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便一笑:“你也別多心,我不是給你們畫遺像呢。遺像還有一群人站一排畫在一張紙上的麽?我只是覺著咱們這輩子能這麽北出長城雄關的機會不多,就留個念想罷了。”
虎子卻沒被唬住,直盯著蘭芽:“既然是給我們留下的念想,你倒是交給我們啊。你何必自己揣懷裡?”
蘭芽便狠狠瞪了虎子一眼,心說你這虎家夥何時起已經學得這麽聰明,叫我都唬不住了?
她索性耍賴,轉身按住衣襟就跑,邊跑邊回頭瞪他:“反正我是欽差,怎麽著,你還敢跟我欽差搶啊?”
她只是想……若此行她真的回不來了,便揣著他們的畫像,想念了的話也好拿出來看看歧。
蘭芽鑽回車裡,才將畫像掏出來,交待雙寶去給裝裱上,做成手卷。
馬車便轆轆地駛出了關口驁。
關山一別,大明已經拋在背後,而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陌生的草原、難測的命運。
雙寶抬眼瞧了蘭芽幾眼,便將裝裱的活計交給三陽去,他起身滔滔弄弄,整出個小盒子來,湊上前給蘭芽:“公子既然閑著,不如就玩兒這個小玩意兒吧。”
蘭芽瞧他終於拿出物件兒來了,便忍不住笑。當初上車的時候,她自己的行李都沒有幾件,可是輪到人家雙寶——唉呀媽呀好家夥,人家整出好幾十件來!
彼時蘭芽還故意笑話雙寶,說“寶兒你挺了不起啊,平時瞧你伺候我伺候得挺周全的,原來還背著我偷偷藏下不少體己啊。來來來,都打開叫本公子瞧瞧,裡頭都藏著什麽呀?別捂著,本公子不怪你就是。”
可是雙寶卻還撲到上頭,死死捂住了,愣是沒叫蘭芽看。跟她哀求說這輩子沒什麽機會出遠門兒,這回能陪著公子一塊兒出使,便想著將自己的什麽都帶上。
這一路走來蘭芽沒少了瞄著他那幾十件的行李,這回終於盼到頭了。
“這是什麽呀?”蘭芽便笑眯眯接過。
實則此次出使危險重重,遠赴草原飲食住宿等都多有不便,她根本就沒想著要帶雙寶和三陽一起出來,叫他們跟從前一樣,安安穩穩在靈濟宮裡守好了聽蘭軒等著她回來就成。可是後來……司夜染卻冰著一張臉,說不光雙寶和三陽,凡是蘭芽在靈濟宮裡使喚慣了的人,一律都跟著一起去。就連那位特會打馬掌的老內侍這回也跟來了。蘭芽的馬車上馬匹新換的馬掌,就是那位老內侍親手換上的。
甚至於,司夜染連初禮都要給她帶上……結果為難得初禮臉都白了,跪下一個勁兒地磕頭。她實在看不下便故意冷笑道:“大人這是幹嘛呀,難道要將禮公公派到我身邊兒監視?誰不知道禮公公是大人最身邊兒的人,一日都離不得的。”他這才冷冷瞪了她一眼,刨除了初禮去。
彼時雖也覺不宜這麽驚動,鬧得整個靈濟宮上下都雞犬不寧,可是……她凝望著司夜染那陰沉的面色,卻什麽都沒敢說。
只因為他的心情,她都懂。他這回沒辦法親自陪她出使,他便乾脆想將整個靈濟宮裡的人都派出去,陪著她。
一想到這些,蘭芽的眼睛便又有點濕,她便抽了抽鼻子,趕緊垂首掀開那小盒蓋兒。一瞧之下,她便驚呼一聲:“天,這不是聽蘭軒麽?”
原來小盒子裡竟然是個木工的小宅邸,將聽蘭軒等比例縮小了,用微雕的功夫一樣一樣都安置在小盒子裡。那手工活靈活現,就連窗戶門兒都能一推就開。
蘭芽在人前忍了許久的淚,這下子終於忍不住了。她死死抱住小木盒,低垂下頭去抹眼淚。那巧奪天工的手藝,那下刀堅決的力道——她這回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做的了。
怨不得她臨行前的那些夜晚,趁著夜半更深她尋個借口道觀魚台門外去溜達,總能見著裡頭亮著燈。有時候那燈直亮到天明——那些日子她心下還有些微微的難過,埋怨那個家夥怎麽不珍惜這最後的幾個晚上,至少來陪陪她也好啊,自己在觀魚台裡點燈熬油地忙活什麽呢?
——卻原來,都是為了這些,都是為了,此時。
她是“獨自一個人”走了,可是他卻將整座靈濟宮都為了她搬空了。給她帶來了所有用得上的人,更將聽蘭軒也給她隨身都帶來了。
於是此刻,即便她正穿越關山,離開大明,可是她真的並不孤單。
她抬起頭來,掀開窗簾,回望大明關隘。心裡默默道:“我知道你將整座靈濟宮都給我帶來了,就是怕我會覺得孤單。可是你又怎會不明白,就算你將整個大明都與我隨身帶來,但是只要缺少了一個你,我卻還是覺得孤單啊……”
雙寶小心觀察著蘭芽的神色,不放心地問:“這玩意兒,難道還不能叫公子開懷麽?”
“嗤……”蘭芽便一笑,轉眸瞪他一眼:“你那包袱裡,是不是還有半月溪和觀魚台啊?或者再加上禦馬監和西廠?”
雙寶局促地搓手,嘿嘿了兩聲:“實則還有順天府。”
“呸!”蘭芽忍不住紅了臉,笑罵一聲:“又關
順天府什麽事?我才不信。”除非司夜染腦袋壞了,才會做一個順天府給她。
雙寶便心虛地笑:“奴婢說實話,順天府不是大人做的,是我兄長做的。奴婢是見大人忙著這個玩意兒,覺著真是個好主意,便私下裡跟兄長說了。家兄好歹也是個會畫幾筆畫的,於是便將順天府畫下了圖樣,也給做出來了……雕工自然比不得大人的景致,不過好歹還能一觀。”
蘭芽便哼了聲:“我看未必是唐光德的主意,怕是順天府尹的。肯定是你兄長將這事兒跟他主子說了,賈魯便也跟著出了這個餿主意。”
雙寶便抿著嘴笑,不敢出聲了。
“拿來,給我瞧瞧。”蘭芽攤手去要。
實則不論是靈濟宮,還是順天府,都好,她都想要呢。無論是愛,是恩,是友情,全都是她要緊緊攬在身上,埋進心裡,不願割舍下的。
這一路山高水遠,她便都要帶著,一樣兒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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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擅自離京數日,終於回到京師。
回到西廠,卻見藏花一身絳紅的錦袍,坐在公案後頭柔媚萬端地笑:“大人終於肯回來了。小的真擔心大人這一走便再不回來了呢。”
司夜染便一皺眉:“這話,是你有資格說的麽?再說本官進門來,那座兒又如何還能輪到你坐?花,怎地,咱們這才多少日子沒見,你就突然換了個人?”
藏花咯咯地樂,笑到讓他自己心都酸了,這才停下。
“可不,小的這些年跟隨在大人身邊,大人站,小的便絕對不敢坐;大人生,便只有小的替大人死!可是小的卻無半點怨言,小的反倒甘之如飴呢……想想從前的那些時光,能為大人生能為大人死,可真是幸福無比。”
他眼角胭脂血紅洇開,像是三月的桃花,卻更像是死人尚未乾涸的鮮血:“可惜大人薄情,就算小的能為大人做到此等境地,大人卻仍舊棄之敝屣,有了新人之後便再懶得多看一眼。大人,小的這顆心真是被你傷透了。”
司夜染冷哼一聲:“你這又是發的什麽瘋?你與蘭公子不是早已和解了麽,今兒又想怎樣?”
藏花便抿嘴而笑。許是覺著自己這樣的姿態還不夠美,索性拈起衣袖掩住朱唇,宛若閨閣少女一般嬌羞不禁:“大人說的是,小的是跟蘭公子和解了。小的也不傻,如何看不透蘭公子步步高升之態?不光在大人身畔,就是在皇上眼裡,這勢頭也無人能擋。那小的又何必還非要當面跟她過不去呢?小的便忍下一口氣來,不與她爭一時短長罷了。”
“可是此時,情形又不同了。她出使草原去了啊……以巴圖蒙克對她的心,便必定去了便扣留不準歸,強行要了她,讓她懷了他的孩子成了他的哈屯!即便她命大,還有機會逃回來——那怕也是很久以後的事。大人,現在你身邊又只剩下了小的一個呢。”
藏花說得情意無限,都沒看清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只見堂中宛若黑雲一卷,司夜染已經到了他身側。揚手便狠狠扇在他臉頰:“再多說一個字,本官便親手摘了你的舌頭!”
藏花一邊面頰登時印上五根手指印,恍若綻開了一朵大大的桃花。他沒惱,甚至一點驚嚇都不曾,反倒含著微笑嫋嫋婷婷立起來,手指攥著耳畔垂纓,蓮步姍姍走到司夜染身邊,緊緊貼住司夜染身側:“……大人,既然蘭公子不在了,便叫小的回到大人身邊,重新伺候大人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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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如下各位:
微風的10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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