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齊喚從醫院出來， 跟蘇澤直奔攝影展展廳。

  他對攝影不感興趣，蘇澤更是，“需要哥給你描述不？”

  蘇澤覺得無聊， 與其說看作品， 不如說他是看齊喚。只見齊喚安靜留在巨幅作品前，這是幅人像照，照片上是海邊的少女。他發現齊喚在其他作品前幾乎都是一掠而過， 唯獨在這裡停留了三分鍾。

  他不知道齊喚看的到底是什麽。

  今天齊喚去醫院檢查， 不止是能感光， 大概就是一千度朝上的高度近視摘了眼鏡的感覺。

  萬物都仿佛打了馬賽克。

  周圍人明顯多了起來， 有點評聲，蘇澤聽了一嘴， 複述給齊喚。

  齊喚點點頭， 不置可否，轉身換下一個展廳。

  蘇澤跟上：“這麽快？”

  然後， 他聽到蘇澤的驚呼：“向茗！”

  齊喚看到她垂在身側的左手無意識攥拳：“你在電視台的朋友就是他？”他主動幫她打補丁。

  兩個金主爸爸，他不由緊繃。

  向茗看作品轉移注意力，齊喚則看她。

  “這會兒什麽這會兒，省的我之後再聯系你來我公司一趟了。”蘇澤手上用了力，硬是將人拉走。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齊喚又開口：“我見過江北宸。”

  小馬甲不能掉。

  向茗看著緩步走來的兩個人，心跳都快驟停，尤其身旁還有個江北宸，她下意識想躲。

  懸著的心落地，還多了抹愧疚。

  “是麽。”她淡淡的。

  江北宸先是受寵若驚，余光看齊喚始終望著向茗，又有些抗拒，“蘇總，您看這會兒……”

  第一次這麽“清晰”看她，雖然還是看不清。

  向茗當然覺得不巧，她都說了會看攝影展，但又確實挺巧。攝影展為期兩周，今天是第一天，她沒告訴他她看的是今天這場。

  那個在電視台就挺護著向茗的江北宸。

  在向茗的忐忑中，齊喚笑，“這麽巧？”

  她邊說邊低頭看手機，溫婧依然沒有回她。

  第二個展廳主題是景，作者沒有大展廳名氣大，人明顯少， 齊喚反而被入口的一副秋景照吸引。

  他垂眸，眼神在她左手腕，她戴了一串珍珠手鏈，應該是粉色的。

  到人跟前，齊喚目光落到向茗臉上，凝視許久。

  臨走，蘇澤給了齊喚一個“哥們夠給力”的眼神。

  落日黃昏，靜謐小院，炊煙嫋嫋。

  江北宸遇到兩個人也是意外：“蘇總。”他收斂笑意，認真招呼，“齊總。”

  齊喚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依然看不清。

  向茗那口提著的氣憋得她臉紅，來了來了，他來了。

  “是啊。”他們停在一幅鄉村小院的照片前。

  她猶豫了一瞬：“嗯。”

  齊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不是很感興趣。”

  陽光、長廊、楓葉，暖色調。

  向茗愣了下，側目，對上他的眼睛。漆黑深邃，眼裡帶笑。

  說好的我知道你，你不知道我，我掌控全局，最後變成她被牽著鼻子走。

  齊喚問向茗：“今天有事是約了朋友看展？”

  兩個人越來越近，她往江北宸身後藏了藏，卻對上蘇澤似笑非笑的眼神。最後，破罐子破摔，她大方衝他笑笑。

  蘇澤話落，盯著齊喚，兩個人往向茗的方向去。

  “跟一個帥小夥哦。”蘇澤看熱鬧不嫌事大， “江北宸。”他認出來。

  蘇澤點點頭，看看齊喚，又瞅瞅明顯心虛的向茗，他手臂一伸，勾住江北宸肩膀，“江副主任是吧，正好有正事跟你商量。”

  他邊走邊看，沒有錯過任何一幅。

  預料中的修羅場沒來，向茗那口氣卻也沒能吐出去。她故作淡定迎上齊喚的視線，他今天穿了款淺色短袖襯衫，寬松款，很帥氣。

  向茗察覺到身側緊跟著的目光，注意力根本沒法集中。她奇怪他怎麽不問江北宸，又怕自己馬甲掉了。

  江北宸計劃今年擺脫這個“副”字，迅速作出取舍，“好，您說。”

  他對人沒興趣， 在那幅照片前停留， 是因為想起了南城踏浪的向茗， 但不管他怎麽努力，看手機裡的她都像隔著層紗，他看不清。

  向茗主動解釋：“跟朋友約了看展，女性朋友。”她此刻不希望他誤會，“來了才跟江哥碰上，但跟朋友走散了。”

  齊喚笑意漸深：“要等你朋友嗎？”

  向茗給溫婧打電話：“嗯，我給她打個電話。”

  齊喚看作品，沒再說。

  電話沒人接，向茗估計是因為看展，溫婧手機靜音了。

  “不如結束了門口匯合。”齊喚提議。

  向茗想想也可以，她們走散了快半小時，一時半會兒聯系不上。她給溫婧發完消息，跟齊喚結伴看展。

  她不知道齊喚已經能看到大致輪廓，怕他也走散，幾乎貼著他胳膊，寸步不離。齊喚盯著兩人緊挨著的胳膊好幾眼，笑笑沒說破。

  “你什麽時候來的？”向茗問他。

  齊喚低頭，悄聲：“二十分鍾前。”

  向茗驚訝：“看這麽快？”第一個展廳她看了一小時，還不是每幅作品都看的前提下。

  齊喚頓了下：“我對人像不感興趣。”

  “這麽巧？”她沒問他看不見是怎麽欣賞的，想到蘇澤，大概是有人給他解說。

  齊喚也意外：“你也是？”

  他是門外漢，她不是。

  “是啊，我大學專業課有攝影，入門拍景。”向茗從自己的拍攝說到攝影手法欣賞，“主廳作品確實好，可過於注重技巧。”

  齊喚跟著她換下一幅，她走兩步就會看看他，他主動牽住她手腕。十足的紳士手，輕輕圈在她的珍珠手鏈。

  向茗身形微頓，看了兩秒，到底是沒有抽手。

  “就跟攝影一樣，我從前進入過誤區。”她不知道為什麽很有分享欲，“各種原因，走著走著忘了節目的本質。就像一張攝影作品，堆砌了無數技巧手法，最後反而失去了景物本身。”

  所以，在主廳，她在作品前停留的時間很少，因為沒有特別吸引她目光的作品。

  “我最喜歡這幅。”向茗停下，左手腕因為被齊喚牽著，珍珠在她手腕留下淺淺的印記，有點癢，她抽出手摸了摸，借著給他描述，舒展手腕，“叫《星辰》。”

  山野、星空，只露出一角的小山坡，漫天星辰延綿連著山。

  “第一眼看到很震撼。”這是向茗第二次來到這幅作品前，第一次是欣賞，第二次是帶他來。

  齊喚眼裡只有模糊的一片深藍色，偶有幾縷稍清晰的光，應該是她描述的星辰。

  “然後呢？”他問。

  向茗想了想：“想去摘星星。”

  齊喚笑出聲，她惱怒，“笑什麽？”

  他伸手到她跟前，腕上表盤似藏星光。

  向茗下意識看自己左手腕，他送她的表她就戴了幾分鍾，後來她找了個空表盒收起來，再也沒戴出來過。

  他倒是一直戴著這款男表。

  “我摘過。”齊喚揚了揚眉。

  向茗沒聽懂，目光從他手表到他臉上。

  滾動的喉結，性感的線條，展廳燈火勾勒著他英俊的輪廓，“五年前，我跟朋友創業的公司敲鍾上市，去慶祝的路上，我買了它。” 他嗓音低沉而溫柔，帶著清淺笑意。
    向茗張了張口，沒能發出聲音。

  她查過這款表，當時的宣傳語是：Reach for the stars.
  她猜他說的朋友是蘇澤，那就是致臻上市的時候。

  致臻是齊喚摘的第一顆星星。

  向茗從沒想過這款表對他的意義，而他將女表送給了她。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是慶賀的禮物？”她覺得不僅如此。

  齊喚手腕一轉，重新牽住她的珍珠手鏈，“也是警示。”

  他掌心的溫度讓她有些分神：“不忘初心？”

  “嗯，差不多。”

  “沒想到齊老板還挺有內涵。”

  向茗直直望進齊喚眼睛裡，他眼中溫柔洶湧，她忽然心跳加速了，趕緊移開目光。

  “走吧，下一幅。”她跳過這個話題。

  他仍然跟著她。

  結束，到展覽館門口，外頭居然出了太陽。溫婧和江北宸都在，還有蘇澤，三個人站位微妙，像是倒三角。

  溫婧最先看到向茗和齊喚，伸手招呼，在看到兩人牽在一塊的手時，又閉了嘴。

  向茗不覺得有什麽，讓齊喚小心台階，“你朋友也在。”

  “嗯，等會兒去哪？”他並沒有約她的意思，就是簡單詢問。

  向茗配合他的步子：“我朋友買的票，待會兒我請她吃飯。”

  齊喚點頭。

  三個人迎上來，江北宸也看到兩人的親密，笑容僵了一下，對向茗解釋：“後來我回頭找你，沒找到你。”

  齊喚松開她的手腕，手自然抄進兜裡。

  蘇澤走到他身側，也對向茗說：“剛才跟江副主任多聊了會兒，沒影響你們看展吧？”

  向茗反應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對自己說話。

  差點忘了，蘇澤以為她姓徐，巧的是，他今天沒像往常那樣叫她“徐小姐”。

  “你倒是挺放心讓他一個人跟著我。”她稍一想就明白蘇澤是幾個意思，不就是支走江北宸，給他們獨處的機會。

  蘇澤訕笑，沒料到她這麽直白，胳膊頂了頂齊喚。

  落在江北宸眼中，就是他們三個關系匪淺。剛才蘇澤拉著他說是說正事，其實都無關緊要，他早就回過味了，這位蘇總是故意分開他跟向茗。

  齊喚沒管幾人的小心思，低聲問向茗：“要送你們嗎？”

  “不用。”向茗覺得跟他多待一秒鍾，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險。

  齊喚不勉強，隻說：“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哦。”

  齊喚跟蘇澤先走，等金主爸爸走了，江北宸松口氣，“沒想到大周末的還被迫加了個班。”他隻當沒看出來蘇澤的假公濟私。

  向茗卻看溫婧，太陽底下，她臉色不大好，“能者多勞，請你們吃飯。”

  注意到她關心的目光，溫婧拿出手機，“剛剛靜音了，沒看到。”

  向茗猜到了，喊上江北宸一起吃訂好的日料。

  周末，日料店人多，幸好他們提前訂了位置，江北宸給兩位女士倒上茶，說起攝影展遇到的蘇澤，“蘇總說下周拍攝致臻會派人到場。”他借著蘇澤，目的是想打探向茗跟他們的關系，“向茗，既然你們認識，蘇總有沒有說過這事？”

  “不熟。”向茗乾脆道，“兩面之緣。”

  她想起齊喚，他們牽手這事不好解釋，涉及他看不見的眼睛，她索性不說了，沒必要。

  江北宸給溫婧使了眼色，溫婧便問：“齊總呢？”

  向茗面不改色：“也不熟。”節目裡，金主爸爸跟節目製作關系本就敏[gǎn]，她公私分明，不論齊喚投資節目是什麽原因，都不影響她做節目，她也不可能要他開後門，這關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江北宸覺得來日方長：“李語楠剛來的時候，不少人以為容導會用她的策劃案。”

  三個人閑聊，溫婧接話：“這倒是，她一來就是容導親自帶著。”

  向茗聽說過，不過無所謂，“她很棒。”

  李語楠的策劃她後來看過，確實很有水平，她欣賞。

  江北宸點到為止：“向茗，下周開拍，你記得多盯著點致臻的廣告拍攝，廣告設計是李語楠負責。”

  “第一天拍攝各部門間磨合，容易鬧出亂子。”他狀似隨口一說。

  向茗記下了，溫婧沉默吃菜。

  江北宸又提點：“我聽蘇總的意思，廣告拍攝現場，他會派致臻高層出馬。畢竟是獨家冠名，他們滿意了，後續才好說話。”

  他知無不言，一頓飯大部分時候都在說工作，“還有路哥，為人是傲了點，但技術絕對可以。”

  路哥是他們台裡的王牌攝像師。

  向茗聽得認真，隻覺得能遇到這樣事無巨細的前輩，真是很難得。

  吃完結帳，她有會員卡，卻被服務生告知江北宸已經結過帳，“江哥，說我好請客。”

  江北宸沒在意：“下次有機會。”

  話特別少的溫婧也說：“謝謝江哥了。”

  向茗作罷，不願意欠同事太多，就說：“改天請你們吃飯。”

  “好啊。”江北宸笑著答應。

  各自打車回家。

  向茗到家，想起齊喚的叮囑，給他發微信：【安全到家。】

  齊喚秒回：【好的。】

  向茗看著兩人的對話，互道平安是情侶間才會做的事，他們之間不合適，過於曖昧。

  出神間，手機震動。

  齊喚直接打來語音電話：“忙嗎？”

  向茗拉開門，到陽台，“不忙。”

  別墅區安靜，隔壁那棟的雙胞胎兄弟大熱天還在樓下打羽毛球，她深表敬佩。

  雙胞胎哥哥一個扣球，抬頭看到她，原地蹦噠著朝她揮手，弟弟見狀，也舉著羽毛拍同她打招呼。

  向茗對他們揮揮手。

  手機裡齊喚說：“有件事想告訴你。”他語氣鄭重。

  向茗怔了怔，繼續看兄弟兩打球。

  羽毛球在空中打轉，忽地飛到樹上，弟弟踮腳舉高羽毛拍揮了兩下，打空。最後，是哥哥將羽毛拍朝著球扔過去，不巧，也卡了。

  向茗“噗嗤”笑了。

  齊喚等她笑完，問：“怎麽？”

  “看小屁孩往樹上打球。”她看得津津有味。

  弟弟這會兒去搬梯子了。

  齊喚似乎也笑了聲：“今天看展前，我去看了眼睛。”

  向茗眼睛還看著隔壁，心思已經在他的眼睛上，直覺他說的很重要，“是眼睛不舒服？”今天不是挺正常？

  齊喚說“不是”：“下周入院安排針對性治療。”他的意思是他下周都要在醫院度過。

  向茗聽明白，心“怦怦”跳，“是不是之後就能看到了？”問完又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挺蠢的。

  梯子搭上樹，哥哥一級一級往上爬，離卡住的球和拍一點點距離。

  “嗯。”齊喚隔了兩秒，“皎皎，我希望第一個看到的是你。”

  雙胞胎哥哥順利夠到卡在枝椏的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