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雪裳似乎又看到了司空靜雅,皇家的女子,也被那血腥味兒暈染了,她悄悄吐了吐舌頭,衝著軼江月揚了揚下巴,說道:
“那,他不是更適合?他武功如此之高,又懂得岐黃遁甲之術,天下沒幾個人可以打敗他。煎”
“他喜歡你。”三公主面色一寒,接著說道:“我不喜歡我的丈夫心中有別人。”
“呃……這個笑話有蠻好笑。”雲雪裳頓時尷尬起來,說軼江月想殺她,她相信!但說喜歡她,真是天大的笑話!
“所以,我選他為夫婿!”
三公主抬手,白玉般的食指,指向了軒轅辰風的身影。
雲雪裳苦笑,這兩個人怎麽可能湊到一起去?
三公主和軼江月並未久留,很快就離開了大越皇宮。三公主此次前來僅帶著軼江月一人,並無其他隨從,安陽煜便派了十數侍衛暗中跟著,以免三公主在大越境內出現意外。
京城的白日永遠是繁華的,天子腳下的醉生夢死時刻都在上演著。三公主的長劍背在背上,牽著馬緩步走著,芙蓉面上是淡淡的冰霜,目光冷凝,那雙墨瞳就像兩塊千年寒冰,所以任她容顏有多美豔,也沒有多少人敢盯著她看戒。
“師傅,這是什麽?”突然,三公主停下了腳步,眼中露出了幾分驚訝的神色,指著前面問道。
軼江月抬眸往前看去,只見一個穿著土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正高舉著冰糖葫蘆,大聲吆喝叫賣,一串串紅豔豔的冰糖葫蘆吸引了許多小孩子圍在他的面前,仰著小腦袋,饞巴巴地盯著男子的長滿粗繭的大手。
“毒藥。”軼江月低聲說道,看也沒朝那三公主看一眼,便大步往前走去。
三公主也不多問,當即就收回了目光,跟著他一起往前走去,可是沒走幾步,軼江月突然轉身回去,掏出銀子買了一串回來,一言不發地遞到了三公主手中。
“師傅,可是讓徒兒嘗嘗這種毒藥?”三公主語氣並不驚訝,可以說是相當的淡漠。
軼江月唇角一扯,想笑,可那笑容終是沒有擠出來。
他不答話,三公主的目光回到了那串冰糖葫蘆之上,圓果子,上面一層淡黃色的薄光,她的眉微煞了一下,便將那糖葫蘆塞進了嘴裡,雪白的貝齒一觸到那層薄光上,便皺起了眉。
“酸!”她抬頭,不解地看向了軼江月。
“這叫糖葫蘆。”
軼江月的眼中難得的有了幾分柔情,可也不過轉瞬即逝的事,他淡淡地說著,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糖葫蘆。”
三公主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看向了那賣糖葫蘆的人,有幾個小孩子正笑嘻嘻地啃著糖葫蘆,而她的舌尖上已經開始有種淡淡的香甜滋味在漫延開來。
“甜的。”她驚訝地小聲說著,加快了腳步,追上了軼江月的腳步。
“師傅,甜的。”她的聲音略大了點。
軼江月側過臉來看了一眼她,三公主那雙冰涼的鳳眼裡此刻正閃動著別人素日間看不到的興奮之光。
軼江月的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面前站的人不是三公主,而是雲雪裳,十二歲的她,就這樣高舉著糖葫蘆,從街上跑過,一件小童的青布衣衫根本遮不住她的清靈秀麗,才十二歲,她的模樣就開始出落得楚楚動人了。
“師傅?”三公主已經回到了一貫的冷漠的模樣,隻將糖葫蘆吃了一個果子,便丟開了,微蹙眉,小聲說道:“師傅在想什麽?快些走吧,父王的人已經在城外侯著了,還要商量明日之事。”
“你先去,我還要拜訪一位故友。”軼江月收回思緒,低聲說著,轉身就走。
他一向如此,率性慣了,三公主也不和他計較,翻身上了馬,手中細細的馬鞭兒一揚,便策馬往城門方向疾馳而去,並不管街道走路的百姓們,這馬蹄兒急急的,大家躲閃不及,被這馬兒接連踢翻了好幾個人,一時間,街道上便亂起來,哭的喊的叫的,讓侍衛們躲不住了,連忙從暗處躍出來救人,慌亂之後,三公主和軼江月的身影早就遠去了。
進了一家小酒館,軼江月徑直走到了窗戶邊上,抬手就將那座上正喝著的一個男子拉起來,往一邊推去,那男子還來不及發怒,一錠銀子便落到了他的面前,那怒氣頓時被這銀光燦燦的元寶給鎮住了,捧著銀子就點頭弓腰地退到了另一邊的空座上。
“這位客倌,要來點什麽?”見他衣著不凡,出手闊綽,店小二的嘴都合不攏了,笑眯眯地問道。
“醉八仙。”
軼江月倨傲地揚了揚下巴,又是一錠銀子丟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店小二的懷裡。
收了銀子,店小二頓時拉長了嗓門唱諾道:“來啦,上好的醉八仙一壺……”
“是十壇!”軼江月沉聲打斷了小二的話。
小二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反問道:“客倌,你一個人喝得了十壇?”
軼江月側過臉來,眸光狠狠
刺向了小二。
小二嚇了一大跳,不禁連退了三步才站穩了,抖著身子說道:“來啦,醉八仙十壇。”
不多會兒,十壇酒就堆上了軼江月面前的桌子,店小二拿了一隻碗來,卻被他一手拂開,直接在地上跌成了碎片,小二不敢再多嘴,附近幾張桌子的人也全都乖乖地站起來,閃到了一邊。
小店本就不大,被他這樣一整,店裡頓時沒幾個客人了。軼江月撕開了一隻酒壇的封口,揚起來,就往嘴裡倒去,烈酒順著喉一直辣到了胃中,他重重地放下了壇子,大聲說道:“好酒!”
內力震得小店裡的桌椅都微微晃動了起來。
“師傅,你為何喝悶酒?”去而複返的三公主微蹙著眉,在他對面坐下來,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何來悶酒,這是解憂之酒,公主殿下,醉的時候,你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個世界裡,不會有憂愁。”
“可是自本公主跟隨師傅學藝以來,師傅從未允許本公主喝過酒。”三公主的目光落在了酒壇子之上,這麽多酒壇子,他想一個人喝完嗎?
“師傅,那雲雪裳到底有何不同,為何師傅一直要在她身上下功夫?”
“公主殿下,今日本尊允許你嘗一嘗這酒的滋味!”
軼江月一揮手,青色的錦袖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優美的弧,櫃台上的一隻空碗居然就這樣被他吸到了手中,他將碗輕輕地放到了面前,抬起雙手抖了抖,讓絲滑的袖子滑到了手肘處,抱起了酒壇,滿滿地倒了一碗酒,推到了三公主的面前。
“公主殿下請。”
三公主猶豫了一下,端起了酒碗來,先認真嗅了嗅,這和宮中那盛行的甜酒不同,這酒隻聞著,便覺得醇辣無比,她看了一眼軼江月,他卻隻淺笑看她,她輕聲問道:“雲雪裳是如何喝的?”
軼江月的眸色亮了亮,爽快地說道:“一飲而盡。”
“她確實是與眾不同,師傅既然喜歡,何不奪了她來?”三公主沉吟了一下,把酒碗放回了桌上,迎著他的目光問道。
軼江月搖了搖頭,垂下眼簾來,看著自己擱在桌面上的雙手,十指纖長,指甲圓潤光澤,雲雪裳曾經說過,你這妖孽為何這般好看?連這指甲都生得這般好看……現在他又在想她了!
這段日子裡,他想她的時候越來越多,幾乎是隨時隨地,看到任何人,都能讓他想起她來。
可是,他不是安陽煜,他也不是宣璃,他甚至不是軼江月,他只是牧依山寨中活下來的一縷冤魂。
他在黑暗的大牢裡呆了五年,這五年中,他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幾天才會有一頓的餿掉的飯菜和充滿了腥臭的水,還有繁重得不可想像的勞役,鞭打,侮辱。
他是在牧依小公主被偷走之後,四處尋找她時,被抓進去的,原因只是修建皇陵缺少了勞力,便將形如乞丐的他冒充了逃犯捉進了獄中。
暗無天日的地牢中,他認識了上官東方,那老家夥誘他說出了自己的來歷,便將一生所學傾囊所授,五年之後,他用這些所學帶著上官東方逃出了大牢,為感謝上官東方,他答應為上官東方做三件事。
第一件,便是把雲雪裳送進深宮。
第二件,便是將一本武功秘笈送到安陽煜的手中,每每在他危難的時候出手相助。
第三件,他想著上官東方說的第三件事,眼眸裡漸漸聚起了濃濃的殺氣。
三公主看著他,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看到了他眼中波光流轉著,從柔情到仇恨,又到了絕望。
“你走。”他抬起頭來,驕傲地揚了揚長眉,冷冷地說道:“從現在起,我不是你師傅了。”
“師傅?”三公主愕然地看著他。
“走!”他的聲音有些不耐煩起來,三公主隻好站起來往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小聲說道:“師傅,是你教本公主的,我們這種人,不能有感情,師傅為何要動情?”
“誰說本尊動情了?”
他猛然間惱怒起來,揚手便將倒給三公主的那碗酒端起來,擊向了三公主。
三公主連忙躲過,而那碗酒沒碰到三公主,在空中轉了一圈,翻倒下來,那碗中之酒像一滴滴晶瑩的酒花兒在空中凌厲散開,在桌上,地上,打出了無數個小坑來,然後,居然又飛回了他面前的桌上。此時的軼江月的身上暴發出一股強烈的戾氣,這股戾氣讓店小二當時就慘白了臉,尿了褲子,這個男人的眼中冒著兩簇駭人的火焰,似乎可以將一切都燒毀。
“師傅,你練到第九重了!”三公主詫異地小聲驚呼起來:“這便是彩羽大法嗎?”
“走吧,我會通知你們的。”軼江月收去了那滿身的戾氣,又垂下了眼簾,輕輕地說道。
三公主微點了一下頭,便不再多問,轉身大步往外走去。遠遠的,有炮竹劈哩叭啦地喜慶地響著,今兒是個黃道吉日,想來,是哪戶人家在辦喜事吧。
軼江月
探出了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拈起了停駐在窗台上的一隻小飛蟲,指尖有酒液,沾住了小飛蟲的翅膀,那般透明,陽光落在那孱弱之上,透著薄光,他輕眯了一下細長的眼眸,眸子裡璀璨流轉,刹那間,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個上午。
牧依山寨的陽光,永遠是暖和的,暖得讓人心醉,他跪坐在幾株正豔麗盛開的花兒旁邊,一隻彩蝶正安靜地停在嬌豔的花瓣上面,彩羽夫人抱著小公主,坐在花叢中,笑吟吟地說:月兒,再過兩年,你也要舉行成人禮了,你真心要當大法師麽?那樣,你可做不了我的女婿了呀。”
她一面說著,一面低頭,用纖盈的食指逗弄著懷裡小公主,這粉妝玉砌的小美妞正睜大了水汪汪的圓眼睛,小嘴兒嘟嘟地。
“呀,月兒,你瞧,她在向你笑。”
軼江月剛剛捉住那隻蝴蝶兒,又聽到彩羽夫人如山溪般清澈的聲音,連忙抬頭往彩羽夫人懷裡的小寶貝看去,那小家夥真的正衝他笑著呢!小寶貝那圓圓的眼睛裡面映出了他少年的面孔,他看到他的臉龐上有些許的淡紅,他慌亂地收回了目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了,似乎被彩羽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地慌亂起來。
其實彩羽夫人那時才十七歲,是寨子裡最漂亮的女人,也是他偷偷喜歡的女人。雖然他只有十五歲,這種喜歡也只是放在心裡的,仰望著,小心呵護著內心中這最神聖的情的萌動。
還有,彩羽夫人的女兒也應該是像她一樣漂亮的吧?他又悄悄看了一眼彩羽夫人,她很愛笑,笑起來,就像這綻開的花朵一樣充滿了色彩,那雙眼睛裡的光芒,比陽光還要耀眼明亮。
軼江月沉浸在往事中,表情益加的柔和起來。他很久沒有想到過彩羽夫人的樣子了,有時候努力去想,也想不起來,她到底長得什麽樣子,十五年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掉了,可是,今天她的模樣又在腦海裡活生生地現出來,還有,和她的容貌一起復活的,還有他曾經那般鮮活的少年歲月。
炮竹聲終是停了,他面上的柔軟漸漸散去,重新覆上了一層不羈。他是誰?軼江月,十五歲之前的他早就死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剝離了七情六
欲的孤月。
天命孤星!
爹說過的,他是天命孤星,所以命中注定一定要成為大
法師。當年他並不信,寨子裡那般多女子,個個花朵兒般的漂亮,他還找不到一個妻子?笑話!
可是,他真是沒找著妻子!為了練功,為了復仇,他將原本美好的兒女情長全部拋棄了,孤單地在人世間輾轉著。
“我拚卻一切,也要完成你的心願。”他低低地說著,又抓起了一壇酒,仰頭往嘴裡灌去。除了醉三更,這世間居然沒有酒可以讓他醉了。可是醉三更根本不能多喝,喝多了,便會成為廢人,在他的大事完成之前,他不想成為廢人。
“客倌。”
小二顫微微的聲音從身旁響起來,他側過臉去,只見那小二蒼白著臉,細細的麻杆似的雙腿發著抖,拖著哭腔看著他,見他那俊似天人的臉轉過來,又慌亂地退了幾步,才苦著臉說道:
“客倌,客人都被嚇暈了……您,您老人家……”
軼江月微皺了下眉,環視了一下小店,店本就不大,他來之後,又嚇跑了幾個,衝三公主發脾氣的時候,把那僅剩下的幾個也嚇暈了,掌櫃的躲在櫃台之後,只露出半個腦袋來衝小二使著眼色。
咚……
又是一錠銀子落在桌面上,軼江月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去,想買醉都醉不了的人,可悲這個詞用在他身上都不合適了。
他的生命,全部押付在了那個夢想之上,而夢想成真的那一天,也是他歸去的那一天,他想過了,他會帶著他的馬,他的那些“夥伴”,一起躲進只有樹木和獸的世界,靜無聲息地過完此生。
關於愛情,關於雪裳,他都不敢奢望。
翻身上馬,揚鞭疾馳,往城外飛奔而去。暗衛們連忙又發出了信號,緊跟上去,只是……只怕沒人能真的跟上軼江月!
出了城,便只有兩個暗衛勉強跟著了,再走了一個時辰,便只有一個暗衛苦苦支撐著。軼江月奇怪起來,故意放慢了腳步,想看清身後人是誰。
安陽煜建立了一支右宮軍,補充進了從殘月門抽出了精銳的力量,加上他從江湖上招募的一批高手,這支人,他還從未正面碰到過,身後緊跟的,便是右宮軍中人麽?
好奇,加上對高手的渴望,讓他的速度一直保持在這個速度,既不讓那人貼上來,又不讓他落下太遠。
逗他玩玩也好,他唇角一揚,淺笑起來,那風,拂起他如絲烏發,在空中肆意飛揚著,青衣闊袖被風滿滿鼓起,整個人就像一隻被風托著的風箏,隨時可以迎風飛起。
沒人可以否認,軼江月,真的太妖孽,無論從這身姿,還是相貌,都讓女人情不自禁地迷戀。
當然,這世間,有三個女人不會迷戀他,彩羽夫人,三公主,還有雲雪裳。
而這三個女人,對他來說,都有著特別的意義。
遠遠的,兩個小童已經守在那裡了,這是他三年前收的兩個小童,是從魔教救出來的兩個可憐娃兒,再無他處可去,他的事又越來越多,便將他二人留在了別院之中,為他處理一些雜事。
別院就在一個村子裡,是當地一個土財主的家,那土財主的兒子花錢買了一個小縣官,上任去了。沒人知道財主把這院子賣給了他,他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到這裡來,小童們為他找來的賞金任務就擱在桌子上。
他喜歡這種追逐的遊戲,看著對方在極度的恐懼和對生的渴求中不斷地逃亡,而他,就是那獵手,追蹤著那惶恐的氣息,並為之而興奮。
對了,他起家的本錢是……殺了一個極富的富戶,將那些錢全部據為已有……欺負人,其實很爽快的!
只是,這種事,他隻做過一回,他忘不了那個被他殺掉的富戶最後的表情,他顫抖著手,指向了一個方向,他循著那方向看過去,有一隻搖籃……就在那一刻,那個雪天的記憶呼嘯而來,他想到了失蹤的小公主,想到了她捧著自己的手指吸吮著生命的血液的模樣。
他沒有碰那個搖籃,任那小孩在搖籃裡哭喊著,他上了馬,在夜風裡疾奔著,他狂嘯著,山寨被毀滅的那一天所有的情形就在他的腦中反覆燃燒,燒得他五髒俱焚,燒得他的靈魂不得安寧。
他恨呵,恨著這些人,為什麽為了私欲就能毀了他的家園,現在,他也要讓這些人嘗嘗失去家園的滋味。
這一天,就快到了。
軼江月拿起了那封懸賞告示,輕飄飄地一張,上面懸賞卻是三十萬金,懸賞對象,是……軼江月!
“廢物。”他打了個哈欠,將告示扔開,安陽煜這是玩什麽把戲?想把江湖上的目光全吸引到他身上來?
來一雙,他殺一雙,來一堆,他殺一堆!他有這個能力。
“爺,床鋪好了,歇吧。”小童笑眯眯地捧上了一杯香茗。
他大口喝了一口,看向了窗外,那個右宮軍不知道有沒有追上來?腳力還不錯,他曾經也故意讓人這樣追過,可惜也沒人能夠跟上他的腳步。
“爺,又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想舔爺的腳趾頭?”小童明白過來,笑聲更輕快了。
軼江月驕傲地揚了揚下巴,他的武功,經過了十五年的浸@淫,能超越他的,少之又少。
“爺,等事情辦完了,爺就帶著小姐遠走高飛吧,聽說涅羅國裡有好多小姐最愛的那種貓兒。”
另一個小童端來了一盆熱水,蹲下去,開始給他脫靴,嘴裡說道:
“爺你也應該休息一下了,哪裡能這樣過一輩子,俺娘說過的,男人再厲害,回了家,也只是女人的男人。”
“你才幾歲啊!什麽女人男人的。”軼江月心情大好,低笑了起來。
“爺,過幾天,俺要滿十五了。”
他怔住了,歲月流轉,他又親眼看到了一段十五歲的歲月,這小童的十五歲可比他的十五歲要爽快多了。
“你們想回鄉嗎?”軼江月沉吟著,低聲問道:“我可以給你們銀子,讓你們成家立業,討老婆過日子。”
“嘻嘻,再過幾年吧,伺侯爺討了老婆,不再需要我們了,我們就回去。”
這世間,只有這兩個小屁孩兒不怕他了,總是用兩張笑眯眯的臉龐來迎接著他。
榻不大,僅一人寬,是僅用兩張長凳搭著一條窄窄的木板,也無棉絮,他不會給自己太過舒適的床,那樣會讓他留戀,讓他喪失鬥志。
“爺,您歇著。”
小童收好了東西,關上門出去了。
房中頓時安靜下來,他閉上了眼睛,耳朵卻微微顫著,仔細聽著外面的聲音,有腳步聲,不是小童的,好像是那個右宮軍到了。
那聲響越發近了,到了外面,突然又寂靜了下來……萬物無聲,這小院子,連蟲鳴聲都聽不到!他能讓這追蹤者進來,也能讓他消失!
軼江月的唇角一揚,兩朵似有若無的笑飄上來,不過,他對這人還很好奇,還不想弄死他,先睡一大覺,明兒再去看看,到底是哪個藝高人膽大的家夥,竟然真的能追上他的腳步。
夜寂寂,軼江月就躺在這又硬又窄的床板上,漸入了夢鄉。
夢中,有野花,有陽光,有奔馬,有……她!
“爺。”
小童輕輕地推著他,他好久沒有這樣睡得死死的了,他們兩個都連喚了他好幾聲,可是這爺們還是呼呼大睡著。
又喚了好幾聲,軼江月猛地睜開了眼睛,瞪著他二人看了好半天,面上一副恍惚的神情。
“爺,籠子裡是空的呢。”
小童扁了扁嘴,瞧昨兒晚上爺那麽興奮,他倆還以為爺釣了條大魚回來,沒想到今兒早上一瞧,那籠子空空如也,別說人,就連老鼠也沒有一隻。
空
的?軼江月清醒過來,猛地從那窄木板上彈躍起來,幾步便躍到了門外,院中那一溜機關全打開了,他特地打造的細絲籠都敞開著空蕩蕩的肚皮望向他。
他一個激棱,那個右宮軍居然逃過了機關!這麽多年來,除了安陽煜和宣璃之外的第三個人!而前兩者也不能做到如此無聲無息,莫非是自己錯了,來的人不是右宮軍,而是某個隱藏著的敵手?
他這一生殺的人太多,都記不清有多少敵人了,敵人……他半眯著細長的眼睛,盯著這一排細絲籠子,唇角的笑容開始冰涼起來。
對手愈強大,他愈興奮。
他喜歡這種感覺,空氣中都隱隱飄蕩著獸的氣息。
起風了,刮得院中那幾棵枯瘦的小樹東搖西擺,他斂去了剛剛那副神情,慢條斯理地說道:
“去通知他們,可以行事了。”
“是,爺!祝爺馬到成功,祝爺和小姐早日成雙成對,還要早生貴子……”
兩個小童一點也不規矩,笑著胡亂說了一通,見他開始不耐煩起來,這才忙收了話,轉身各自去行動了。
“成雙成對麽?你願意麽?”他看向了大越的方向,低低地問道。
——————————分界線————————————
雨滴,毫無預警,淅淅瀝瀝地落下來,逐漸的劈哩叭啦地響成了一片,在屋外的天溝裡匯成了小溪。
“你又不上早朝?”雲雪裳坐起來,看著正站在窗口,負著手看著外面的安陽煜,驚訝地問道。
“司天監說,這場雨會下四天。”安陽煜卻低聲回道。
四天?雲雪裳楞了一下,如果像這般下上四天,那運河就得停工,剛動工不久,還未夯實的土坡又會被雨水衝刷至平,前段日子的力氣會白廢了。
“司天監那群人的話你也信啊,他們又不是玉皇大帝,又不是東海龍王,下幾天雨這怎麽說得準,他們這些年若說準了有那麽一兩次的,朝廷還用得著每年花大力氣去補東補西嗎?民間都笑開了,這司天監的話能信,母豬能上樹了……你用了早膳了麽?”
雲雪裳跳下榻來,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他的腰,笑著說道:
“快些去吃飯,然後去上朝,不許偷懶,我還指著你快些成為最有錢的人,還我白花花的銀子,送我拳頭大的寶石呢。”
安陽煜扳開了她的手,轉過身來,皺眉,掃了她一眼,抬步往殿外走去,隻低低地拋給她一句話:
“今兒不回來。”
呃!好冷淡啊!雲雪裳意外地看著他,隻道他是心裡不爽快,聳了聳肩,走向了梳妝鏡。大大的銅鏡,鏡中投出她嬌俏的面龐來,拿起了梳子慢慢地梳著長發,身後是那些懸於空中富貴而寂寞的珠簾。
金珠都拆了換銀子去了,現在懸的都是普通的琉璃珠兒,瞧,這沒錢的皇帝,也用不起奢侈玩藝兒的。
她好笑起來,安陽煜這窮皇帝,銀子全拿去貼補軍餉,修鑿運河去了,他可以算是史上最傻的皇帝了吧?
“娘娘,逍遙王來了。”
芝兒帶著人,端著熱水進來,柔聲說道。
“這麽早,他也不怕他三哥揭他的皮!”
雲雪裳歎了一口氣,這呆子也太不知避嫌這事了,不過,這也顯得他的真性情,他只是把自己當成朋友,所以才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若是真的有了歪心思,他還不會這樣一大早跳過來。
“嫂嫂,你快快梳洗,我有急事。”
軒轅辰風急吼吼的聲音傳了進來,雲雪裳呶了呶嘴,對芝兒說道:
“芝兒,你去告訴他,再吵我的美夢,我定會把三公主請回來。”
芝兒抿嘴一笑,真的出去說了這話,外面的吼聲倒是沒了,可是他的腳步聲卻是又急又重,踱來踱去的,不安靜一會兒。
“我說呆子,你成天裡沒正事兒麽?只會喝酒和找我聊天?”
雲雪裳梳洗完了,快步走出去,踮起腳來,一把擰住了他的胳膊責備道:
“下這麽大的雨,你三哥正著急,你不去為他分憂,還胡亂跑什麽?”
“哎呀,就是為這事嘛。”
軒轅辰風此時身上已經濕透了,他是從禦書房趕來的,本是打了傘,太監又跑不過他,他自己又嫌舉著傘礙事,便乾脆丟了。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撓了撓腦袋,低聲說道:
“運河那裡塌方了,埋了好些勞力在泥裡,三哥要自己去那裡指揮著,我說不行,他也不肯聽,已經帶人過去了。”
“為什麽他不能去,他是皇帝,去那裡不是更好麽?”
雲雪裳驚訝地問道。
“這個……你不懂,你快把他叫回來,你裝肚子疼也好,腦殼疼也好,你快快裝。”
軒轅辰風說著,把她往殿內推去。
“喂!我裝什麽裝?我也要去那裡瞧瞧。”
雲雪裳不滿地推開了他,揮手說道:
“芝兒,快拿我的蓑衣和雨靴來。”
“是,娘娘。”
芝兒立刻著人去拿來了她的蓑衣和雨靴,伺侯她換好,穿上,又將一把油紙傘呈了上來。
“走吧,呆子。”
雲雪裳推了推還在那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軒轅辰風,笑著說道:
“他功夫也不差,去了也能幫忙,你急什麽啊?”
“嫂嫂,娘娘……哎,去看,去看了也好。”
軒轅辰風跺了跺腳,一咬牙,衝進了雨裡,看著他這樣的表情,雲雪裳才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莫非塌方那裡不僅是埋了人,還出了別的事?
出了宮門,雲雪裳立刻感覺到了氣氛不對,禁衛軍出動了!沿街看不到一個百姓的影子,戴著半邊玄鐵面具的右宮軍正匆匆往運河的方向趕去。
雲雪裳攔住了一名右宮軍,要了他的馬,跟著眾人直奔了運河處。烏雲越堆越厚,分明是白天,卻在此刻黑得像夜一般。風大雨大,縱然她一身蓑衣,那雨水還是倔強地鑽進了衣領,讓裡面的裙子冰涼的包裹在了身上。
忽然,一聲雷在空中炸響,驚了她身下的馬兒,那馬兒嘶鳴著,猛地就揚起了前蹄,不停地拋著她的身子,一副勢將她拋下去的勁頭兒。
“嫂嫂小心。”
軒轅辰風大吼了一聲,將手中長長的馬鞭一甩,便落在那馬兒的頭上,緊緊地卷住了馬脖子,一拉,那馬便被硬生生拉出了數步,軒轅辰風臨空躍起,大手伸出,將雲雪裳拉到了自己的馬上。
“謝謝。”
雲雪裳拍了拍胸脯,驚魂未定地看著被軒轅辰風用馬鞭子拉倒在地上的馬兒。
“嫂嫂抓穩。”
軒轅辰風點點頭,大喝一聲:
“駕!”
他的黑旋風頓時撒開了四蹄往前方奔去。越靠近運河,氣氛越緊張,已經看不到普通百姓的身影了,就連那些勞力的影兒也見不著一個,想來,已經被侍衛遣散了。人群見到軒轅辰風的坐騎過來,紛紛讓開了一條窄道。
二人下了馬,穿越了人群,往河邊走去。
遠遠的,只看到安陽煜正獨自站在高高的河堤之上,任那瓢潑的大雨澆打著他,一身明黃的龍袍被雨水澆得透濕,倔強的身影顯得越加的孤傲。
“阿煜。”
雲雪裳大聲叫著,快步往他身邊走去,待她上了河堤,整個人就呆在了那裡。
運河還未挖有多深,因為下了一上午的雨,那河道中積了水,只是……這水,現在凝成了冰,水滴澆在冰上,便高高彈起,飛濺成為朵朵冰花。
夏天結冰……雲雪裳吞了吞口水,又看向了安陽煜面前之物,這是一塊巨大的,爬滿了青苔的石碑,碑上鐫刻著幾個大字:
“妖皇當道,天下大亂。”
“阿煜,雨太大了,我們回去吧。”
雲雪裳拉了拉安陽煜的袖子,低聲說道。
“逍遙王,帶娘娘回宮去。”
安陽煜看也未看她一眼,拂開她的手,抬步往那運河中的冰上走去。他的臉色那樣的陰沉,就像她們頭頂上那片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