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哥能親哭你麽

  漂亮的一跳。

  盡管留給他們滯空的時間很短， 但是有些細節還是定格了，深深地烙在顧風的思緒當中。跳水比賽進行到最後通常是很冷的，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二故鄉。那裡將冬天視作平常， 白雪皚皚， 是真正的北國風光。明明白雪只有一種顏色， 可是卻又五光十色。他從沒見過別的城市能把雪下成那樣，總想帶四水回去看看， 拉著他的手走自己走過的小路，聽他們踩雪前行的腳步聲，他還想讓四水嘗嘗哈爾濱的冰糕， 帶他玩冰塊堆成的大滑梯。

  再帶他看看自己小時候忽悠柏雅和嚴剛舔過的鐵門。

  那些年， 顧風從沒想過自己將來會和冰涼的水結緣， 虛弱的身體拖著他成長的速度， 他在哈爾濱的大溜冰場上呼出一大團一大團的白氣，面前的俄式建築格外威嚴肅穆，他想著長大之後自己到底是什麽樣子， 會不會身體好一點。

  余光當中，左側的那個人一直沒有離開過。

  隨著兩個人重重地落下，所有人心頭的那塊巨石也重重地落下。他們就連入水的聲音都格外悶， 和前兩組的動作根本沒法比，可以見得在肩寬和厚度上差了多少， 但有力的雙臂為他們開了一道，將水撥開了。

  跳水的第一敵人是重力，第二敵人就是水。

  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

  10米的高度跳下來， 如果沒有水，那他們絕無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必傷無疑。是因為有了一池5米深的水才能完成這項藝術，但還差最後一步。在加速度的作用下，平時呈現液態的水面轉變成擋在他們得分前的最後一道屏障，竟然有了固態的觸感。

  鮮紅的血馬上就被水衝散，變得很淡很淡，然後一眨眼就尋不見了。陸水馬上拉起顧風的手腕往上浮，等到兩個人頂破水面趕緊深吸一口氣。最近的訓練太多了，多到他差點忘記隊長小時候很容易生病。

  明志鴻和江夢文紛紛離開了固定的座位，停在跳池的正前方，胸口裡熊熊燃燒著他們的熱愛。

  水之下，陸水和顧風又一次觸碰到了池底。他們總是能很輕易地掉到最下面，別人沉到3米左右就停了，他們入水後就一直往下掉，往下掉。最開始感覺到的是水壓的變化，然後是胸腔。當人在5米左右的深度時就很明顯了，前胸後背像被輕輕地推著，呼吸也困難一些。

  跳水後台的運動員也在等待，不管有沒有可能奪冠，在出分的一刹那他們的身份都綁在了一起，只是一幫熱愛跳水並且願意付出青春的學生，再無其他。

  積分榜還沒換，顯然正在核對有效分，突然一閃，[陸水/顧風]那一行開始往上移，從上一輪的積分排位挪動，朝著它該去的地方上升。

  同步sy，有效分10.0，10.0，9.5。

  等到離開了水，顧風上唇的鮮血才恢復了原有的顏色，大屏幕當中的他顯然是流鼻血了。好在不太嚴重，他也早早習慣，顧不上擦不擦的先抬頭看向大屏幕。就是那塊大屏幕即將決定今晚的排名，給他們的獎牌定顏色。

  壓水花的關鍵在於手掌和上肢，沒有穩固的上肢基礎，就沒有水花消失術。當雙臂和水面抵抗時就如同衝刺跑的途中撞在了牆上，腕關節、肘關節、肩關節同時一震。所有的疼痛都化成了最後的震撼，在這震動裡是兩個人對雙人跳水的把控和理解，平衡，取中，磨掉自身特點，從轉速的調整到動作拆開的果斷性，就連興奮度都要一致，必須在原有的基礎上配合對方，變成一個整體。

  他們睜著眼睛入水了，眼球表面有明顯的衝刷壓力。很久以前，他們的眼睛在入水的刹那總會下意識的閉上，那是人類的自保機制在運行，好比看到快速飛行而來的物體就會閉上眼皮。但競技是什麽？競技就是反人性，不想練的時候必須練，想休息的時候不能休，要閉眼的時候得睜開。

  跳水隊員們的手還沒有松開，緊緊地抓在一起。

  徹底地入水了，水面上已經看不到人，只能看到水花。比賽場館一共4台攝像機，4號攝像頭就懸在天花板上，捕捉著垂直入水的畫面，記錄選手的入水位置是否有偏移。現在它的鏡頭裡只有入水點，那翻湧的白色泡沫變成了圓形，如同兩朵開在水面上的花。

  技術ex2，有效分9.0。

  出分了！
  技術ex1，有效分9.0。

  顧風和陸水的手也在水下握在一起。

  幾千次的入水，才能練就一雙不怕壓力的眼睛，盡管有些跳水運動員的眼球內部已經傷痕累累。

  水花，不知是哪位高人起了這麽一個名字，何等睿智。

  一池冰冷，一池碧藍，在水下他們的皮膚也同魚兒似的，光滑又發著藍光。只是這藍當中又有許許多多的小白飛蚊，攪亂了陸水的思維。他想去拉一拉隊長的手，卻在隊長的面頰旁邊發現了一絲鮮紅。

  陸水原本還想叫隊醫，可是突然心定了下來，同時看向大屏幕的方向。他們已經是最後一組的最後一跳了，後面沒有選手，他們沒有馬上離場，而是固執地等在跳水池裡。深水池除了壓強還有巨大的浮力，水時不時淹過兩個人的肩膀，但是他們就是不肯動。

  拒絕獨美的項目，雙人到最後就是單人。

  看台上，路樂已經站了起來，整個看台上只有他直直地站著，站起來就離那塊積分榜更近一步了。他看到的不僅僅是這一場，不僅僅是這兩個人，他已經看過了中國跳水事業的過去，他要看到跳水教育的未來。

  他們要分數給一個交代，拚盡全力過後總要有一個交代。

  實得分105.45，加上一輪積分，總積分488.16。

  塵埃落定，金牌歸位，全場沸騰，掌聲不斷。比賽全部結束了，宋嫆調整好麥克，穩住了顫唞的聲音：“直播間的觀眾朋友們晚上好，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本次大賽中男台雙人的決賽現場，到目前為止所有打分已經清算，風水組合以不到3分的優勢超越了丁汐和周潼一組，摘取了本項目的金牌。”

  她快穩不住了，停頓幾秒。

  再說：“整場比賽的過程極為坎坷，兩名運動員的賽程轉折大家有目共睹。他們在第3跳之前都沒有佔到分數優勢，但是從後半段賽程開始奮起直追，穩穩地留在第一分數集團裡，緊緊地咬著前面的分數。”

  “他們不是跳水的寵兒，比起小隊員有著將近30厘米的身高差，他們最後奮力的一跳，在技術分上並沒有超越小隊員的9.5，兩個人都隻拿到了9.0，但是，兩名運動員展示的是他們對彼此、對跳水、對努力、對競技體育的理解和追求。”

  “跳水是一項關於生命安全和美的項目，在他們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人類對極限的反覆挑戰，他們的意識屬於水，屬於風，屬於高速運轉下的自由。在比分落後的情況下，不被人看好的形勢如同凜冬將至，他們卻以溫柔的心態再次躍入池中，池水也為之沸騰。”

  “讓我們恭喜他們本次比賽取勝，也讓我們祝賀他們再一次戰勝了自己，最後，就讓我們說出發自內心的感謝，感謝陸水和顧風為我們帶來的精彩比賽。當我們以後再想起雙人跳水時，一定，一定不會忘記這個美好的晚上。”

  最後幾句話她說得很快，句尾已經染上了哽咽。

  看台上，隊員們已經抱在了一起，吵吵嚷嚷的，陳雙還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兩隻手緊緊地捂住眼睛，乾燥的指縫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變得溼潤，逐漸溢出了淚水。他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將壓抑的哭聲藏在前排隊員的歡呼聲中，他或許記不清楚小時候很多事，但是他記得弟弟有多愛自己。

  弟弟之前的金牌和獎杯上都貼著便利貼，都送給了自己。

  “傻瓜……”陳雙的肩膀急顫，不敢想如果去年四水的計劃成功了現在他們會是什麽生活。那麽聰明的弟弟怎麽不懂，如果他出了事，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好好過。

  這一年過得好快，快到他都忘記了弟弟以前什麽樣。陳雙不肯抬頭，被屈向北輕輕地拍著後背。
    跳水池裡，那兩個人還沒有上岸，而是抱在一起看積分榜，反覆核實他們的分數。

  “隊長你看，你看。”陸水笑著指了指前上方，再轉過頭來看他。

  “我看到了啊，看到了。”顧風也笑了，擦了一下上嘴唇的血。

  他們的技術分還是低了些，確實很不好跳，假日時日可能就會被小隊員反超。但是這又有什麽呢？這和本次比賽無關，也和他們之後的未來無關。將近3年的發育關差點熄滅他們心中的火光，別人看上去這光就是熄滅了，但只是被他們藏在了水下。

  藏在了屬於兩個人的水下世界裡，藏在了努力裡。

  贏了，贏了啊，顧風再次核實分數，生怕小數點後兩位算錯。高中是他過得最不好的時候，他沒有得到一次金牌，連獎牌都很少摸到，不光是他自己問自己，很多人也問過他，跳成這樣了還繼續練著，值得麽？
  值得麽？他看向笑著的陸水。

  當然值得啊，今生不虛此行。

  想著，顧風突然捧起了陸水的面頰，在他眉心牢牢地親了一下。

  緊接著，陸水愣了。

  掌聲還沒停下，但是顯然很多人都愣了，高清大屏幕將他們的一舉一動記錄下來，現在還是表情特寫。這樣的舉動別說今晚沒有過，哪次比賽也沒有過。

  柏雅和嚴剛的歡呼聲戛然而止，阿風這是幹什麽呢？他是不是高興過頭直接不要命了？下一秒就聽到上一排跳水運動員的歡呼聲。

  “啊……這個！這個就是我們北體院跳水隊的傳統啊！這個就是我們的習慣！”潘歌第一個反應過來，拉過林鹿，直接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林鹿差點一拳打過去，但馬上跟著喊：“沒錯啊，我們……哈哈哈，我們就是這樣！哈哈哈哈哈，這是我們特有的慶祝方式啊！”

  說完拉過旁邊的張清直接親了一下腦門兒。

  這下所有人都收到暗示，紛紛摟著隔壁的人猛親腦門，你親完我我再親你，一邊歡快地假笑一邊尷尬地親著，趕緊給隊長和副隊長救場。鏡頭掃到這邊，大屏幕裡出現了一排互相親腦門慶祝的大學男生，不知情的人還真的以為這是傳統，掌聲更加熱烈。

  可是明眼人就知道這是全隊豁出去給顧風陸水打掩護，比如劉欽東。他鼓著掌，看著對面看台的孩子們親來親去，好不熱鬧。

  “劉校長，他們是真的親嗎？”霍爾薩突然問，“上次比賽結束，他們為什麽不親？”

  嘉森也不懂了。“中國人不是都情緒內向嗎？為什麽會親？以後我們贏了也親嗎？”

  “中國人大多都比較內斂，不會隨隨便便親別人的，但是年輕人就不一定了，年輕什麽都可以。”劉欽東笑著說。

  學生們都很激動，鏡頭剛好對準了路樂他們這排，為了掩飾剛剛發生過的情不自禁，路樂趕緊握拳帶頭：“沒錯，來來來，大家親起來！快點！”說著先摟了金武親了一個，緊接著又去摟趙頂峰，強忍著親下去，親完了差點和趙頂峰打起來。

  劉欽東看著大屏幕裡的這一切，突然展示了笑容消失術。

  “誒呀，沒想到咱們小風這麽外向啊？還以為這事只有顧雲乾得出來呢。”顧陽輝萬萬沒想到剛才還有這個環節，整個方陣都很興奮，唯獨一個沒興奮起來的就是陳雙。

  “昌哥，怎麽回事啊這？”剛剛那一親直接給陳雙看傻眼，弟弟對顧風倒是一直很上心，可是怎麽忽然間就親親了？
  陶文昌更不敢看他：“咳咳……這可能就是人家北體院跳水隊的傳統吧，你看，他們都親呢。”

  而引起混亂的那兩個人已經上岸，走到後台趕忙衝熱水，陸水走得非常快，急於將人甩掉。顧風卻執意追上，最後和他站在同一個花灑下頭。

  “你剛才幹什麽啊，好過分啊。”陸水又興奮又害怕，“面前還有鏡頭呢。”

  “沒事，你沒看大家夥都幫咱們打掩護呢？”顧風剛才是太高興了，一高興就過了頭，直接沒控制住，“別生氣。”

  “我沒生氣，我在擔心，再說……你還沒轉正呢。”陸水擔心哥哥一下就看出什麽來，“以後你不要再這樣了，公開場合不能親親我我。我哥看到要問的。”

  “我沒親親我我啊，我親的是你。”顧風笑著反問，“那我現在是不是比你哥好一點？”

  這怎麽可能？陸水搖頭：“還是我哥好，我哥絕對不嚇唬我。”

  “你再說？”顧風掐了掐他的側腰。

  倒是不疼，只是很癢癢，陸水躲開他：“我哥好。”

  “他能親哭你麽？”顧風立刻就問。

  陸水抿了抿嘴巴，小聲嘀咕：“我哥為什麽要親哭我啊，我哥又不像你，我哥才不讓我哭呢。”

  場館裡的熱烈氣氛高漲不落，所有人都在等待即將舉行的頒獎儀式，只有陳雙低著頭，正在飛速地翻著顧風的朋友圈。最終視線停在幾張意義不明的照片上，他趕緊求助現場支援：“昌哥，你幫我分析一下顧風朋友圈，他什麽意思？”

  還能什麽意思啊？剛剛他都敢當著所有人的面偷家了，顯然就是和你弟談戀愛了啊。陶文昌無奈地摸了摸陳雙的小腦袋，只能說，兄弟倆的反應速度真不一樣，陳雙就是傻乎乎又單純，怪不得以前還認錯男朋友，被渣男騙。“意思就是……你弟沒了。”

  陳雙倒吸一口涼氣，手機掉在了大腿上。

  場外的雨還沒停，顧雲將共享電動車停在西北門，展示了觀賽證件之後急奔向跳水二號場館，心裡碎碎念著千萬要來得及、千萬要來得及。一號場館那邊可能已經結束了，他跑過時就聽到了掌聲，而二號場館這邊安安靜靜。

  到了門口，他再次展示觀賽證件，這才放行。

  場內寂靜一片，沒有人敢動，他全身濕透也不知道這比到哪裡了，趕忙找了最後一排最靠左的座位坐下，結果還沒坐穩就猛地一怔。

  “顧風？”喬裝打扮的水英姍就坐在他旁邊，再旁邊就是同樣喬裝打扮的袁浩瀚。

  “啊……叔叔阿姨好？”顧雲喘了一口大氣，這倆人果然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