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聞言也是一怔:“……可牽連到皇上?”
“沒有。”皇帝輕歎一聲:“她以為是小六。而且與朕明言,說隱約發現了小六與草原暗通款曲。”
張敏怔了怔:“看樣子蘭公子真的對皇上交了心,連小六這樣隱秘之事,都已對皇上明言。”
皇帝點頭,又搖了搖頭:“朕欣慰,卻也遺憾。欣慰的是,蘭公子終究還是放不下她滿門的仇恨,縱然對小六動情,卻還是沒有放棄報仇之心。當機會到來,每一次她都沒有放過,而是緊緊抓住,一步一步將小六落井下石。”
“可是朕心下卻也忍不住難過,原來這世上的情都隻到如此。這天下的女人,能用情若貴妃對朕的,竟是再難得見。聰慧如蘭公子又怎樣,同樣放不下仇恨,同樣看不破。墮”
張敏也歎息:“終歸都是凡人,有幾人能將滅門大仇放下呢?”
還有一句話窩在心裡不能說:這便也更證明了皇上當年那般布置的聖明植。
當年皇上派了小六去嶽如期家中,一日一日地瞧著那小書童跟嶽如期那個鍾靈毓秀的女兒越發走得親近,就連皇上都忍不住感歎,說小六那般冷性子的孩子,卻沒想到竟然會在那麽小的時候,便會對一個人那麽格外獨獨地不同。這也只能歸結為冥冥之中的緣分天定吧。
從那以後,皇上心下便也一日一日地有了計較。
對於皇上來說,小六的存在終究是一個難題:殺,還是留?
殺了又是對不起列祖列宗,又是重蹈成祖皇帝的惡名,又難免在史書之上罄竹難書……可若留著,便永遠都得承認自己的皇位是篡奪而來。這江山永遠不是自己的江山,這天下卻還有血統比他更為高貴之人,身為天子,如何忍得?
更為難的是:殺如何殺,留又如何留?天子行事,都有上天在看,於是每一樁每一件都要應天順民,都要師出有名。
嶽家這個女兒的出現,無疑給了皇上一個答案。就仿佛是上天派來幫著他解決這個難題來的。
張敏咳嗽了兩聲,抬眼望皇上:“……皇上一直在等的時機,也終於成熟了吧?”
.
袁家遺骨檢驗完畢,依著虎子的心願,將送回遼東安葬。
雖說皇帝也有心將袁家遺骨留在京師安葬,說袁家世代忠良,又死得冤枉,應該建忠烈祠以志紀念。可是虎子卻上疏朝廷,說袁家世代為朝廷鎮守遼東,所以最大的心願倒不是死後哀榮,而是能親眼看見遼東的安寧。於是埋骨在遼東的白山黑水之間,俯望月下關山,才是他父親最大的願望,所以請求賜骨遼東,入土為安。
皇帝含淚,命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內閣首輔萬安兩人,一個寫悼詞,一個寫墓志銘,隆重賜骨還鄉。
又是歷來昭雪案的老規矩,死者追封已晚,便將所有的歉疚都還給生者。於是虎子被賜還原名,同時加封兵部侍郎銜,賜山海關總兵之職。
山海關總兵雖則還在遼東總兵之下,然袁星野此時還是年輕,待得幾年過後,遼東總兵的職銜必定還是他的。
聖旨傳到遼東,鎮守遼東的十萬袁家子弟兵頓時一片歡騰。曾經袁國忠的老部下都含淚跪迎少將軍回歸,愧言當年,發誓今生再不離棄。
遼東一片歡騰,隆重等候袁將軍遺骨還鄉。蘭芽忍住不舍,悄悄囑咐雙寶,借著感謝車夫的名義,給準備了大包小裹許多的物品。
反正此時大人也“還在”遼東,於是順勢將早就歸置好的大人的衣物裝了車一並拉回去;車上最多的倒不是大人的物件兒,而是——蘭芽悄悄兒備下的送給兩個孩子的物件兒。
遼東和李朝終究不比京師,吃穿用度都簡陋些,她真恨不能將整個京師都買空了給兩個孩子送過去;可是心下卻也總是明白,就算將整個京師都帶過去了,可是卻總歸缺了她這個娘……
一不小心,人家來的時候只有一輛運屍車,走的時候卻湊成一支車隊了。幸好還有皇店的名義作掩護,方便一同啟程。
回來的時候有雙寶押運著,再回去總不能隻叫一個“車夫”自己顧著一車的忠骨,還需要另尋一個妥帖的人一路跟著回去。
雙寶自然是不能回去的了,蘭芽掂對人選,初禮便來請蘭芽的示下。
蘭芽聽了便笑:“你怎麽能去呢?遼東塞外風寒,不比京師。況且這些年你實際上是靈濟宮的管家,宮內一應事體都離不開你。你若走了,我連個庫房的門兒怕都開不開了。”
初禮便笑:“公子言重,這些實則都是小事。回頭奴婢都對寶兒交代了就是,寶兒聰穎,一學就會。”
蘭芽凝著初禮:“就算寶兒能學會管家,可是以後辦事,我也還是離不開你。”
初禮便撩袍跪倒,已是淚濕雙眼:“奴婢一向是伺候在大人身邊的,多年來未曾離開大人左右。大人此時身在遼東受苦,奴婢如何能放心得下。公子可憐可憐奴婢,這次就叫奴婢跟著一道去吧,哪怕就是看看大人,確定他安好,奴
婢再回來也不遲。”
蘭芽垂下頭去,撫了撫手腕上戴著的數珠,“眼下無論是靈濟宮還是西廠都正是用人的時候,我身邊的人原本已經不多了,斷斷是離不開你的。不如這樣,叫初義去吧。禮、義、忠、信,你們四個本就是一直伺候在大人身邊兒的,初忠和初信已經在那邊兒了,再加上個初義,相信三人合力,錯不了。”
初禮十分失望,怔怔望向蘭芽:“……公子。”
“我意已決。”蘭芽又想了想:“倒是還有個人,也可一並派去。從前伺候二爺的初心,當初很是為了宮裡的事遭了些罪,便給他個機會立功,叫跟著一起去遼東歷練歷練吧。”
.
初禮有些失魂落魄地出去了,蘭芽自己心下實則也不好受。
大人就要走了,她卻沒辦法親自去送。
堂堂西廠長工親自為一個普通車夫送行……怎麽都說不通。
他雖然來了,兩人卻無緣相守;這麽短短幾天他便又要離去,從此天各一方,下一次見面又不知要多久以後。
雙寶在外頭悄悄兒勸解了初禮兩句,這才悄然走進來。瞧著公子的神色,知道公子今兒這是心裡疼得緊了,才會面對初禮的時候有些沉不住了氣。
雙寶上前悄悄兒道:“公子,車夫大哥機緣巧合給奴婢的侄兒取了個好名兒,奴婢的哥哥和嫂子今晚特地置辦了一桌酒席給車夫大哥送行。於是今晚兒,奴婢想跟公子告個假,也去陪陪。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蘭芽一愣回眸。
雙寶點頭一笑。
.
當晚,唐光德家。
雙寶和兄長陪著車夫好好吃喝了一頓。
各自都敞開了喝酒,夜深時候唐光德和車夫已是都醉得深了。雙寶將兄長交給嫂子邱氏,自己扶著車夫回了書房。
唐光德是特地將自己的書房收拾出來給車夫這幾天暫住,滿屋子的書墨暗香,紙張映著清月,印得房間裡一片清幽。
雙寶扶著車夫躺好,便起身朝外去,親自關了門兒,守在外頭。
車夫隨即睜開了眼睛。酒意只在呼吸之間,雙眼則一片澄明。
書房暗影深處,一個嬌小身影無聲而來。剛到榻邊,便已被車夫一把捉住了小手,身子失卻平衡,直接跌入那人的懷抱……
低低一聲哽咽來不及溢出櫻唇,那櫻唇便已被狠狠覆住。
輾轉撕咬,竟如餓獸,無法溫柔。
此時此景,一切語言都是多余。他甚至來不及讓她躺下,便已坐著直衝而入!
.
從有了身子,到一朝分娩,再到此時孩兒已將滿周歲……算起來已是兩年。
兩年,他們猶如初次。
他狠狠埋入,一分一寸都不肯松開,她卻小小的緊張——不知生育過孩兒之後,自己的身子是否已經發生了變化,是否已經,不再如從前的美好。
她便下意識小小躲閃,而他便感知到了。在那悄然的閃躲裡,更加蠻橫地佔據……用他的急迫和野蠻,告訴她,他有多想她!
盤坐。
立起。
推她反轉背向。
將她——攤開在紙張書案之上。
窗外月色溶溶,窗內卻驚濤駭浪。
片片白紙被振蕩飄動而起,冉冉飄落而下。
化作紗帳,疊疊層層,無止無休。
——藏住,那不斷變換這宛轉疊起的兩人。
-
【謝謝彩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