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他走了，媽媽會找不到他

  裴景不敢置信地看向裴珍。

  但裴珍只是重複：“裴景，這是陶叔叔。”

  裴景唇緊抿，他心中難受，有一種被背叛的悶，這個男人不是壞人嗎？上次他差點要打媽媽，為什麽媽媽還讓他叫他叔叔。

  男人看著裴景，卻是一笑：“你叫裴景？”

  裴景不想回答他，裴珍卻握緊他的手：“裴景，叔叔在問你話。”

  裴景低著頭，聲音悶悶的：“是。”

  “裴景，要聽話。”

  裴景身體微僵，想到了在他們要搬家之前，媽媽告訴過他的，要聽話懂事，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做好。

  “裴景，你上去寫作業吧，沒事不要下來了。”裴珍說。

  裴珍輕“嗯”一聲，抬起手，碰了碰裴景的頭髮。

  “你為什麽不是他的孩子呢……”

  但他只是一個小孩子，什麽都做不了，他關上了房間裡，家裡的房間隔音效果很好，聽不見外面的聲音，裴景捏著紅包，直到手心的汗潤濕紅包，他才打開，裡面是好多張一百塊。

  裴景醒來也有些迷迷糊糊的，睜開惺忪的睡眼，卻發現床頭燈開著，光線昏暗，映出了站在他床邊的人身影。

  裴景數了數，有兩千塊，他手松了又緊，一點都不想要這個陶叔叔給的錢，但他知道金錢對於生活有多重要。

  “媽媽。”裴景認出了人，小聲喊著，用手去牽住裴珍的手，聲音沙沙軟軟的，“媽媽還不睡覺嗎？”

  裴景獨自待在房間裡看書，很晚才睡著，半夜醒了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說話。

  “行了。”男人遞給他一個紅包，“給你的。”

  裴景捏緊了紅包，被松開手，他一步一步朝樓上走去，只是到二樓時停下腳步，他轉過身看見，發現媽媽主動去抱陶叔叔。

  裴景腦袋漸漸清醒，聽見這句話他有些害羞，低聲說：“我自己可以睡覺的，媽媽不用擔心。”

  他想，如果他帶著這些錢回去，外婆還會覺得他是拖累是負擔嗎？

  裴景抿緊了唇，把這兩千塊和上次裴珍給的錢放在一起，還有原來存在的錢，他仔細數了好幾遍，全部加起來有三千多了。

  裴景不知道為什麽他媽媽要主動去抱陶叔叔，明明上次陶叔叔對她那麽壞。

  裴景咬了咬唇，低聲喊：“陶叔叔。”

  原來和外婆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兩毛錢都要省著花。

  裴景眨眨眼，覺得腦袋被媽媽摸過也很舒服，他會看到司甜阿姨這樣摸寧一和知樂的腦袋。

  裴景能聽懂那些話，媽媽也不知道他爸爸是誰嗎？裴景想到了那天在商場裡看見的叔叔，他們長得很像，那個叔叔不會打人的樣子，但那個叔叔已經有女兒了。

  “要睡了，要看看你。”

  裴景知道，這樣親密的動作是夫妻才能做的，但陶叔叔不是他的爸爸。

  裴景在裴珍的示意下接過：“謝謝陶叔叔。”

  裴珍坐在床前，安靜地低頭斂眸，剪影溫柔漂亮，和以前相差甚遠。

  這段時間的相處，裴珍的改變讓裴景心中的懼怕消失了很多，他主動靠近，挨著裴珍坐下，小聲地問：“媽媽今天不開心嗎？”

  他懂事而早熟，裴珍也經常不會拿當一年級的小孩看待，她說：“得到了一直在追求的東西，但要舍棄一些……”

  裴景想了想，問：“那媽媽很舍不得嗎？”

  “現在有點舍不得了。”裴珍面容有些悵然。

  裴景說：“那媽媽覺得哪樣更重要就選哪樣吧。”

  他說：“我都會支持媽媽的選擇決定。”

  裴景覺得此刻的媽媽不太開心，他不知道媽媽的選擇是什麽，但他也經歷過這樣糾結的時候，如果有人能支持他，無論他做什麽選擇，他會很高興的。

  裴景此刻的想法很單純，希望媽媽開心一點。

  裴珍眼眶微紅，聲音微沙：“謝謝小景。”

  裴景睫毛輕眨了一下，他覺得今晚的媽媽好溫柔，溫柔得讓他敢問一直困擾他的問題，他輕聲開口：“媽媽，陶叔叔是誰呢？”

  裴珍說：“陶叔叔是我們住的這房子的主人，是他讓我們住在這兒的。”

  裴景知道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很貴，肯定要花很多錢，但他說：“媽媽，那我們不住在這裡了行嗎？”

  他很認真地說：“陶叔叔對你不好，我們住在原來的地方，我花錢很少的，也會出去撿垃圾賣錢，等我長大了，我也會努力讓媽媽住上這樣的房子。”

  裴珍說：“這是他願意的，既然能過上好生活，為什麽不住呢。”

  裴景知道媽媽是拒絕了，他雖然小也明白天不會掉餡餅，他們住在這兒媽媽肯定是付出了代價的，但是媽媽不願意，他也沒有其他辦法，他還太小了。

  “後天周末，小景想去哪兒玩呢？”裴珍問。

  裴景說：“在小區裡就可以了，寧一和知樂會跟我一起的。”

  裴珍說：“換個地方吧，去遊樂園可以嗎，媽媽從來沒有帶你去過遊樂園。”

  裴景輕輕抬眼，看著裴珍，暖色的燈光下，裴珍的五官也是柔和的，裴景點點頭：“可以的，謝謝媽媽。”

  裴珍站起身：“你睡吧。”

  裴景躺下閉上眼睛，房間裡還留著剛才裴珍的身上的香水味，淡淡的，很好聞，當媽媽不生氣不打人不罵人的時候，裴景發現自己是喜歡她的。
    他希望媽媽能等他長大，一一兌現現在的承諾，他會努力讀書，努力工作，努力掙錢。

  裴景第二天去上學的時候把裴珍要帶他去遊樂園這件事告訴了季寧一，季寧一很替他開心：“你們決定去哪個遊樂園沒有？”

  裴景說沒有。

  季寧一便積極推薦了自己去過的：“那兒玩的很多，還有舞蹈表演，很好玩。”

  裴景說：“那我也去那裡。”

  “裴景，你媽媽現在還會打人嗎？”季寧一壓低聲聲音，悄悄地問裴景。

  裴景搖頭：“不會了。”

  季寧一笑起來：“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周六那天，裴景一早醒來，換了新衣服，這是裴珍給他買的，他換上後還照了照鏡子。

  媽媽給他買衣服不會像外婆那樣，總要買大套的，說這樣過兩年也能穿，這身衣服正合身，但裴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估計明年就不能穿了。

  裴景其實有些時候想問，外婆現在怎麽樣了，但他又不太敢。

  裴珍看見他，便笑了，說：“這身衣服你穿很合適。”

  裴景低頭輕嗯一聲，有些害羞。

  今天裴珍沒有開車去遊樂園，而是選擇了打車，周末遊樂園的人很多，裴珍牽著裴景的手，帶他玩了一個又一個項目。

  裴景精力充沛，但他擔心裴珍會累，便主動說：“媽媽，我們休息一會吧。”

  裴珍給了他買了飲料，母子倆坐在飲片店門前的小藤椅上休息，裴景覺得這飲料很好喝，但很貴，只是媽媽買他也不會拒絕，來到新的城市後，裴景學會了不要拒絕別人的好意。

  裴珍看著他乖乖喝飲料的模樣，目光微頓，然後匆匆別開眼，問：“小景，你知道外婆住在哪裡媽？”

  裴景點頭，完整地說出了地址。

  裴珍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串數字，告訴裴景：“這是外婆的電話，你想外婆了可以打電話給她。”

  “外婆有電話了嗎？”裴景問，原來他們打電話需要去鎮上的小賣部打，一分鍾要五毛錢，很貴，他們很少去打電話。

  裴珍點頭：“我買了。”

  裴景接下紙條，無比珍惜地放進自己的口袋，他很想外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麽聯系外婆，現在好了，他身邊的兩個親人都在，他都能和她們說話。

  他現在跟媽媽一起住，也不會是外婆的拖累了。

  裴珍帶裴景玩了很久，遊樂園的很多項目都玩過了，遊樂園要晚上九點才閉園，天氣漸晚，路燈剛剛點亮的時候，裴珍說：“媽媽去廁所，小景你在這兒等我。”

  裴景點頭：“媽媽，我們多久回家呢？”

  “你累了嗎？”

  裴景點點頭。

  裴珍說：“累了就坐下休息會，待會，就回家了。”

  裴景乖巧地說：“好的。”

  他手裡還拿著裴珍買的果味飲料，坐在長椅上安靜地等著。

  他長得好看，今天又穿了新衣服，看上去像個小王子雕塑，不哭也不鬧的，有穿著玩偶服的工作人員在活躍氣氛，和其他小孩一起拍照。

  穿著黑白熊玩偶的工作人員發現了裴景，見他一個小孩坐在那兒，十分乖巧，便走過問：“小朋友要不要和我拍照呀？”

  裴景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謝謝姐姐，不用了，我要等我媽媽。”

  “你媽媽在哪兒呢？”

  裴景說：“我媽媽去衛生間了。”

  黑白熊玩偶說：“可是衛生間離這裡很遠呀，你去那邊等吧，這樣你媽媽一出來你就能看見了。”

  裴景順著玩偶指的方向看去，遠處燈火明亮，色彩各異，像夢境一般，他收回目光，拒絕了夢幻的地方，搖搖頭：“我媽媽讓我在這兒等的，我擔心她回來了找不到我。”

  “好吧。”黑白熊玩偶說，“幸運的小朋友，送給你魔法棒。”

  玩偶把手裡送小朋友的小道具遞給了裴景，裴景接過，小聲而真誠地說：“謝謝姐姐。”

  玩偶故意邁著滑稽的步伐離開，引得好多小孩追隨，裴景目光跟隨過好半晌，又緩緩收回。

  天完全黑了下來，只是遊樂園裡的燈光絢爛，裴景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時鍾。

  距離媽媽離開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他抿緊了唇，一隻手握住飲料瓶，一隻手捏緊魔法棒，他安靜地坐在長椅上。

  晚上九點，遊樂園閉園，廣播裡工作人員用著親切的聲音說著：各位小朋友，又到了跟大家說晚安的時間了，遊樂園要休息了，小朋友們也要回家睡覺了……

  裴景沒動，他始終沒有聽到想聽的聲音。今天廣播裡出現了兩次，某某小朋友，你媽媽在找你，請詢問保安叔叔，你媽媽在廣播站等你。

  但沒有廣播說，裴景小朋友，你媽媽在找你。

  保安開始檢查是否還有遺漏的沒有出去的人，裴景明明就坐在長椅上，但也沒有被發現。

  路燈一盞接一盞地關掉，不久前還熱鬧夢幻得像夢境的遊樂園黑漆漆一片，像噩夢。

  裴景安靜地坐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牙齒死死咬住下嘴唇，肩膀在瑟瑟發抖。

  他早已經明白了許多，但是他不能離開，媽媽讓他在這兒等，他走了，媽媽會找不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