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管這個。”雲林境道,“大師兄不知人心險惡,聖尊既然將他交給我照看, 我便不能讓他隨意同人騙著結為道侶。”
花不逐差點不顧形象翻白眼。
在他看來, 人心最險惡的就是他大師兄了, 竟然禍水東引, 平白無故連累他挨一頓揍。
好在花不逐皮糙肉厚,被人揍慣了, 他撿起翎羽, 吹了吹上面的灰, 又將那翎羽上的細絨毛一根根捋齊, 翻來覆去看了看,發現這短短兩根翎羽也做不了什麽有用的法器,便收起來打算給宮梧桐做個新耳飾。
“對了,方才那三人是誰?”
雲林境輕輕摩挲著劍柄,細細回想方才宮梧桐在面對三個徒弟時的異常。
“大師兄昨日新收的徒弟。”
那把凶劍上隱約有一排被手指按出來的凹槽, 雲林境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第一個凹處。
“越既望。”
指腹緩緩往下滑,嚴絲合縫和第二個凹處貼合。
“睢相逢。”
最後那如玉似的指腹幾乎用盡全力在第三個凹槽處一按, 那堅硬的玄鐵劍柄竟然被他直接按出更深的凹槽, 連花紋都磨平了。
花不逐從來不會察言觀色, 沒察覺出雲林境身上徹骨的冷意,還在追問:“第三個呢?”
雲林境突然一笑,將劍收起來,輕聲道:“——明修詣。”
花不逐見他這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微微往後退了半步,幽幽道:“二師兄,你別這樣笑, 我害怕。”
手中沒劍的雲林境像是轉瞬變了個人似的,神態比方才還要溫柔,他淡淡道:“你今日可有什麽安排?”
花不逐撩開頭髮仔細數了數白發中的幾根紅色發絲:“哦,半個時辰後我要和小師妹喝茶賞花;晌午和天齋的師姐下棋品酒;晚上還得和前幾日剛認識的女修泛舟。”
他將頭髮放下,認真道:“我可忙了。”
忙你還飛過來招惹大師兄?
雲林境對這隻白孔雀四處留情的性子已經無奈了,直接道:“全都推了,今日你去千仞學府幫我做件事。”
花不逐:“啊?可我……”
雲林境羽睫輕輕一動。
“好好好!”花不逐立刻慫了,“去就去,你可別拔劍。”
雲林境輕聲道:“到了千仞學府尋到師兄後,在他身上偷偷下個結發,看看這個月他到底瞧上了誰。”
***
另一邊,宮梧桐已經溜達著帶著三個徒弟到達了九方宗半山腰下的千仞學府。
這座學府是九方宗同三界其他大門派所辦,其中各個門派弟子眾多,按照年齡修為分為“天地玄黃”四個學齋。
去學府的路上,宮梧桐對著三個徒弟諄諄教導。
“進了學府,就像是進自己家一樣,不必拘謹,脫靴上桌都行。若是有人欺負你們,你就報我的名號——既望你也可以直接將你臉上的弟子契紋懟那人臉上去,他們立刻就慫。”
越既望肅然道:“師尊說笑了,不敢以師尊的名號惹是生非!”
睢相逢眼睛都亮了,本來想問“真的嗎,我真的能隨便欺負人?”,但一見越既望如此正直,隻好小聲說:“我也一樣。”
明修詣……明修詣極其會適應,為了宮梧桐而專門修煉的隻挑有用的聽,其他的騷話廢話選擇性耳聾大功已經略有所成,全程面不改色。
宮梧桐十分欣慰,視線偷偷瞥了明修詣一眼,好像因為他沒說話而有些失望。
明修詣疑惑地回望他。
宮梧桐悶咳一聲,岔開話題:“你們被分到哪個學府來著?”
明修詣將雲林境給他們的玉牌拿給宮梧桐看,上面刻了一個“玄”字。
是玄齋。
玄齋在一片桃林之中,穿過一條長橋便是宛如人間仙境般的學堂,在橋邊佇立著一塊巨石,上面用劍意刻著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
——天道玄默,無容無則。
落款是一個宮字。
就在這時,有穿著藍衣弟子服的少年從學堂中走出,瞧見宮梧桐連忙前來行禮。
“小聖尊安好。”
他畢恭畢敬地行禮起身,視線掃到宮梧桐眉心的魅魔細紋,溫和的臉上僵硬了一瞬,準備好的話都不知要如何說了,腦海中重重浮現六個大字。
小聖尊選妃日!
吾命休矣。
這時,宮梧桐肩上突然像是被蝴蝶撲了一下,力道極其輕微,卻讓他敏銳地往後看了看。
——只是一朵桃花落在他左肩上。
宮梧桐也沒在意,拿扇子隨意拂掉,對著少年道:“去我的位置將我的桌案整個搬來。從今日起,我要在玄齋和我徒弟一起上學課。”
少年:“……”
三人:“……”
只要宮梧桐不選他當“愛妃”,少年就不覺得害怕,他如蒙大赦,忙道:“是!”
明修詣皺眉道:“師尊不必為了我們屈尊來……”
他話還沒說完,就眼睜睜看著那藍衣弟子朝著右邊跑去。
右邊的學齋,是黃齋。
明修詣:“……”
明修詣有些詫異,宮梧桐的修為應當到了化神期,按照道理來說都不必上學府,當講師都綽綽有余。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留了無數級,也該在天齋才對。
怎麽反倒和十歲以下的孩子在一起上學課?
明修詣一和他說話,宮梧桐就莫名開心,他開口道:“不是屈尊不是屈尊,是高升才對。我在黃齋上了快兩年了,早就膩歪了。”
明修詣:“……”
那少年速度很快,幾乎飛一般到了黃齋將宮梧桐專用的玉案扛了過來。
宮梧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東西,突然聽到不遠處的黃齋驟然一陣震天歡呼。
白日青天的,天幕竟然放起了焰火。
劈裡啪啦。
宮梧桐眯著眼睛欣賞那用靈力放出來的焰火,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什麽。
睢相逢好奇道:“那邊可是有什麽喜事?”
宮梧桐溫柔地看著他,說:“傻孩子,今日瘟神終於離開黃齋,就是最大的喜事啊。”
睢相逢:“……”
您倒是有自知之明。
宮梧桐笑著想要進玄齋學堂,打算禍害禍害這一窩小白兔,但剛走幾步,一綹發像是被人揪住似的,拽得他頭髮微微發麻。
他疑惑地回頭,正要看看是那個徒兒那麽膽大包天,一定得好好誇一誇,但一扭頭就對上三張懵然的臉。
以及他那懶洋洋披散在背後的一綹長發飄到半空,和另外一綹墨發交纏在一起,繾綣地打了個纏綿的死結。
宮梧桐順著那綹發往前看,直直對上明修詣詫異疑惑的雙眼。
宮梧桐不耐地打斷他的話:“別廢話,進來。”
明修詣隻好抬步進去。
夜晚還帶著些晚冬的寒意,宮梧桐房中卻如春日暖陽,一盞明燈漂浮在房中,散發著碧綠的柔光。
宮梧桐穿著雪白僧袍,正盤膝坐在蒲團上眉頭輕挑著看他。
桌上點著一盞豆粒大的燈,大概是燒到了頭,微微一閃,將他瓷玉似的臉照得溫暖柔和。
明修詣硬著頭皮走上前,恭敬行禮:“師尊。”
宮梧桐一點頭,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
明修詣道了聲“叨擾”,斂袍恭敬跪坐在宮梧桐對面的小案旁,將手中的書和玉簡放置上去。
宮梧桐拿著剪刀一邊剪燭一邊淡淡道:“我九方宗哪個心法竟然能難倒明少尊,來,說出來讓我長長見識。”
明修詣瞧出來宮梧桐似乎心有怨氣,心中暗罵自己急於求成,又暗搓搓地想將桌上的玉簡和書收回來,他訥訥道:“明、明日再請教師尊也不遲,今晚就……”
“嘖。”宮梧桐瞥他,“婆婆媽媽的,終於找到了個這麽了不起的理由,別浪費啊。”
明修詣:“……”
明修詣的臉又紅了。
聽宮梧桐這麽一說,他才意識到“做噩夢不敢睡”這個理由多麽荒唐可笑。
他已十六歲,又不是六歲。
事已至此,明修詣也不好退縮,隻好攤開玉簡,想要給宮梧桐看:“這裡……”
宮梧桐手欠嘴也欠,支著下頜去吹那剛剪好的燭,火光明明滅滅跳躍個不停,他也看不看玉簡:“直接說哪幾句就好,除了話本,誰也別想騙我看那勞什子的書。”
明修詣:“……”
明修詣隻好輕聲將自己不懂的那句話給講出來了。
宮梧桐聞言嗤笑一聲:“那你不懂的劍招可是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