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裴景，我真希望你媽媽永遠變好。

  裴景不過是一個在讀小學的小孩，怎麽可能打得過一個成年男人。

  男人扭過頭，看見裴景不自量力的樣子，嗤笑一聲，推開了裴景媽媽，再抓住裴景。

  男人力氣很大，裴景胳膊被捏住，立刻傳來一陣疼痛，他仰起頭怒視著男人：“不許欺負我媽媽。”

  雖然媽媽對他不好，打過他，還把他趕出家了，有些時候裴景也不喜歡媽媽，甚至獨自在家這段時間裡還想過要是媽媽不回來就好了。

  但看到媽媽被別人欺負，裴景心中卻很生氣，他不能讓別人欺負媽媽。

  男人仔細地盯著裴景看，這樣的眼神很奇怪，裴景有些怕，但記住外婆說的話，恐懼時不能讓人看出，不然會被欺負得更慘，他毫不露怯地直視回去。

  男人似乎對他的興趣也沒有多少，把他扔開。

  裴景摔在地上，地板發出一聲悶響，他看向癱坐在地上的媽媽，對媽媽的恐懼還在，讓他猶豫了下，不知道該怎麽辦。

  裴景把自己書包放好，然後燒了一點熱水給裴珍端去。

  裴珍接過水，水溫合適，她一口喝完。

  裴景不知道媽媽口中的他是誰，是剛才的成年男人嗎？從第一次見面來說，裴景並不喜歡他。

  裴景看著床上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身影，想了想，躡手躡腳地離開了這房間。

  裴景做這些都很有經驗了，和外婆生活在一起的時候，裴景就會打掃房間，他們住的地方雖然不寬敞，但收拾得很整齊。

  裴景首先打開窗戶通風，然後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扔下這句話，男人離開了房間。

  然後聽見了一聲抽泣。

  裴珍先是沒動，只是低著頭哭泣。

  媽媽一直在看他……

  裴景看她喝完，又接過空杯子，拿去洗乾淨，然後再次進入這間房。

  裴景愣住，看向媽媽。

  裴景猶豫了一下，拿起紙巾，遞過去，輕聲道：“媽媽……”

  裴珍聲音嘶啞：“沒有。”

  裴景胳膊舉得有點酸了，往下墜一點，下一秒卻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裴珍此刻癱坐在地上，手捂住臉，喉嚨裡發出一陣抽泣聲，長發吹落遮蓋住了臉頰，看不清神情。

  聽到聲音，裴珍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裴景回避著她的目光，仍然有些懼怕，只是手沒收回。

  “是不是哪個男人的種你自己也不清楚了？”

  裴景完全愣住。

  廚房裡灶台高，並不適合小孩子做飯，裴景找出一張小板凳，踩在上面煎雞蛋。

  原來裴景都是通過表情判斷媽媽此刻的心情，但現在卻無從判斷了，他沒見過媽媽哭過，媽媽原來很凶，愛喝酒，脾氣陰晴不定，哭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裴珍還保持著裴景離開的姿勢躺在床上，裴景小心翼翼靠近，把熱水遞過去：“媽媽，喝點水吧。”

  媽媽在哭，眼淚落在了裴景的脖子裡，讓裴景也覺得很難受，不只是身體上的，心裡也難受。

  沒有摔碎的東西就撿起來放在梳妝台上，碎了的東西就掃起來倒在垃圾桶裡。

  這是裴珍的房間，裴景很少來，梳妝台上的化妝品散落地了一地，香水的氣味在空中彌漫漸漸濃鬱，聞起來很悶。

  男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說：“跟我長得一點都不像，裴珍你怎麽好意思說是我兒子的？”

  他學著看過的別人的樣子，拍拍媽媽的肩膀：“媽媽，別哭了。”

  他聽見媽媽聲音破碎而模糊，一直在說，他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

  把垃圾扔掉之後，裴景找出方便麵，又打開冰箱拿出了一個雞蛋，這些都是裴珍離開之前外賣送來的，但雞蛋還沒有壞。

  他安靜小心地清掃著地面垃圾，努力放低了聲音不想打擾裴珍，清理完後回過頭卻撞到了裴珍的目光。

  裴景說：“家裡還有方便麵，媽媽要吃嗎？”

  裴珍點了點頭，又轉過頭閉上了眼睛。

  裴景坐在地上，剛被男人握過的胳膊有些疼，摔在地上後屁股也有點疼，裴景從地上爬起來，撿起地上的書包，拍拍上面的灰塵，抱在懷裡。

  媽媽抱住了他……記憶中第一次被媽媽抱住的小孩，腦海裡都是一片空白。

  同齡小孩很生疏的點，卻是裴景一直在做的。

  轉來新的學校後，裴景首先被老師表揚的點也是打掃衛生打掃得很乾淨。

  最後裴珍累了，默不作聲松開手，從地上爬起，倒頭睡在了床上。

  意識到這點，裴景一時有點手足無措，把垃圾打包拎在手上，裴景小心地轉過頭看向裴珍，問：“媽媽你吃飯了嗎？”

  他會做很基本的食物，煮飯炒雞蛋和青菜之類的，這些都是外婆教他的。

  裴珍抱了他很久，也哭了很久，裴景就待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任由媽媽抱著。

  外婆要出去收垃圾，回來之後很累還要做飯，裴景就開始自己學做飯了，這樣可以讓外婆輕松一點，裴景知道外婆每天去收垃圾，是在存他上學的費用。

  煎好雞蛋後，裴景用鍋鏟鏟起放在碗裡，然後給熱鍋加水，準備煮泡麵。

  他做這些很熟練，但畢竟身高不夠，做起來還是有些費力，最後把面條撈起放在盛了雞蛋的碗裡。

  手按住灶台，小心翼翼地踩下凳子，準備去叫裴珍起床，但是一轉過身就看見了站在門邊的身影。

  “媽媽，面煮好了。”裴景聲音有些低。

  裴珍眼眶微紅，目光複雜，落在裴景身上良久才收回，她端著面坐在了桌旁，裴景卻留在了廚房，現在外在的危機解除了，裴景不太想看到裴珍，便站在廚房窗戶邊旁往外看，那邊是寧一家的房子，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麽。

  “裴景，過來。”裴景聽到媽媽的聲音，他沉默地走出去，發現裴珍正在吃著方便麵，用筷子和面的時候，發現了最下面的煎雞蛋，動作頓住。

  “過來。”

  裴景依言坐到了裴珍身邊，然後聽見媽媽問：“你吃飯了嗎？”

  裴景點頭：“吃過了。”

  他不知道媽媽今天為什麽會問這個，因為原來從來沒有得到這樣的關心，他更怕媽媽知道他在寧一家吃飯的會懲罰他。

  但裴珍接下來又問：“你怎麽會煎雞蛋？”

  裴景說：“外婆教我的。”

  裴珍問：“我離開這些天，你的錢還夠用嗎？”

  裴景捏緊了自己的衣擺：“夠的。”

  裴珍站起身，裴景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見她打開自己的包，從裡面拿出好多張一百塊塞給他：“拿去。”

  這錢對裴景來說是一筆大金額了，他搖頭拒絕：“不用這麽多，我花很少的錢就夠了。”

  裴景不想讓媽媽覺得自己很費錢，外婆不要他了，他現在只有媽媽這個親人，如果媽媽也拋棄他，他是無法生活的，裴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處境。

  裴珍卻粗暴地塞給他：“給你你就拿走。”

  裴景這才小心仔細地把錢攤開，疊好，放進自己的衣服口袋，他想可能媽媽這次又要出門很久，但這些錢也夠他用很久很久了。

  一碗面吃完，裴景把碗拿去洗乾淨，自來水衝在手上碗上，水流嘩啦啦，裴景聽見媽媽的聲音傳來。

  “裴景，這些天你過得怎麽樣？”

  裴珍原來從來沒有關心過這方面，裴景小心地回答：“過得好。”

  “行了，別洗了，去寫你的作業。”

  裴珍大步走過來，搶了裴景手中還沒洗乾淨的碗，把裴景趕出了廚房。

  裴景站在外面，一時有些茫然，他能感知到媽媽的不同情緒，但今天的媽媽好像變了。

  第二天早上裴景醒來，收拾好自己的書包出門，到客廳時卻意外地發現桌上擺了早餐，是麵包和牛奶，裴珍從廚房走出來，表情淡淡：“吃吧，吃了我送你去上學。”

  裴景愣住。

  這是裴景搬家後第一次在家裡吃早餐，很久以前他是在學校外面買早餐，後來是在寧一家吃的，今天媽媽還要送他去學校，他覺得這一切都好不可思議。

  “媽媽，原來都是寧一喊我一起去上學的，我要跟他說一下今天不和他一起了。”

  裴珍知道季寧一是誰，隻點頭：“去吧。”

  裴珍也會開車，白色的車輛線條流暢，這是裴景第一次坐媽媽的車，他不敢亂動，規規矩矩地坐著，隨著車的發動，他聽見好聽的音樂傳來。
    到學校時還很早，裴景捏緊自己的書包袋子，下車後說：“媽媽再見。”

  裴珍問：“你們下午幾點放學？”

  “五點。”

  裴珍點頭：“進去吧，下午放學我來接你。”

  裴景到教室後沒過一會季寧一就來了，季寧一一看到他就朝他跑來，連聲追問：“裴景，你媽媽什麽時候回來的？她有沒有罵你？為什麽要送你來學校啊？”

  今天早上裴景敲響季寧一家的門，告訴季寧一這個消息時，季寧一當時就很驚訝了，有好多想問的，但是裴景離開得匆忙，很怕讓裴珍等，裴珍會生氣，現在到了學校，離早自習上課還有二十分鍾，時間還很充裕。

  裴景也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

  他跟季寧一說了昨晚和今早發生的事情，沒有隱瞞，最後讓季寧一幫他保密。

  季寧一連忙問：“裴景你有沒有受傷？”

  裴景搖搖頭：“沒有。”只是當時胳膊有點疼，今天早上發現青了一塊，但並不疼。

  季寧一說：“裴景你好勇敢啊，敢趕走壞人。”

  裴景被誇得有些羞赧：“如果有人欺負你，我也會這樣做的。”

  因為寧一是他的朋友，媽媽是他的親人，他會保護自己的朋友和親人。

  季寧一相信裴景說的話：“今天你沒和我們一起吃飯，知樂很想你，因為太想，所以他隻喝了一杯牛奶，我爸爸說希望你每天都來我們家吃飯。”

  當然，季寧一覺得季知樂說太想裴景哥哥想得喝不下牛奶這句話是有點虛假的，可能更真實的原因是季知樂自己不想喝，反正知樂總有很多理由的，他不準備告訴裴景了。

  裴景有點憂愁：“今天不行了，我媽媽會來接我回家。”

  “裴景，你媽媽好像變了很多。”季寧一說。

  裴景也點點頭，其實他心裡是有一些答案的，可能昨天他保護了媽媽，所以媽媽對他也變好了，只是裴景不知道這樣的好會持續多久，他其實不太喜歡這樣，像在鋼絲上走路，要時時警惕掉下去，他甚至覺得媽媽像以前那樣也可以。

  只是昨晚媽媽抱了他，今天早上還送了他來學校，裴景又渴望這樣的溫情。

  “裴景，我真希望你媽媽永遠變好。”季寧一說。

  裴景點點頭，沒有說話。

  下午放學的時候，裴景有些忐忑，他和其他同學一起跟隨著老師出校門，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放學點，隻一瞬就收回，到達放學點時，裴景聽見熟悉的聲音喊他。

  “裴景。”

  裴景抬起頭，看見了裴珍，她畫著淡妝，穿著普通的襯衣長裙，和以往的打扮有很大不同，但很漂亮，裴景都能聽見班上同學小聲的討論。

  裴珍朝他走來，拉起他的手，說：“回去了。”

  手被人握住，溫暖傳來時，裴景有些無措，轉過頭去看向季寧一，季寧一笑著朝他揮揮手：“明天見。”

  那一瞬間，裴景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裴珍帶裴景上了車，便說：“今晚我們在外面吃飯，你想吃什麽？”

  裴景還不敢提要求：“什麽都可以。”

  “要吃什麽？”裴珍又問了一遍。

  裴景看向外面：“可以吃肯德基嗎？”

  他第一次看到寧一，寧一和知樂還有司甜阿姨一起吃肯德基，裴景買了一個最便宜的漢堡，他覺得很好吃，還想再去吃一次。

  正值下午放學點，肯德基裡很多人，裴珍牽著裴景的手踏入了店裡，她讓裴景選了套餐，然後找了個位置坐在，去取餐。

  裴景看著媽媽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圍的人群，他覺得在此刻，他和他們沒有什麽不同。

  裴珍取了餐回來時，裴景便安靜地吃著，裴珍沒動，在低頭看手機。

  裴景抬頭小心地瞥了裴珍好多眼，最後把最美味的蛋撻推給她，說：“媽媽也吃。”

  裴珍看了他一眼，拿起咬下一口，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麽話，但和以前相比變化太多了。

  吃完上車的時候，裴景終於鼓起勇氣，對裴珍說：“媽媽今天很漂亮。”

  然後，裴景看見裴珍嘴角彎了下，眉眼也柔和了許多，問：“是嗎？”

  裴景點點頭，他是很聰明的孩子，知道怎樣最討人喜歡，原來也能把這些運用在媽媽身上，但以前的媽媽並不會聽，現在是可溝通的狀態了，裴景用很真誠的語氣說：“很漂亮。”

  他看見媽媽的神色哀傷了片刻，然後說：“我知道了。”

  從這天后，裴景真切地感受到了裴珍的變化，她會每天早上給他做早餐送他去上學，下午再來學校接他，有時是在外面吃飯，有時是在家裡做飯。

  裴景現在不再去寧一家吃飯了，季寧一和裴景還可以在學校裡一起玩，但季知樂就不行了，他很想找裴景玩，但現在裴景不來他家了，季知樂本來想主動去找裴景的，但被季寧一告知，裴景媽媽很凶，最好別去。

  直到季知樂忍不住了，慫恿著季寧一：“哥哥，我們去叫裴景哥哥出來散步吧。”

  季寧一心裡對裴景媽媽還有一點陰影，第一次見面裴景媽媽的打人給季寧一留下了深刻印象。

  “裴景哥哥肯定也是很想的，他可能也在等你去叫他呢，哥哥，我們要主動點。”季知樂說。

  季寧一屈服了：“好吧。”

  兩個小孩手牽手，敲響了裴景家的門，是裴景來開的門。

  一看到裴景，季知樂就抑製不住心中的激動了：“裴景哥哥，我們一起去玩吧，兒童區有新的秋千！”

  裴景也挺想季知樂，便說：“我跟我媽媽說一下。”

  季知樂想起季寧一說的，裴景媽媽很凶，他皺起小小的眉頭：“你媽媽會同意嗎？”

  “會的。”裴景彎起唇角，“我媽媽現在很好了。”

  裴景回家跟裴珍說了，便得到了允許。

  三個小孩在小區裡的兒童區玩了好久，回去的時候，季知樂還依依不舍：“裴景哥哥，我們明天可以一起玩嗎？”

  裴景說：“應該可以。”

  季知樂說：“原來裴景哥哥的媽媽不像哥哥說的那麽凶。”

  季寧一聽到這句話，有些臉紅，剛想開口，便聽見裴景說：“我媽媽原來有點凶。”

  季知樂說：“裴景哥哥的媽媽變化很大嗎？”

  裴景點點頭：“是。”

  季知樂一副很深沉的樣子，開口：“那裴景哥哥你要小心了，我們老師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舉例：“就像鬱子航第一次偷吃我的零食大禮包，賠給了我後我都原諒他了，他又找我幫他剝雞蛋殼，結果我幫了他，他就說髒了，也不吃雞蛋了，害我被老師說了，不過媽媽告訴我，我沒錯了，我現在再也不會幫鬱子航了。”

  裴景心微微一顫，他安靜地垂下睫毛：“我知道了。”

  季知樂抓住他的手，晃了晃，語氣輕快地說：“但我們一直都很喜歡裴景哥哥哦，這是不會改的。”

  裴景笑了下：“謝謝知樂。”

  和季寧一季知樂分開後，裴景回了自己家，但發現大門是虛掩著的，裡面燈光透過門縫灑在外面，裴景推開門飛快地跑了進去。

  在客廳裡看見了上次的男人，依然戴著眼鏡穿著西裝，堂而皇之地坐在沙發上。

  裴景立刻變成了一隻刺蝟：“我媽媽呢？你為什麽在我們家，我要報警了。”

  男人笑了下，看向裴景的目光有些刺，說：“你媽媽在房間裡，是你媽媽叫我來的。”

  “你胡說！”裴景才不會相信。

  男人站起身，朝裴景走來，裴景渾身警惕，目光卻在到處搜索，尋找著媽媽的身影。

  男人逼近，仔細地瞧著裴景的臉，然後問：“你爸爸呢？”

  裴景說：“我沒有爸爸。”

  男人一笑，盯著他說：“看來你媽還真不知道你爹是誰了。”

  這時，裴珍從樓上下來，裴景飛快地從男人身邊溜走，跑到裴珍身邊，他太慌亂，沒有發現裴珍紅豔的薄唇，分明是經過精心打扮的。

  “媽媽。”裴景抓住裴珍的手，擋在裴珍身前，試圖保護她。

  男人站在客廳裡，手抄在口袋裡，明目張膽的模樣。

  “媽媽別怕，我會把他趕出去的。”裴景說。

  裴珍卻拉著他的手，走到男人面前，聲音柔和地說：“裴景，叫陶叔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