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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我只能吃軟飯》第69章 番外·重回前世
遲阮凡從睡夢中蘇醒, 隻覺頭有些昏沉。

 怕是昨晚酒喝多了。

 自從王叔去後,他每日入睡前必須喝上一杯酒,夜裡才能睡得安穩。

 睜開眼, 龍榻上一如既往的空蕩, 只有他一人。

 遲阮凡不喜歡這樣空蕩的龍榻, 他完全沒有賴床的想法,撐身坐起, 在宮人的服侍下穿上龍袍。

 漸漸的, 遲阮凡感覺到有些不對。

 怎麽服侍的宮人好像換了一批?

 仔細看去, 又都是他眼熟的人, 甚至還能叫出名字,仿佛他們已經在他身邊伺候過許多年。

 遲阮凡抬手揉了揉額角。

 王叔去後, 他的腦子也越發不好使。

 終究是年紀大了。

 正想著, 一個小太監捧來淨手的熱水。

 遲阮凡習慣性伸手,只是手還未碰著水面, 他就頓了住。

 緩緩挪開手,遲阮凡看向水中自己的倒映,雙眼驟然睜大。

 精致俊秀的眉眼, 光滑無一絲褶皺的皮膚, 烏黑的發絲……

 這水裡倒映著的人, 分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這是年輕時的他自己。

 遲阮凡環視周邊的宮人。

 這些人面上無一絲異樣, 仿佛他們本就伺候的是一個年輕的帝王, 而不是一個年邁的老皇帝。

 遲阮凡微睜大眼。

 他想起來了!

 他知道為何這些宮人明明換了一批,卻依舊讓他覺得分外熟悉了。

 因為他們本就不是今生攝政王為他安排的人, 而是前世在他身邊伺候的宮人!

 他又回到了過去, 回到了前世!

 遲阮凡的手微微顫抖, 他強做鎮定地發問:

 “現在是朝康幾年?”

 太監總管輕聲回道:

 “回陛下, 昨晚剛過大年夜,現今是朝康十一年了。”

 朝康十一年。

 他登基的第十一年,親政的第六年。

 遲阮凡側頭,透過半開的窗戶,在宮燈的映照下,看到外邊飄雪的皇宮。

 “攝政王呢?”

 遲阮凡的手不顫了,聲音在顫。

 明明殿內有地龍供暖,他卻感覺體內的血液涼得像外邊的冰雪。

 前世,攝政王就是死在朝康十一年初的雪夜。

 曾經他刻意忽略,不去回想的事,盡數在腦海中浮現。

 他與攝政王爭鬥,金國趁機開戰,攝政王帶兵出征。

 待攝政王歸來時,皇宮和朝堂,已經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沒過多久,他就成功扳倒了攝政王,將其軟禁於攝政王府。

 接下來的幾年,他一心撲在朝政上,勵精圖治,最終滅掉胃口越來越大的突厥,打廢虎視眈眈的金國。

 大晉空前強盛,舉國歡慶,臣民山呼萬歲,他過了登基以來最舒暢的一個年。

 隨後,看守攝政王府的禁軍來報,攝政王去了……

 皇帝的問題,讓太監總管頓了住,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大晉只出過一個攝政王,陛下問的是誰,他心知肚明。

 但所有人都知道,當今天子曾在那人的壓製下,屈辱過了許多年。

 自從陛下親政以後,攝政王就是宮裡不可提起的禁忌。

 不過一瞬的停頓,太監總管就收到了皇帝仿若要殺人般的凝視,他忙道:

 “回陛下,錦王爺正被軟禁於王府,此時,應當是在王府裡。”

 當今天子親政後,不知為何沒有剝奪那人攝政王的稱號,太監總管卻不敢在陛下面前稱其為攝政王,隻敢叫一句錦王爺。

 “在王府……”聽到這個答案,遲阮凡才感覺身體沒那麽寒冷僵硬。

 還好,王叔還活著。

 又或者……是禁衛還沒來得及將王叔的死訊傳入宮。

 想到這個可能,遲阮凡連洗漱都顧不得了,鞋子都沒穿就匆匆往外走。

 “備車馬,去攝政王府!”

 太監總管來不及勸阻,隻好抱上皇帝的靴子腰帶狐裘等,追了上去。

 “陛下!早朝時間就要到了。”

 “今日罷朝!”遲阮凡頭也不回道。

 所有聽到這話的宮人禁衛皆是一驚。

 自從陛下親政以來,除每年千秋節休沐一日外,就從未停過朝會。

 今日,陛下竟罷朝了。

 遲阮凡坐上前往的攝政王府的馬車。

 大太監把一個暖手壺塞到他懷裡,隨後蹲下身,給他暖足穿鞋,嘴裡還念叨著“陛下萬金之軀,怎可這般不愛惜身體”雲雲。

 遲阮凡聽不進任何聲音,他掀開窗簾,看著外邊的景色,不時催促駕車的禁衛加快速度。

 前世,王叔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死去,事後得知的他什麽也做不了。

 上天讓他再回到朝康十一年,可萬萬不能讓王叔再沒了。

 他可再遭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陛下,錦王府到了。”

 禁衛的話剛說出口,皇帝就拉開車簾跳了下來。

 王府門前守著的本就是宮中禁衛,遲阮凡沒受到任何阻攔,便進入攝政王府。

 王府管事聞聲而來,看到那明黃的龍袍微怔了一瞬,正要下拜,卻被大步上前的皇帝抓住了手臂。

 “攝政王在哪?”遲阮凡急切問。

 “回、回陛下,王爺還未起身。”管事答道。

 是未起身,還是已經去了卻沒人知曉?

 遲阮凡不敢松懈,收回手,快步朝裡走去。

 在他和王叔恩愛一生的那一世裡,王叔曾帶他來過攝政王府,他知道王叔平日裡都住在哪。

 “陛下誒,您慢點。”太監總管抱著狐裘在後面追。

 沒落的王府不同於皇宮,地上厚厚的積雪都沒人掃,皇帝要是摔著,他哪裡擔當得起!

 才剛過大年,攝政王府裡卻沒一點過年的氣氛,連人影都看不見幾個,冷清極了。

 遲阮凡穿過寂靜的庭院長廊,最終來到攝政王的臥房前,一腳踹開門。

 在房門嘎吱的響聲中,遲阮凡看到了似乎剛剛從榻上坐起身的錦竹。

 錦竹比遲阮凡記憶中的更消瘦,白色的裡衣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蕩。

 他坐在榻上,抬眸看來,眼裡帶著些恍惚,仿佛還陷在夢中。

 一陣風從遲阮凡身後吹入屋內,錦竹掩嘴低咳了兩聲。

 遲阮凡回神,快步走入屋內,猛地關上門。

 他記得王叔出征回來後就落下了傷病,受不得寒,吹不得風。

 好不容易追上來的太監總管:“陛……”

 門在他眼前合上。

 屋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遲阮凡一步步朝錦竹走去。

 見錦竹準備起身行禮,遲阮凡加快腳步,來到榻邊,猛地把他抱住,手臂收緊。

 慶幸、後怕、失而復得、眷戀……所有情緒,都化在這一個擁抱裡。

 錦竹微頓,手下意識抬起,又即將碰觸到皇帝肩背時停下。

 “陛下。”

 他低低喚了聲,聽不出什麽情緒。

 遲阮凡卻被這一聲喚得鼻頭酸澀,把臉埋進錦竹脖頸間,聲音略微更咽。

 “王叔……我好想你。”

 眼睛有些熱。

 遲阮凡也分不清,這是王叔離他而去後,他對其的思念,還是前世早早失去王叔,他深埋於心底的孤獨想念。

 皇帝失態了……

 錦竹懸於半空的手落了下去,輕輕攬著身上人,眼裡多了些茫然。

 這樣擁了好一會,遲阮凡才漸漸緩過來。

 他睜著有些紅的眼睛,在錦竹肩頭輕輕蹭了蹭。

 其實,他想吻攝政王。

 吻到兩人都接近窒息,只有那樣,才能宣泄他的洶湧情緒之萬一。

 但不行,他不能這麽做。

 這一世,他和王叔並不是愛人,他們的關系很糟糕。

 遲阮凡的手抱得有些麻了,他並不想放開錦竹,便隻移動那手,從錦竹從腰間移到另一側的肩頭。

 隨著手位置的變化,遲阮凡感受到錦竹的身體之冰涼。

 遲阮凡微退開身,拉起被子將錦竹裹住。

 還覺得不夠,環視四周想找能暖身的東西,卻只在榻邊看到一盆早已熄滅的炭火。

 遲阮凡微蹙起眉。

 這屋子裡太冷了,連他都能感受到冷,更何況身負傷病,不能受寒的攝政王。

 “王叔府上怎麽沒燒地龍?”遲阮凡問這話時,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他是把攝政王軟禁在府裡沒錯,可他沒禁王府采買。

 諾大一個王府,不缺金銀玉器,絕對不可能連個地龍都燒不起來。

 莫非是有人陽奉陰違,苛待了攝政王?

 錦竹看了皇帝一眼,似乎不懂他的怒從何而來,“罪臣……”

 “朕沒給你定罪!”遲阮凡立刻道。

 他減除了攝政王的黨羽,讓其禁足於攝政王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懲處。

 那時他想著,雖然攝政王將他困在皇宮,讓他當了許多年傀儡皇帝,卻也是攝政王將他帶出冷宮,扶他登上皇位,給了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貴榮華。

 他把一切都還給攝政王。

 囚他一生,也以錦衣華服、玉饌珍饈養著他。

 但現在……看著寒冷昏暗的屋子,回想剛剛擁抱攝政王時,感受到他消瘦感,遲阮凡就氣得快炸了。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錦竹抿了下唇,把那稱呼咽下了回去,沒再吭聲。

 “來人!”

 遲阮凡轉頭對外邊喊:“把地龍燒起來,炭火燃起來!”

 在太監總管捧著炭盆進來時,遲阮凡又蹙起了眉。

 他回頭,看向正在自己穿衣的錦竹,改口道:

 “算了,王叔隨朕回皇宮吧。”

 攝政王府太遠,他怕顧不到王叔。

 他要把王叔放在他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錦竹拿外袍的手微頓。

 遲阮凡便伸手接過,抖開衣袍,為他穿上。

 皇帝幫人穿衣,這太過駭人聽聞。

 錦竹僵了住,太監總管趕緊上前,接過皇帝的活。

 遲阮凡本不想讓,但服侍人穿衣這事,太監總管確實比他做得利索。

 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只會脫衣不會穿。

 等錦竹穿戴齊整,遲阮凡拿過他自己的狐裘,給錦竹披上,道:

 “要帶什麽東西,讓……”

 遲阮凡看了眼太監總管,從記憶深處找出了他的名字,接著道:

 “讓小魏子給你收拾。”

 見皇帝真要帶他去皇宮,錦竹不得不提醒:

 “陛下,臣還在禁足。”

 遲阮凡握住錦竹冰涼的手,把兩隻手都捧在掌心,想用體溫將其焐熱。

 聞言,他道:“那就換個地方禁足。”

 錦竹看著皇帝的動作,神情中泛起疑惑。

 數息後,他抽回手,凝眉看著門口,道:“臣沒什麽要帶的。”

 “行。”遲阮凡也不在意,反正宮裡什麽都有,衣服鞋襪都能直接做新的。

 他抬手,給錦竹戴上狐裘後的帽子,攬著對方往外走,盡量不讓錦竹吹到一絲風。

 錦竹動作僵硬。

 他跟皇帝差不多高,卻被皇帝一手按著腦袋埋在其胸膛前,一手攬腰背往外走。

 這般行走姿勢,仿佛新婚妻子嬌羞躲在丈夫懷中。

 皇帝抱住一人從攝政王府中出來。

 禁衛首領立刻上前相迎。

 他心中還有些疑惑。

 攝政王府幾年前就把家眷仆人遣散趕緊,隻留了幾個忠心的老仆,陛下怎麽還從王府裡帶了女眷出來?

 看陛下和這“女子”的親密模樣,怕是關系不一般。

 難不成攝政王還有別的隱在暗中的勢力?他們還膽大包天,將陛下的女人擄進了攝政王府。

 禁衛統領看向負責看守攝政王府的禁衛,目帶厲色。

 禁衛們早已是驚得心神皆顫。

 讓無聖令者進入攝政王府,可是他們失職,更何況還驚擾了陛下,他們下輩子,怕不是要在皇莊的田地裡度過了。

 魏總管跟在皇帝身後出來,對禁衛們道:

 “陛下帶錦王爺入宮,你們不用看守了。”

 眾禁衛:“??!”

 那個依偎在陛下懷裡的,是攝政王?!

 馬車內,遲阮凡按了下一旁的暖手壺,見其已經失去了熱度,便還是伸手,把攝政王的手捧在手裡捂住。

 他能明顯感覺到攝政王現在的身體之虛弱。

 往常,攝政王的手腳在寒冬裡都是暖熱的,他最喜歡在觀賞雪景的時候被起握住手。

 現在,攝政王的手卻像是一塊冰,怎麽也捂不熱。

 錦竹的手指動了動,感受到皇帝手上傳來鎮壓的力道,他停了住,沒再把手抽回。

 回到皇宮。

 遲阮凡讓錦竹坐在最暖和的殿內,讓宮人拿來新的熱水壺,用兔毛袋包裹著,拿給錦竹捧著,再喚來禦醫為其診治身體。

 禦醫給攝政王診著脈,心中思緒萬千。

 陛下為何會把這位帶入宮?還讓他來診治,這讓他該怎麽說呢?愁啊。

 遲阮凡見禦醫半響不吭聲,道:

 “朕要你全力治好攝政王,有任何問題,都如實道來。”

 禦醫收回手,對皇帝恭敬回道:

 “陛下,王爺這是陳年舊病,難以根治,近日裡又寒氣入體,傷了身,現今只能慢慢調養。”

 “行,你說該怎麽調養。”遲阮凡道。

 禦醫沉聲片刻,道:“臣開一劑藥,先喝上數日再觀。其次請王爺忌口,莫食寒涼之食,平日裡注意保暖,切莫受寒受風……”

 遲阮凡記下所有要注意的事項,隨後起身謝過禦醫,送其離開。

 錦竹一直沒什麽反應。

 等皇帝回來,也只是抬眸靜靜看著他。

 遲阮凡在錦竹身邊坐下,伸手探入兔毛熱水壺之中,握住錦竹變得滾燙的手。

 一顆紛亂的心,驟然安定了下來。

 兩人靜靜坐了許久,直到魏總管進來,輕聲提醒皇帝用膳。

 遲阮凡收回手,對錦竹笑道:

 “王叔隨我一起用膳吧。”

 他還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跟現在的錦竹相處,只能小心把握著兩人間的分寸。

 錦竹放下熱水壺,隨皇帝用了膳。

 用膳時,皇帝給他夾了九回菜,每次都夾得自然而然,仿佛已成了習慣。

 錦竹緩緩吃下每一樣菜。

 用完膳後,他主動道:“陛下欲將臣禁足於何處。”

 錦竹猜測會是冷宮。

 他當年就是在冷宮遇見皇帝,以皇帝的性子,很可能將他關在冷宮,讓他過皇帝當年過過的日子。

 若不是冷宮,就是其他閑置的宮殿,他都無妨。

 反正皇帝也不可能把他禁足在帝王寢殿。

 “當然是朝陽殿,你還想去哪?”遲阮凡答得自然而然。

 見錦竹平靜的眸中泛起驚愕,遲阮凡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表現有些太心急了。

 他思索了會,勉強道:

 “魏子,把東邊的偏殿收拾出來,給攝政王住。”

 又見到了活生生的王叔,卻沒法跟王叔同榻共枕,這讓遲阮凡有些不悅。

 魏總管顫巍巍道:

 “陛下,從未有過前朝臣子禁足於帝王寢宮的先例啊。”

 更何況錦王爺還是“罪臣”,武將出身的罪臣。

 他若是夜間對陛下下手,後果不堪設想。

 遲阮凡不在意,“今後便有了。”

 先例這種東西,不都是靠人創造的?

 他看向錦竹,道:“王叔今後就在朝陽殿住下吧。”

 “臣……遵旨。”錦竹垂首道。

 遲阮凡幫著布置攝政王的住處。

 最溫暖的錦被,最舒適的枕頭,再從國庫裡取了好些珍寶擺件做裝飾,又讓尚衣局為錦竹量身定製衣服。

 一番忙碌後,已經到了下午。

 遲阮凡讓攝政王好生休息,自己則去了禦書房。

 他倒是想一直守在攝政王身邊,但他已經不是那個有王叔寵著,萬事無需操心的傀儡皇帝了。

 他得批閱奏折,處理朝政,治理國家。

 遲阮凡在禦書房待了很久。

 他批閱其奏折來,倒是得心應手。

 那些當年發生過的重大事件,遲阮凡腦海中還有些模糊的印象,若是奏折中提起,他能很快聯想起,並給出解決方案。

 時間主要耗費在了解現在的人和事上。

 他連現在的六部尚書分別是誰都記不清。

 看到那些名字後,他倒是都能記起來,甚至還能說出那人一生中的重大成就和過錯。

 可問題又來了。

 他不知道哪些成就是他們已經達成的,哪些成就是將來才達成的,又有哪些過錯是即將犯的。

 當遲阮凡理清這些複雜的人和事後,已經是深夜。

 他略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額角,擺駕回朝陽殿。

 進入殿中,遲阮凡解下狐裘,交給一旁的小太監。

 他往東側偏殿的方向看了眼,怕吵到錦竹,壓低了聲音問:

 “攝政王歇了嗎?”

 宮人道:“尚未。”

 遲阮凡本來只是隨口一問,反正不管宮人回答什麽,他待會都會去看望攝政王。

 哪想到攝政王竟真的沒睡。

 這都什麽時辰了,竟還不歇息!

 遲阮凡快步走入東側偏殿,先看了眼床榻。

 榻上沒人,錦被疊得整整齊齊,分明是從未動過的模樣。

 環顧殿內,遲阮凡看到了坐在窗邊的錦竹。

 窗戶還是開著的,有棉絮般的雪花隨風飄入殿內。

 遲阮凡氣炸了,快步走過去關上窗。

 他俯身一把抓住錦竹肩上的衣服,胸膛起伏,好一會才忍住怒氣,咬牙道:

 “你身體什麽情況不知道嗎?竟還在窗邊吹寒風!”

 錦竹抬眸看他,眼中帶著不解,“陛下生氣了?為何?”

 “你說為何?”遲阮凡俯身逼近,“你這般作踐自己的身子,我、我……”

 遲阮凡突然發現自己沒法解釋。

 他因心愛之人作踐身體而心疼生氣,這理所當然。

 可在這時的錦竹眼裡,他們並沒有那樣的關系,他們甚至還是敵對方。

 遲阮凡無力松開手。

 額頭抵在錦竹的額頭上,靜靜平複著胸腔中翻湧的情緒。

 他得慢慢來。

 慢慢對王叔好,把愛意化作溫熱的水,一點點溫暖王叔,而不是化作火,把王叔灼燒疼。

 良久,遲阮凡睜開眼,站直身,為錦竹撫平肩上衣服的褶皺,道:

 “王叔,很晚了,歇息吧。”

 錦竹注視了會遲阮凡,沒再堅持,解衣上榻。

 遲阮凡坐在榻邊,俯身為錦竹蓋被子,仔細掖好被角。

 抬眸時,視線落到錦竹沒什麽血色的唇上,他的動作頓了一瞬。

 他又想吻他了。

 遲阮凡移開視線,起身後退了一步,交代道:“王叔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就叫宮人,叫我也行,我就在南面的殿裡。”

 錦竹垂下眸,“謝陛下。”

 遲阮凡回到自己的殿內。

 他這一生別無所求,隻願能和王叔安穩平靜的過完一生。

 哪怕他要付出每日為朝政勞累的代價,也無妨。

 只是接下來的日子,卻過得並不安穩平靜。

 遲阮凡無數次或親自逮到、或被宮人稟報:

 攝政王在窗邊吹冷風,攝政王喝涼了的茶,攝政王拒絕用膳,攝政王夜裡坐榻上不睡。

 遲阮凡說了數次都沒用,錦竹就算在他面前答應得好好的,之後也會繼續犯。

 幾天后,遲阮凡讓宮人把攝政王房裡的窗戶釘死;讓宮人時刻守著,保證攝政王能接觸到的茶水都是熱的;自己親自盯著攝政王用膳;抱來枕頭跟攝政王同榻,抱著他睡。

 所有措施實行下去後,錦竹安分了一段時間。

 只是錦竹天天待在朝陽殿,根本不外出。

 遲阮凡怕他悶著,就說不限制他在皇宮內走動,等天氣好些,讓他出去散散心。

 於是又出問題了。

 錦竹在大冷天,跑去了湖心亭散心。

 遲阮凡找到他時,錦竹的皮膚都快被凍青了。

 那次回去,錦竹生了一場大病,養了半月才好。

 遲阮凡日夜守著照顧,奏折都搬到了朝陽殿來處理。

 病好後,錦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陛下為何不讓臣死?”

 早在這半月裡,遲阮凡就猜到了錦竹百般折騰的用意,可真聽錦竹親口說出這句話,他還是感到寒意籠罩,冷徹心扉。

 錦竹是在尋死。

 從他把錦竹帶回皇宮開始,又或許在更早之前。

 寒冬之中不燒地龍的攝政王府,隻放著一個早就失去溫度的炭盆的臥房……那時,錦竹就在尋死。

 遲阮凡沒有回答。

 他放下奏折,端過湯藥,親自喂錦竹。

 錦竹抿著唇,側過頭。

 “王叔,乖乖喝了這藥,別逼我。”遲阮凡緩緩道。

 錦竹閉上眼睛,等待著帝王怒火的降臨。

 他或許會被處死,又或許會被皇帝丟得遠遠地,眼不見心不煩。

 遲阮凡放下湯藥,讓殿內的宮人都撤出去。

 待殿內只剩下他和錦竹。

 遲阮凡站起身,注視著榻上蒼白消瘦的人,抬手緩緩脫去剛下朝沒來得及換的龍袍。

 錦竹聽到衣料摩擦的聲音,睜開眼,就見皇帝掀開錦被,壓到了他身上。

 遲阮凡俯身,在錦竹耳邊低聲道:

 “王叔,恨我吧。”

 ——如果我對你的愛,沒法讓你對這人世感到留念,那就用你對我的恨,來增加你的求生意志。

 遲阮凡知道這時的攝政王是恨他的。

 是他讓對方失去權勢,淪落自此。

 攝政王或許想要報復他,想要重新奪回權力。

 所以,他剛親政那幾年,攝政王活得好好的。

 直到他派出的將領滅了突厥的消息傳入京中,攝政王看不到成功報復的希望,便生了死志。

 這一個月,遲阮凡和錦竹同塌而眠,卻不是全然將自己的性命交到攝政王手上,他的潛龍衛一直在暗處守著,護衛他的安全。

 潛龍衛,潛行於暗處,保護皇帝。

 這是他親政後,設立的組織。

 據每日守衛的潛龍衛稟報,每晚他熟睡後,攝政王便會睜開眼,盯著他看上許久。

 遲阮凡不清楚錦竹為什麽沒有對他下手。

 或許是他武功高強,知道有潛龍衛盯著;或許是他清楚就算殺了他,他自己也沒法再掌權;又或許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他。

 他的王叔一直是個心軟的人,對百姓心軟,對他也心軟。

 “王叔,疼嗎?”遲阮凡在錦竹耳後問。

 錦竹緊閉雙眼,咬牙不吭聲。只有他那被汗水浸染的鬢角,在昭示著他正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遲阮凡為他拭去汗水,柔聲道:“疼就多恨我一點。”

 越恨他,越想殺了他,才會升起更強的求生意志,才會舍不得死。

 遲阮凡給錦竹做完清理,又在榻邊陪了他許久,哪怕錦竹始終不肯看他一眼,他也不在意。

 這代表著攝政王恨他恨到了極致,怕睜眼就露出了殺意。

 “王叔,湯藥和膳食都在桌上,你休息好了就吃點,我晚上再來。”

 遲阮凡起身去隔壁書房批閱奏折。

 臨走前,他打了個手勢,讓潛龍衛盯緊攝政王,別讓他做出自傷的事情。

 遲阮凡正翻看著奏折,就聽魏總管低聲來報,攝政王把湯藥和膳食都吃完了。

 遲阮凡滿意地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苦澀彌漫。

 他想對王叔好,想跟王叔安穩過一生,最後,他卻成了把王叔傷得最深的人。

 遲阮凡批閱完奏折回去時,錦竹已經睡了,睡得很沉。

 顯然白日裡的經歷,讓攝政王消耗完了本就所剩無幾的精力,攝政王疲憊不堪,連被他近身都沒能察覺。

 他放輕動作,褪去外袍,在錦竹身邊躺下。

 剛一躺下,錦竹就滾入了他懷裡,臉頰貼在他肩上,輕輕蹭了蹭,帶著對溫暖的貪戀。

 遲阮凡動作微頓。

 攝政王沒醒。

 他當然沒醒,清醒時的他絕對不會有這種作態。

 攝政王若是醒著,怕是會對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抽他筋,吃他肉。

 遲阮凡伸手攬住錦竹。

 攝政王的身體總是很涼,哪怕在燒著地龍的殿內,也涼得像是躺在雪地裡。

 遲阮凡盡量把錦竹全部擁住,再抱緊些。

 用體溫將其捂熱。

 翌日,遲阮凡起身準備上朝。

 錦竹也跟著醒了。

 他沒像往常一樣靜靜躺著,等遲阮凡離開,而是坐起身,幫著遲阮凡穿好衣物。

 遲阮凡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他王叔這是要忍辱負重了?

 在錦竹準備跟下榻時,遲阮凡把他按了回去,蓋上被子,柔聲囑咐:

 “王叔再休息會,待會記得吃藥和用早膳,我今日會早些回來陪王叔。”

 最後一句話,是從前攝政王常跟他說的。

 如今卻兩人身份轉換,變成了他跟攝政王說。

 ·

 攝政王不再刻意尋死,開始按照太醫所說調理身子。

 也不再對皇帝刻意疏遠,偶然還能和皇帝聊聊天,說說朝政。

 遲阮凡也在根據攝政王的態度,悄然轉變著對待他的方法。

 如果攝政王不動聲色與他親近,陪他聊天,對朝政產生興趣,就代表著對方有求生意志,正等著在合適的時機給他致命一擊。

 這時就不能對攝政王逼的太緊迫,要更注意分寸。

 如果攝政王話少了,不怎麽搭理他了,對朝政也沒了興致,就代表對方又不想活了。

 這時就得步步緊逼,重複那日的對待,讓攝政王記起他帶給他的屈辱,激起攝政王的恨意和求生意志。

 方案剛實施沒多久,遲阮凡就發現攝政王的態度在這兩者之間反覆橫跳。

 這就像是攝政王在故意試探他的反應。

 遲阮凡無法,隻得把錦竹拉上榻,加深一遍對他的恨意。

 “陛下!”魏總管在外間高聲稟報:“江州發生水災!各部尚書已在禦書房外等候。”

 遲阮凡一停。

 水患啊……

 哪怕他根據前兩世的記憶和經驗,把能做的都坐了,終究無法以人勝天阻止水患發生。

 遲阮凡跟錦竹道了聲抱歉,穿好衣袍,往禦書房而去。

 錦竹等聽到皇帝的腳步聲離去,才緩緩睜開眼。

 一雙如墨般的眸子裡,沒有恨意,沒有屈辱,只有著迷醉眷戀,和一絲擔憂。

 錦竹挪動身體,從榻上探出身,伸手想撿地上的衣袍。

 但今日皇帝發現了他欲迎還拒的心思,格外氣惱,扔衣服時用上了十分力道,他撿不到。

 可若為了這事,把宮人叫進來幫忙,他又開不了口。

 正猶豫著,一道黑影出現在了地上,拾起衣袍腰帶,雙手捧著,遞給他。

 錦竹抬眸,視線從黑衣人袖口代表皇族護衛的暗紋上劃過,最後落到那人普通到難以讓人留下印象的臉上。

 錦竹凝神回憶了片刻,隨後眸中閃過一絲了然、

 “是你啊。”

 自從他進宮以來,就一直盯著他的人。

 皇帝的暗中護衛。

 也是他當年一手栽培,在出征前,特意留在禁軍中的人。

 倒真是巧了。

 錦竹伸手接過衣袍。

 黑衣潛龍衛等他穿戴整齊,才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睛,道:

 “王爺想離開皇宮嗎?”

 錦竹的目光驟然銳利,抬眸看向那人,“你要放我走?”

 “不,我忠於陛下。”

 潛龍衛道:“如果王爺要離開,我拚上性命也會將您攔下。”

 說完這話,潛龍衛就悄然回到了暗處。

 這是在警告他,不要心存逃離之念嗎?

 錦竹往後一倒,仰面躺在榻上。

 可……他從來都沒有過離開的念頭。

 數月前,他確實是心存了死意。

 當年的小皇帝已經長大了,能獨擋一面,能讓百官百姓臣服。

 那日,一眾將士滅突厥,大勝歸來,京中百姓山呼萬歲,他就知道自己可以安心去了。

 他的身體懼寒,於是,他特意讓老仆停了地龍,不再送炭火。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錦竹做好了在某個冬夜悄無聲息離開的準備。

 那幾天,他時常夢到皇帝。

 有時是他們初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皇帝還是困於冷宮的九皇子。

 年幼的皇子天生就長著一副出眾的容貌,即使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也光彩奪目得讓人意不開眼。

 小皇子趴在冷宮牆頭,好奇地看著他,道:“你是誰?宮裡沒有穿你那種衣服的。”

 他仰望著宮牆上的小孩,含笑回道:

 “鎮南王,錦竹。”

 “啊,”小皇子有些欣喜地道:“你是我王叔啊。”

 更多時候,他夢見的是龍袍加身的皇帝。

 皇帝冷淡而疏遠地喚他“攝政王”。

 那樣的夢,通常不太好受,但能看到皇帝,他就心甘情願一直睡下去。

 突然某一天,他的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聲音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他有些不悅地坐起身,房門就被人一腳踹了開,明黃的龍袍映入他眼簾。

 一時間,錦竹竟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若是夢境,那自然是好的,他能多看會皇帝。

 若是現實,皇帝怎會來攝政王府,為了……殺他嗎?

 皇帝沒殺他,還喚他“王叔”,將他帶回了皇宮,為他調理身體,關心他的生活起居,用疼惜又依戀的目光注視他。

 這倒是比夢,還像一個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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