕破陣法和迷霧,鑽入桃谷中,暗中去劫裴駒的消息。
偏不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崔安鳳的部下早在附近埋伏,可謂是多年心血,處心積慮在此一舉,當日李琢偷走他的蠱蟲,今日便要奪來。
天頂雷聲陣陣,谷中血流成河。
一縷縷血腥氣飄散了進去,終於驚擾了人。
夜裡,芙珠熟睡中被寶蘭搖醒,就見窗外點點火光,人聲喧鬧,似出了了不得的事,起先以為哪間廂房走水了,寶蘭卻道:“不好,外人擅自闖入谷中,葉先生在前面抵禦,公主快隨奴婢離開。”
葉玉照顧她多日,是一個盡心盡責的男人,看眼下這局勢實在不容樂觀,芙珠雖然擔心他安危,但為孩子著想,連忙隨寶蘭走入桃林中的密道。
但一路走來,谷中侍從倒在路邊,鮮血從他們身子底下流出,簡直嚇人。
後面廝殺聲越來越近。
芙珠和寶蘭二人相依為命,步子越來越快,甚至到最後,整片桃林只剩下她們二人身影,緊張的呼吸聲纏繞在耳邊,仿佛成了催命符。
“啊!”
“小心!”
寶蘭不小心被腳下石子搬倒,狠狠摔在地上。
芙珠連忙伸手攙扶,低頭刹那,前方重重迷霧之中,一角絳紅金絲的錦袍若隱若現,袍上飛龍在舞,怒眉紅目,龍須倒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張牙舞爪,直衝她而來。
芙珠頓時僵立。
眼睜睜看著那男人破開層層迷霧走來,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上,銅筋鐵骨,眉目凌厲,身上攜著一團狡詐猙獰的暗龍,時隔多月,終於在她面前展露全貌。
芙珠渾身汗毛豎立,幾乎瞬間,轉身逃走,脖子卻一緊,她已被人扣住,絲毫不顧及她笨重的身子,用力拉到身後,他胸膛堅硬,裡面裝著一顆強悍的心臟,曾經受她所賜,刺傷過一回,流了許多血,現在該輪到她還債。
男人的手強壯而有力,也冰冷無比,他的殘手竟牢牢箍著一張鐵皮手套,扣攏她肩掰過來,聲音喑啞含恨,咬牙切齒,“好久不見啊。”
芙珠抬眼,對上崔安鳳的臉龐,他的眉目英俊,鮮活,愛恨鮮活,卻在她眼裡什麽都是含混的,只有一條惡龍,在他眉目裡盤旋,兩顆烏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來轉去,忽地一定,發怒的赤目慢慢對上她。
從前往事,愛恨傷債一齊湧了上來。
“啊!”
這回沙啞破碎的尖叫聲從芙珠嘴裡喊出。
她臨盆在即,看見了世間最毒的惡,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