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生長期
許鶴毫不猶豫地應:“行。”
傅應飛抬手搓了一下後脖頸,緊接著將校服外套的拉鏈從下到上刷地拉起來,拉鏈扣險些夾到脖子上的肉。
許鶴看著他忐忑不安地做完這一切,接著扶著診室的門把手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推開,“醫生您好。”
診室的門在眼前合上,隔絕了一切聲音。
許鶴收回視線,看向四周。
心理診療中心中比其他地方更柔軟的地面和更完備的攝像頭,意識到剛才傅應飛在診室門口所做的一切都被坐在診室裡的心理醫生盡收眼底。
他已經能想象到傅應飛在診室裡坐立難安的樣子了。
許鶴輕歎一聲,抱著書包,盯著診室門前的地毯發呆。
心理診療中心有保護病人隱私的職責,所以隔音和影像保護都做到了極致。
醫生緩慢地說:“當然了,很多人也會和初戀結婚。但是你現在這個年齡做出的決定還比較草率,你還是高中生,我剛剛看見你朋友正坐在外面寫題目,你可以效仿一下,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說了年少時的好感是朦朧的、正常的、一閃即逝的、不一定伴隨一生,但這位病人看上去病的更重了。
暗戀就算了,被暗戀的還完全沒有那種世俗的想法。
傅應飛:?
心理醫生豎起左手食指,“好好學習。”然後豎起右手食指,“好好打球。”
你哪裡是來看病的,你是來確認今後求婚對象的吧?
他轉頭看向身後仍然沒有一絲動靜的房門,一絲疑惑湧上心頭。
頭回見,頭回見。
傅應飛怎麽和醫生聊這麽長時間?
不會真的病入膏肓了吧?
醫生扶住自己的額頭,輕聲道:“這個就是字面意思,人的一生可以隻喜歡一個人,也會喜歡上別人,明白了嗎?”
他好好上班當著社畜,突然被路過的健康病人踢一腳。
好說歹說才接受了自己對朋友有好感的事實,現在看上去神情恍惚,顯然還不太能適應自己的人生竟然會是這樣子的展開方式。
“什麽意思?”
醫生本著職業道德循循善誘,“這個好感是會轉移的。你說你是打排球的,打個比方,這個好感它也很可能轉移到你其他隊友身上,總之它不一定會一成不變,你現在不需要把它看得太過於重要。愛情只是人生這塊十寸蛋糕上的一顆草莓,你可以把它留到最後吃,我建議你先吃蛋糕胚和奶油。”
他一邊想,一邊往下看大題,順手在空地上寫了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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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室內一邊跟傅應飛聊天一邊關注著監控的心理醫生十分無語。
累了,毀滅吧。
許鶴對著對面的木門發了至少五分鍾的呆,感覺傅應飛一時半會兒不會從背後的診療室裡出來後,便從包裡抽出了那本複印來的新鮮習題。
先以為自己有心臟病,然後以為自己有精神問題。
很貴的,快走吧,球球你。
夠委婉了吧?
能把‘別談戀愛,好好學習’說得這麽藝術也只有他這種資深心理醫生能做到了。
他明白了,病人下意識排斥喜歡上別人這個人生選項,他已經認定了他的小草莓了。
心理醫生了悟。
病人是從心內科那邊轉過來的,心理狀態良好,就是有點擰巴。
傅應飛對上心理醫生莫名期待的視線,竄到喉嚨裡的台詞頓了頓,變成了,“一起寫題目?”
與其坐在外面乾等,不如寫點題轉移一下注意力。
一道接著一道,停都不帶停。
他在這個地方幹了也有不少時間了,這麽離譜的情況還是第一次見。
傅應飛喉嚨裡湧出一股氣,嘴唇微微抿起,面頰的肌肉往上提了一下,接著眉頭擰得更緊了。
“這個需要你做一下血常規,然後去照個腦部ct,如果有需要,還要查一下腦電波。”
他以為傅應飛是想知道後半句是什麽意思,沒想到他是在膈應前半句。
傅應飛蹙著眉,“什麽叫轉移到其他隊友身上?”
“……心率會變得正常。”心理醫生乾巴巴憋出一句,轉頭就看見被“病人”暗戀的對象正坐在他診室外頭沉浸式做題。
他用一種嚴謹而不失認真的語氣,實事求是地發問:“消失之後具體會有出現什麽症狀?”
傅應飛沒動,“我父親有精神類疾病,現在還在接受藥物治療,我今後會有這種疾病嗎?”
心內科那個醫生是不是跟他有仇,所以請了個群演來刁難他?
他被病人梗到的心臟逐漸被這一幕平複,看向病人的眼神也變得憐憫起來。
心理診療中心隔音良好,沉浸感極強,許鶴寫完了第一張的填空之後抬起表一看,20分鍾沒了。
明明僅有一牆之隔,但外面的人愣是一個字都聽不見。
可以,牛皮。
心理醫生深深吸了一口氣。
“……也行。”醫生敲了敲自己桌上的表,“我們按分鍾收錢的。”
醫生癱著臉,“我感覺你現在非常健康,不需要進行額外的檢查,但如果你有這個需求,想要花錢買個安心,我也可以給你開這些項目,這些都比較貴,你確定要?”
傅應飛不假思索,“要全套。”
醫生:……行吧。
“先去付一下谘詢費,青少年一小時300,一分鍾5塊,你是一小時零一刻鍾,一共是375。然後這個診療單是你要的全套,付過錢就可以去查了,拿到報告之後直接來找我就行。”
他送財神爺似的把傅應飛送出診療室大門,把黃呼呼的診療單塞進他手裡,“出報告的時間比較長,可以先讓你的朋友回家。”
許鶴將握著差不多寫完了的試卷,看向從診療室探出頭的心理醫生,兩人對視一瞬後,他問道:“醫生,他沒事吧?”
近距離面對“病人”的心上人,醫生被少年乾淨的精神氣兒衝得微微後仰。
他側頭看了一眼比他還高的傅應飛,心道:這怪不得呢,長得好看,成績看上去也還不錯,也不是那種瘦麻杆的類型,哪兒哪兒都很好。怪不得他提到別人的時候病人是那種看不上眼的態度,這能看上眼就怪了哈。
“應該沒什麽問題,需要做個檢查。”心理醫生信口胡謅,“不過CT要兩個小時才能拿,現在去拍,大概七點一刻可以拿報告。”
“好,麻煩您了。”許鶴道完謝,將只剩下最後一道大題的試卷往包裡一塞,“你怎麽在裡面那麽久?”
傅應飛剛對上許鶴的眼睛,當即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從頭紅到了脖子。
許鶴:?
額……
“算了我不問了,你去檢查吧,我在那邊休息區等你,等會兒打車回家吃個晚飯再來拿報告。”
“嗯……要不然你先回去也可以。”傅應飛回頭,看了一眼靠在門框上看著他的心理醫生,燥熱得差點當場把身上的秋季校服外套扒了。
許鶴看了看傅應飛,又轉頭看向心理醫生,不明所以。
要說沒病吧,這個傅應飛和心理醫生的關系看起來不像是沒病的樣子。
但是要說傅應飛有點毛病吧,他本人好像又十分健康。
許鶴乾脆放棄,“算了,反正也沒有訓練任務,我看醫院邊上有一個家屬休息區,那裡有椅子,你先去查,我到那邊等你。”
心理醫生聽到這話,眉頭止不住跳了跳,他太清楚這句話對青春期情竇初開的小孩有多大殺傷力了。
家屬休息區,嘖嘖嘖。
他又轉頭看向傅應飛,果然看到這位“病人”耳朵已經紅到幾乎透明,整個人從裡到外透出一股我是誰、我在哪兒、家屬是什麽的呆滯感。
心理醫生等許鶴走遠,輕咳一聲,“醒醒。”
傅應飛如夢初醒,用一種逃跑的速度直奔收費區。
他來之前萬萬沒想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竟然不是心臟病。但是心理醫生說有的人因為生長環境的問題,會對喜歡同性的人出現排斥心理,不知道許鶴會不會排斥這些。
應該不會吧,鶴鶴連跑酷這種很多人都沒見過的新式極限運動都能接受……
傅應飛一邊想,一邊在收費護士驚詫的目光中抬手刷掉了將近3000塊錢。
等做完了檢查,兩人先回去對付了一頓晚飯之後又去醫院取了報告,檢查結果當然是什麽事都沒有。
傅應飛拿著報告和少了近3000的銀行卡長舒一口氣。
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高興的是他沒有得什麽會影響職業生涯的疾病。
難過的是他確實對自己的朋友有超出朋友以外的好感,從此以後再也不能找借口逃避事實,而他連許鶴能不能接受同性喜歡同性都只知道。
整個黃金周傅應飛都很愁。
許鶴也很愁。
生長期悄然而至。
膝蓋和腹股溝間歇性的疼痛讓人難忍至極。
他晚上睡前總是需要用毛巾熱敷一下,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僅能緩解疼痛,晚上睡覺的時候該痛醒還是會被直接痛醒。
黃金周期間校隊不需要訓練。
許鶴見不到徐天陽,隻好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
徐天陽正在和柏函在家裡吃火鍋,聞此噩耗,瞬間感覺火鍋都不香了。
運動員在生長期來臨後需要適當減少訓練,給發育讓路,而許鶴正值狀態的上升期,這時候減少訓練實在可惜。
但這也是沒什麽辦法的事,發育太重要了,而且青少年快速生長期間也是提升耐力和持久力的好機會。這個機會一生只有一次,只要訓練到位,運動員今後的上限甚至可以拔高一大截。
而許鶴因為肺部和支氣管的問題,耐力格外差,這是他唯一的提升機會。
徐天陽對許鶴道:“開學之後我和柏函一起給你做一個全面的檢查,根據檢查來給你制定訓練計劃,無論你原來是怎麽想的,這段時間你自己做的那些加練必須立刻給我停掉,不要影響自己的未來,聽明白了嗎?”
許鶴當即答應,一頓飽和頓頓飽之間該選哪一個他還是拎得清的。
“我保證除了摸一摸排球保證手感,其他任何多余的訓練都不做。”
徐天陽再三叮囑,“只能摸,扣球跳躍之類的事情都不能做,明白了嗎?”
“嗯,您放心。”
雖然許鶴說得真誠,但鑒於這孩子之前的信譽情況,徐天陽還是慌得好幾天都沒睡好覺,每天早中晚固定打三個電話叮囑許鶴,生怕金蛋自己把自己給練壞了。
許鶴度過了一個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十分煎熬的十一黃金周。
徐天陽的電話比前世的催債人都要準時,他接到後來甚至能精準地在教練打電話之前就站在電話機邊上等待,在電話鈴響起來的一瞬間拿起聽筒回話。
生長痛是間歇性的,一般晚上十一點之後發作的更多,他痛得睡不好覺,開學的時候整個人都憔悴了很多。
而一周沒見的傅應飛看上去比他還要憔悴,感覺像被吸幹了精氣,眼眶掛著兩個黑眼圈。
兩人面面相覷,最終許鶴問:“放假一周沒見,你幹嘛去了搞成這樣,瞧你這黑眼圈比我都大。”
傅應飛心虛地別開視線,“也沒幹什麽……就是陳明那個案子開庭了,我跟了一天。”
其實他本來不想去的,但是這兩天許鶴的臉霸佔了腦子,晚上的時候思緒極其紛亂,搞得人根本睡不著覺,他覺得用別的事情來轉移一下注意力比較好。
仔細想想也只有罪無可恕的陳明可以讓人冷靜下來。
陳明犯了詐騙罪等多項罪責,數罪並罰,判了15年有期。
宋飛蘭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後當場甩了陳明一個耳光,直接離婚,整個現場宛如一出鬧劇。
他看著落魄的陳明,腦子裡想的竟然是開庭還不如打球轉移注意力來的更有效。晚上回去睡覺時,腦子裡自動播放許鶴從小到大的可愛片段,該睡不著還是睡不著。
傅應飛歎了口氣,“他被判了15年。你呢,怎麽了?”
“我生長痛。”許鶴痛苦閉眼,坐到傅應飛身側,“睡不好,天天晚上膝蓋痛。”
傅應飛肩頸的肌肉逐漸松弛,整個人瞬間往下矮了一截。
許鶴轉頭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要說什麽?這麽緊張?”
“沒、什麽。”傅應飛磕巴了一下。
“哦……”許鶴沒精力探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趴下睡覺。
太困了,上學宛如上刑。
白天的時間在課間睡覺和上課寫題的交替中過去,連不熟悉許鶴的人都看出了他不對勁,更何況是傅應飛。他看向許鶴水壺裡逐漸見底的水,最終還是沒忍住,添水的時候幫許鶴也加了一杯。
以前也是這樣的,這不屬於動心之後主動接近的范疇,心理醫生不會在意的。
傅應飛將水壺放在桌子邊,看著上課上到迷瞪的許鶴拔開扣子灌了一口,連裡面什麽時候多了水都沒發現。
許鶴喝了一天都沒把水壺裡的水喝完,感覺自己的水壺好像觀世音菩薩的淨瓶。
下午五點多,一天的課程終於結束,困意終於消退了一些。
他對傅應飛道:“你今天自己去校隊,我今天停訓一天,徐天陽讓我去找柏函做完檢查之後再視情況重新制定訓練計劃。”
傅應飛揚起的嘴角落下來,嗯了一聲。
聲音小到宛如蚊子叫。
許鶴狐疑地看了傅應飛一眼,總覺得自己的小竹馬有點不大對勁,但他現在自顧不暇,根本沒空細想。
“我先走了。”許鶴將斜挎包往身後一別,朝著傅應飛揮了下手,“你訓練的時候別太計較王一民抽風,他還在進步,以後會好的。”
傅應飛這回沒嗯,顯然是不太讚成這話。
許鶴:……
算了,也就說一下試試。
他輕車熟路地往學校醫務室走。
校醫務室沒有條件做這種有關運動員生長期的專業檢查,柏函勾著自己的車鑰匙讓許鶴上車,等這輛精英商務車停在了新城廣場的停車場時,許鶴才知道了柏函想帶著自己去哪兒。
竟然是柏教練開的健身房。
他解開安全帶下車,看著眼前的健身館,腦子裡浮現的是——
#震驚!豪門富二代拒絕繼承家業後出逃,再回家竟然是為了……#
許鶴猛地晃了下腦袋,將這個加大加粗的黑體標題從腦子裡晃出去。
他跟著柏函走進健身房,一路上到3樓。
一樓和二樓都是健身用地,完全對外開放,給錢就能玩,但是三樓需要刷卡進入,如果不是有柏函帶著,許鶴都不知道三樓也屬於健身館。
這裡活脫脫就是一個專門給運動員準備的診療室。
柏函掏出門卡,“我們最好在2小時之內把所有檢查做完。”
“為什麽要在2小時之內做完?”
許鶴:?
他沒說話啊?
回頭一看,兩個月米沒見的柏教練正抱著手臂站在柏校醫身後,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
霍!
他當即後退一步,避免被殃及池魚。
柏函道:“這地方我叔開的,我們現在是偷——”
柏函的聲音戛然而止,許鶴還是個才開始發育期的少年呢,那個聲音那麽粗獷,根本不是許鶴的。
“偷什麽?怎麽不繼續說?”柏教練抱著手臂,虎目圓瞪。
柏函氣虛,“叔……”
“哼!”柏教練鼻子出氣,“等會兒教訓你!許鶴怎麽了?”
柏函看了看許鶴又看了看柏教練,“你們認識?”
許鶴縮在一邊,“我有這兒的會員卡。”
柏函:嘶……等一下。
“這麽說來,你和傅應飛之前偷練的場地就是在這兒?”
許鶴:……
終究還是逃不掉。
他左顧右盼,“我生病之後就沒來了,傅應飛是一個人來的。”
所以傅應飛比他練習的時間長多了,秋後算帳也該找傅應飛。
柏教練往許鶴身前一站,“你跟小孩橫什麽?”
柏函啞口無言。
許鶴安全感瞬間爆棚。
“我問你呢?許鶴怎麽了?做什麽檢查?”柏教練端起架勢,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個兒養大的侄子。
這個孩子基本上是他養大的,說是侄子,其實和兒子也差不多了。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有點叛逆。
柏函伸手把鼻梁上的眼鏡摘下來往兜裡一插,“生長期,你多大的人了,還跟我大小聲?”
柏教練:?
許鶴:?
哇!柏校醫好拽!
柏函繼續道:“既然你來了,我也不用自己給許鶴查了,正好你那邊機器應該是開好的,數值都對,你又比我專業,要不你親自給許鶴查吧。”
柏教練:?
他平常接一單一萬塊呢!
“我比你專業?”柏教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微微咧開一個憨厚的笑。
柏函嗯了一聲,“是啊,你專業。”
柏教練頓時樂的找不著北,轉身摸了一把許鶴的腦袋,“跟我來吧。”
許鶴簡直歎為觀止。
明眼人都知道柏教練剛才的誇獎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不僅敷衍,還帶著白嫖的目的。
可柏教練就是信了,不僅信了,而且還十分開心。
許鶴用柏教練昂貴的機器做了一套檢查,折騰3小時後,兩位專家為他量身定製了一套完備的涵蓋了兩年訓練內容的訓練表。
其中體能訓練每周2-3次,每次1-1.5小時。
3D跑動相關的,包括腳踝剛性,關節穩定性和下肢爆發力等類別的訓練每天不重樣,每項穩定在45分鍾到1小時之間。
跑標志物,繩梯,跨欄杆和跳箱等項目都是靜態的,只要控制訓練量,就是起到既有提升又保護身體的作用。
許鶴將厚厚一遝帶著表格的A4紙翻到第二頁,上面赫然寫著全身力量和功率訓練,什麽自重、阻力帶都淺薄了,這上面的項目還有許鶴見都沒見過的牆球,看著就很好玩,令人十分期待。
第三頁是重中之重的代謝訓練。
這也是他如此重視生長發育期的原因,他在賽場上時的耐力太差,而發育期間的耐力訓練是他唯一的翻盤機會。
而耐力訓練的專業術語實際上就是代謝訓練。
他翻了翻表格上的內容,基本全是有氧運動。
有氧運動對他的肺部和支氣管而言負擔較小,更容易堅持,也不會誘發哮喘。
柏校醫竟然連這都想到了。
許鶴的眼眶一時間有點酸,但再往後一翻,看到柔韌性訓練的時候他的眼淚刷地憋回去了,他指著其中一項問柏函,“壓腿?”
“對,我發現你柔韌性不錯,而且你在發球和傳球的時候非常依賴這項天賦。”柏函的金絲邊眼鏡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到了臉上,他伸手往上一推,“人在生長發育期間,由於骨骼發育的速度遠大於肌肉,所以柔韌性會顯著下降。”
柏函從許鶴的檢測報告裡抽出一張來拍了拍,“你看你的曲線,比一般人要大,這說明你在生長期能夠竄很高,這也代表著柔韌性這項天賦如果不及時維持,會隨著你年齡的增長逐漸減退。”
許鶴仔細回憶上輩子的場景,發現在進入高二之後他的柔韌性確實是有下降的。
最明顯的就是腰下不下去了。
但跑酷這個項目對柔韌的要求不高,他後來進行的多半也是競速比賽。不參加那種在空中進行高難度動作,最終算難度分的藝術類比賽。所以柔韌性消失這點給他帶來的影響並不明顯。
許鶴將厚厚一打紙翻完,看見了後面一系列包括協調、平衡、空間定位有關的訓練。
這些訓練和前面不同。前面的訓練一部分是為了維持他的現有技能,並且做正對性的提升。
這個就是完全的提升了,一點穩定舊技能的痕跡都沒有,協調和平衡就算了,他前世在其他教練手底下也訓練過這一類。
但是……
“這個是不是有點激進了?”
許鶴指著空間定位的部分,“目標是直接說出球場上精確小點的位置,並將手中的目標物投擲進10*10cm大小的框內。”
這是不是稍微有點不現實?
柏教練探頭一看,“哦,這個啊,我看過你的比賽錄像,空間感很強,我和你柏老師討論了一下,一致認為你最終可以做到。”
許鶴:……
謝謝你們這麽高看我。
柏校醫安慰,“做不到也沒事。”
許鶴猶豫一瞬,“柏醫生,您是不是在用激將法?”
柏函無辜,“沒有,我看你一臉為難,所以烘托一下氣氛。”
氣氛都到這兒了,是吧?
許鶴笑著說:“我會做到的。”
他算是知道徐教練為什麽對誰都叛逆唯獨會聽柏醫生的了。
不聽不行。
不聽有更狠的等在後面。
還是乾脆識相點比較好。
柏函和柏教練雙雙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雖然一個看上去很斯文,一個身上全是腱子肉,但莫名就讓人覺得這兩個肯定有十分親近地血緣關系。
自此,許鶴的訓練重心開始從校隊轉向了柏教練的訓練場。
柏教練十分感激許鶴將自己叛逆的侄子帶回“正軌”,雖然只是暫時的,但仍然對他十分感謝,說什麽也不想收私教課的錢。
柏校醫也無所謂許鶴交不交錢,許鶴一度陷入了有錢花不出去的窘境。
思來想去隻好趁著兩位教練不在跑到前台,自己給自己會員卡裡又衝了一萬塊錢。
按照年卡3000塊,私教課500塊的價格扣,這種偷偷摸摸給教練花錢的扣法,這2萬塊錢還不知道要扣到猴年馬月。
傅應飛比許鶴還大一歲,許鶴的生長期開始之後,他的生長期接踵而至。
但生長痛這個東西因人而異,傅應飛堪稱鐵人,他的生長痛只在睡前持續十幾分鍾,而且經過他的描述。
許鶴感覺那不應該叫痛,那叫酸。
這位鐵人經過全面的檢查後被柏教練放歸,直言按照單子正常訓練就好,沒什麽需要注意的,不要過度就行。
許鶴滿臉嫉妒。
柏函看得好笑,“羨慕啊?想去高強度打球?”
許鶴連連點頭,“嗯嗯!”
“這位小同志,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有不切實際的想法,你的生長期很迅猛,如果想要好好長高就給我在這裡泡著,又不是沒讓你打,每天不有一個小時讓你打球的麽?”
許鶴歎了口氣,老氣橫秋,“一小時哪兒夠啊?暑假的時候都打7小時,哪怕是上學的時候,也能打2小時左右。”
柏函微微一笑,“還追憶暑假呢?馬上都快寒假了。”
許鶴又歎了口氣。
是啊,有的人生長期只會持續一兩個月,有的人生長期會硬生生持續將近一年。
而他,就是那個長一年的大冤種。
傅應飛的第一個快速生長期在前兩天結束了,一共就持續了將近兩個月,一量身高,直接一米八九。
傅應飛的起點,他的終點。
悲傷,好大。
但往好處想,生長期長意味著他有可能比當初預測的高,只要他關節閉合地夠慢,痛得夠多,就有可能直接長到一米九!
隔壁法國隊甚至有211的巨人,如果他連一米九都長不到,這球還怎麽打!
想到這裡,許鶴又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稍微痛一下也沒什麽,這不過是黎明之前的黑暗罷了。
他會怕這?
1月4日,元旦放假回校之後,許鶴將傅應飛帶來的小發熱貼捂到膝蓋上,爽得直抽氣,“太舒服了吧,我這段時間都痛死了。”
傅應飛好笑地勾起唇角,將自己做的奶茶倒進許鶴的杯子裡,“嘗一下,我感覺應該和外面買的差不多。”
少年進入生長期之後抽了條,縮在最後一排靠窗的椅子裡看上去有點委屈。
他手指纖長,握著杯子的時候帶著點別樣的氣質,傅應飛說不出來那種感覺,總之班裡的其他人沒有。
他身上還有一種極好聞的氣味,又甜又香,像是冬日裡路過蛋仔攤位邊才能聞到的那種味道。
和許鶴分開訓練之後產生的思念在這一刻宛如洶湧的洪水一般淹沒了他,直到許鶴抿了一口杯子裡的奶茶,才化成一句話,“好喝嗎?”
“嗯,好喝的。”許鶴都不太舍得一口氣喝完,一邊有一口每一口地喝,一邊翻英語閱讀,“你放的蜂蜜?好甜。”
“放了一點。”傅應飛抬起自己的杯子,將掛在裡面的最後一口喝掉,“還行啊,不算甜吧?”
許鶴笑著把自己杯子裡的倒了一半給傅應飛,“你再仔細嘗一下,真的太甜了。”
傅應飛如臨大敵,不疑有他,連喝三口,最後抿了抿嘴唇,狐疑道:“不是你平常喜歡的甜度?糖醋裡脊裡頭的糖都比這個多。”
許鶴笑倒在英語閱讀上,“誰讓你全給我的,明明是你做的東西,你自己當然也得喝一半。”
傅應飛這才反應過來,“你演我?”
“嗯。”許鶴樂得眯起眼睛,帶著點得意看向右邊,“你真好騙,以後可不能被別的隊伍的二傳騙了。”
傅應飛把杯蓋一擰,覺得今天的奶茶確實是太甜了,他滾了滾喉結,將嘴裡的奶味全咽下去之後才道:“我不是只有你一個二傳嗎?你要去別的隊伍?”
許鶴愣了一瞬,“我是說攔網的時候不要被被的二傳演了?你怎麽老是覺得我要走?”
傅應飛不說話。
他不能說得太多,生怕像戳了一個口子的氣球,漏一個字出來就全漏了。
“放心吧,省隊肯定是不會退的,以後還要進國家隊呢。”許鶴一口氣將剩下的奶茶喝光,整個人頓時被暖意包裹,“馬上收作業了,你物理試卷寫完沒?”
傅應飛把想說的話全咽下去了,拿著自己的物理試卷給許鶴檢查。感覺許鶴比他爹還認真負責,這難道就是網上說的那種爹系男友?
許鶴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竹馬天馬行空的腦袋已經想到了哪裡去了。
他看了一遍傅應飛擦破了的試卷,無語凝噎,“好好一張卷子,被你寫得像打了補丁的被子。”
“考試的時候得用0.5黑筆,從今天開始你得用黑筆寫物理了,別這麽縱容自己。”
傅應飛乖乖點頭。
許鶴誇,“都寫完了,這次還算不錯。”
傅應飛還沒來得及笑,就聽見許鶴突兀道:“楚錦岩做的科普視頻播放量都到一萬了,下面全是討論問題的,我們的科普視頻評論好少,都沒什麽人說話。”
這幾個月,許鶴在度生長期的時候也沒閑著,每次都在柏函的監視下抽時間和傅應飛一起錄科普視頻。
頻率一般為一周一條。
視頻流暢,點讚轉發收藏也很多,唯一的缺憾是視頻底下說話的人很少。
僅有的幾個也很官方,不是【排球看起來好有趣啊。】就是【哇,我也想打了,感覺會很快樂。】
如果不是帳戶裡的錢沒有少,許鶴都要以為他買了五毛一條的小評論。
許鶴小聲試探,“你覺得……會不會是因為你看上去比較凶,所以他們不敢問問題?”
傅應飛:?
“可我在視頻裡一句台詞都沒有……”
“這不是台詞的問題,你根本不笑。”許鶴輕歎一聲。
“你剛才不是笑得挺自然嗎?怎麽一到鏡頭前面就不行了呢?”
傅應飛哪說得出口,只能乾巴巴地說:“我可能天生就不愛笑。”
許鶴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最近和王一民關系不錯?電視劇台詞都知道了?”
傅應飛尷尬,想起了許鶴之前叮囑的要和王一民好好相處的話,辯解道:“我也沒有每天都罵他,只是偶爾忍不住了才說一兩句,我跟他好不了。”
好像解釋了,又好像沒解釋。
好像說在點上了,但好像又沒有。
許鶴扁嘴,緩緩呼出一口氣,豎起手掌,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奶茶很好喝,想一想傅應飛的善良,情商低只是上帝為他關上的門,這不是他的錯。
許鶴的心情逐漸平複,他帶著慈悲的笑容,將傅應飛的物理試卷點在自己的試卷下面遞給前來收試卷的課代表。
傅應飛數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十分識相地沒有說話,他憋了十分鍾,還是沒忍住,絞盡腦汁地試探,“2014年了。”
許鶴不鹹不淡:“嗯?”
“新西蘭的跑酷比賽是不是馬上要開始了?”傅應飛輕聲提醒,“前年你說的,要跟我一起去。”
“哦,是啊。”許鶴瞥了他一眼,打趣,“可是我生長期誒。”
傅應飛:“哦……那怎麽辦?”
“問一問柏教練吧,他說能去我就去,他要是說不能去,我們就不去。”
其實他早就問過了。
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