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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臣(雙潔1v1懸疑)》第十九章 身份(百珠加更)
顧府,後院。
月份已入初夏,金陵地處南方,午後一過,太陽便有些毒辣。
身著輕薄夏衫的女子側身斜坐在一棵瘦櫻樹下,點點斑駁、陸離光暈。身後是一大片薔薇花叢,開得鮮妍奪目。美人與嬌花,怎麽看怎麽自成風景,然而焦頭爛額的花揚卻顧不得欣賞,隻一遍遍用手帕擦拭額角的細汗。
四、五個時辰以前,宋清歌忽然帶著糕點小食來了顧府,冠冕堂皇地說專程來拜訪她。並且帶了好些東西,不是邀她書法繪畫,就是請她鼓琴刺繡。
一開始花揚以為這女人是打著見她的幌子等顧荇之,然而隨著兩人的相處,她越發地覺得這人是真的樂在其中。
因為她邀花揚做的每一項,都是花揚並不擅長的。故而每次的消遣,都是以宋清歌夾槍帶棒的打擊,或者幸災樂禍的嘲笑作為結束。
“妹妹這繡工真是百年難遇的差呀!你不會連平繡和墊繡都不知道吧?”
是的,不知道,她只知道用繡花針殺人的一百種方法。
“妹妹這書法真是毫無天賦可言呀!你不會連行書和草書都分不清吧?”
是的,分不清,她隻想知道某人有沒有天賦寫遺書。
“妹妹這棋藝真是連門都還沒入呀!你不會……”
“……”
妹妹、妹妹……
若是花揚沒有記錯,宋清歌該比她還小一歲。聽她這麽一口一個妹妹地叫,好像真的已經嫁入顧府,成了她的嫂嫂。
“好了。”對面的女人輕歎一句,含笑收起了筆。
花揚終於解脫,站起來揉了揉坐到麻木的雙腿,跌跌撞撞行到宋清歌身邊去。
到底是受過良好教育的高門貴女,一手丹青自然是技藝超群的。院子裡那些花溶樹色、草長鶯飛被她描繪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只是……
花揚瞪大眼睛,又湊近了點。
只是……為什麽畫面中央根本就沒有人。
宋清歌似乎注意到她神情不對,掛上一絲假惺惺、真得意的笑,對她道:“多謝妹妹幫忙遮住了那一蓬沒修剪好的茉莉,曬了那麽久太陽。”
說完替花揚擦擦額上的汗,還故作心疼地補充道:“看,都曬黑了。”
“……”
周圍的氣氛凝滯下來,花揚眸色漸暗。身旁的女人卻絲毫不覺,依舊叨叨個不停,一張殷紅的嘴唇翻動,像要飛出朵花兒來。
真的忍她很久了。
若不是擔心長平郡主死在顧府會給自己惹上麻煩,花揚覺得宋清歌這顆狗頭,應該已經被她摁爆無數回了。
花揚思忖著,目光落到兩人面前的畫案上。除開筆墨紙硯,那裡還放了一株煙江疊嶂盆景,樹木溪流、怪石嶙峋。她幾乎是本能地上前兩步,伸手就從裡面摸出一塊小石,然後抬眼看了看宋清歌的太陽穴。
若是落點在這裡,人會立刻眩暈踉蹌。而宋清歌只要一晃,三步之內,必定會從台階上跌下去。到時候家仆會以為是她自己摔破了頭,而這枚小石可以被偷偷藏在手裡,經過假山的時候再扔到水池裡去。
人也死不了,就當給個教訓。
計劃完美,安排妥當。
花揚從來都是個行動派,“稍安勿躁”這四個字,她大約就隻認可個“躁”。
一念之間,拳頭松開,纖指夾住的小石被飛快一拋,小石離手,空氣中倏地浮起輕微嗖聲。
然後有人“咦”了一聲,笑意盈盈地叫了句“長淵哥哥”,提裙就往回廊一側跑了。
與此同時,回廊的盡頭,遙遠地傳來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哎喲”。
“砰”的一聲,像是有人的腦殼在廊柱上被開了瓢。
台階下的宋清歌,台階上的花揚都被這一撞震得愣住,緩緩抬頭向那邊看去。
只見走在最前面的宋毓,身著錦袍,手持折扇,端著一股風流貴公子的作派。而他的另一隻手,則緩緩松開了秦澍的腦袋。
“宋是瑜你瘋了嗎?!”秦澍捂住淌血的鼻子,甕聲甕氣吼道。
花揚心跳一滯,隱約猜到是那枚飛出去的小石撲了空,險些傷到秦澍。情急之下,宋毓不得不出手相救。
可是倘若宋毓看得見直撲而去的小石,沒道理不知道那石頭是從哪裡飛來的,所以……
思忖間,花揚忐忑抬眸,正對上那一雙春水瀲灩的桃花眼。
宋毓還是一如往常那樣笑著看她,陽光打在眉宇間,碎光迷離。可花揚卻覺得,那樣的眼神落到她身上,分明是一寸寸的拷問和審度。
半晌,他才移開目光,嬉皮笑臉地對著秦澍道:“沒,就是突然想活動活動筋骨。”
秦澍聞言暴怒,張牙舞抓地向宋毓撲了過去。然而腰腹一緊,腳下騰空,被聞聲趕來的顧荇之攔腰抱著轉了個圈。
他側身橫隔在兩人之間,面色肅然地瞪了宋毓一眼,繼而無奈地拍了拍秦澍道:“先去上藥。”
“叫窈窈她們一起吧,”宋毓收起折扇,對不遠處的兩個女人招招手。
九曲回廊下,那張臉春風容顏,眼眸如琉璃華光流轉,浸染出一抹森然。
花揚眼見無法拒絕,隻得跟在眾人後面,一路行得忐忑。她垂眸看著自己襦裙上的一塊墨漬,回想方才小石飛出的那驚心一刻。
當時只有她一人站在畫案後面。要說宋毓一點都不懷疑,花揚自己都不信。
可同樣的,對於宋毓方才的遮掩態度,花揚亦是感到驚訝。以她的身手,能覺察的人本就不多,更別說是察覺之後還能快速反應並且躲避的。
整個南祁怕是屈指可數。
她努力回憶著師姐提供的信息,確定她沒有說過燕王世子宋毓武功了得。
所以,宋毓不揭穿她,難道……
是為了隱藏自己?
“秦侍郎這是撞得不輕啊。”耳邊響起一道略帶笑意的聲音,宋毓懶懶地靠著廊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秦澍悲憤地瞪了他一眼。他卻甩著手中的折扇道:“看來得上點藥。”
顧荇之點頭,起身要去喚福伯,肩頭卻被宋毓摁住了。
“我跟窈窈去就行,等福伯過來,秦侍郎這張豐神俊朗的臉就該沒了。”
眾人此刻的心思都在秦澍身上,並未察覺宋毓這話的不對。顧荇之沒有反對,花揚隻得帶路。
兩人走得各自無言。待來到側廳,花揚俯身要去開藥櫃之時,只聽身後門扉吱喲一聲,像是被人輕輕叩上了。
輕而緩的腳步響起,那人踱步過來,在距離她一臂之遠的地方停下了。
他沒有說話,就連呼吸都是愜意平緩的。可是他身上那股華豔清冷的味道卻無聲地逼了過來,攏在周圍,將她緊緊桎梏。
兩人離得很近,近乎於耳鬢廝磨的距離,溫熱而濕潤的氣息拂在耳後,讓她的手心難以抑製地出了一層薄汗。
這樣危險的距離,宋毓可以隨時出手,對她一擊斃命。
花揚雖不知他處心積慮隱瞞實力是為了什麽,但她知道一個行事如此縝密之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將自己全盤暴露的。
所以就算他會抱著“錯殺三千”的想法直接除掉她,那也不會是現在,不會在這裡。
思及此,花揚平複下心緒,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身後的人低低笑了一聲,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態度,笑意清淺,帶著戲謔和森然。
下一刻,花揚隻覺腰上一緊,進而身體一僵,他似乎摁住了她腰腹大穴。下肢瞬間軟麻,腿上失力,堪堪往下滑去。
這一滑,她便落入宋毓早已等在那裡的手臂,腰被他牢牢扣住,他的另一隻手溫柔地撫過來,掌心微涼,骨節分明。
安靜的室內響起木箱落地的空闊聲,瓶瓶罐罐滾了一地,咕嚕嚕拉出雜亂的余韻。
苦澀的藥味在室內漫延開去,宋毓含笑低頭,那雙蕩漾的桃花眼中春意盎然。
花揚的心跳倏然快了幾分,不是因為他這翩若驚鴻的一顧,而是因為那隻骨相優美的手,此刻正精確無誤地扣著她腕間的動脈。
而他似乎對自己“無心”的落手渾然不覺,眼中笑意愈勝,氣息交纏、呼吸相聞,連發絲都纏繞在一起,繾綣而旖旎。
“小心,”他笑盈盈地道了句,說話間袖底一番,食指來到手心輕輕地一刮,輕聲湊到她耳邊道:“你的手心,怎麽全是汗呢?”
室內無聲,心思流轉。
他這是在逼她出手。
花揚心下一凜,將計就計。驚慌失措根本不用裝,她伸膝一頂,正正踢在某人此刻完全沒有防護的薄弱某處。
“唔!!!”
“哐啷——”巨響,似乎是立櫃被砸了,碎瓷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這樣大的動靜,回廊上的人自然都聽到了。
顧荇之擔心花揚出事,也不管秦澍還在淌血的鼻子,撩袍就往側廳去了。
門被他從外面踹開,顧荇之看見的便是宋毓抱著花揚,一手摟腰、一手扣腕,欺身壓下的場景。
而他身下的小姑娘淚眼盈盈,眸中透著惶然與無措,像一隻受驚的貓兒。
*
明月高懸,顧府的朱紅廣漆門外,宋毓斜倚在門柱上,半笑著看向秦澍道:“你說這顧和尚是不是動了凡心了?”
秦澍白他一眼,語氣嚴肅,“他那都算是客氣的,我若是他,看我不摻你幾本,再讓你去監獄,試試南祁的‘腐刑’。”
宋毓不惱,附和地笑了兩聲,話鋒一轉又問道:“顧長淵是怎麽找到她的?”
秦澍蹙了蹙眉,一臉嫌棄道:“怎麽?你也想去那兒找個一樣的回來?”
宋毓失笑,卻不否認,繼續吊兒郎當地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說不定我去看看,還真能找個一樣的回來。”
“切~”秦澍翻了個白眼,“江縣王家村,你最好現在就去,永遠別回來,省的我看見你就倒霉。”言畢撩袍上車,轆轆地行遠了。
長街靜謐,夜風悠悠。
折扇在手中敲出空闊的回響,良久,宋毓才低低笑道:“江縣王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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