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和費因斯相對而立,兩人站得極為近。
就隔著一盞透明水晶燈的距離,費因斯同蘇晚對視,緩緩敘述著他人生中的第三個噩夢。
他的第一個噩夢,是來自於他母親跳湖的那一天,第二個噩夢,是親手斬殺了自己最喜歡的那隻小松鼠多多。
而第三個噩夢,大概就是被王夫人關在這個靜室中,無時不刻想起前兩個痛徹心扉的過去。
那時,費因斯還很年幼,十三歲而已,那時,費因斯剛剛親手殺了他那隻無辜又可憐的松鼠,甚至還來不及埋葬它入土。
費因斯鮮血滿手。
忽地就被人鉗製著雙臂,他膝蓋被狠狠地踢了一腳,卻還是不肯跪在王夫人面前。
那個時候,蒂雅的母親王夫人,也遠比現在年輕的多,連三十歲都不到。
王夫人穿著一身大紅鉤花的裙裝,耳廓上戴著被雕成淡色梅花的海水珍珠,就這樣盯著他,居高臨下。
儼然高傲。
費因斯永遠記不會忘記那一天。
王夫人漠然地被幾名侍女簇擁著,一雙丹鳳眼波瀾不驚地盯著他。
這是費因斯的別院,然而王夫人就這樣坐在主位之上,仿佛這裡是她的地盤,她就是唯一的主人。
“費因斯,知道錯了嗎?”
這個男孩真是倔強。
“費因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費因斯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使所有人聽見!
費因斯這話一出,瞬間,四下都鴉雀無聲了,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連鉗製費因斯手臂的那兩個侍衛,也忍不住瞪大眼睛。
——這個小子真是有種!
……
離王夫人站的最近的那個侍女,名為小元。
她看到費因斯隱忍泛紅的目光,仗著自己受寵,立刻戳了一下王夫人的手臂,大聲嚷嚷。
“夫人,那個混帳小子瞪您呢!”
還不到十五歲,還沒有列入族譜,不曾真正是西斯維爾家族承認的一員,就敢這樣蹬鼻子上臉,真當自己能熬到十五歲變成繼承人啦!
連叫王夫人一句母親都不肯,日後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聽到那個侍女小元的話,費因斯拳頭微微攥緊,骨節出冒出了一截青筋,兀自猙獰。
——就是這個女人。
如果可以,費因斯真希望自己有無窮無盡的力氣,甩開鉗製自己手臂的那兩個侍衛,先直接掐斷那個侍女的嘴!
讓那個侍女再也說不了半句話,講不了半個字!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他的松鼠也不會死。
費因斯盯著自己仍然鮮血淋漓的手,心中一陣鈍鈍的痛。
他的多多……
在費因斯殺了多多以後,王夫人嫌髒,已經讓人將那隻松鼠的屍體弄了出去。
費因斯頭埋得越發低,他還未長開的眉眼,已經顯露出一種近乎狠厲的陰鷙。
然而更多的,卻是無比的絕望。
那隻無比呆萌,喜歡在他眼前蹦蹦跳跳的松鼠,再也不會有了。
——多多,抱歉,如果有下輩子,即使被捕獸夾傷了腿,也不要再跑到他的院子裡,他不是一個好主人。
保護不了自己的人,又如何能保護的了一隻松鼠?
王夫人見費因斯還盯著自己滿是血跡的手,不由得嫌惡地撇了撇嘴。
她冷哼了一聲,那雙美麗的丹鳳眼裡,瞬間溢出幾分陡峭的寒光。
“費因斯,你這是在怨我采納了小元的提議,不過是讓你殺了那隻松鼠,你怎麽傷心成這副樣子?”
王夫人站起身來,朝費因斯走近了幾步。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費因斯,緋色的唇線微微抿著,帶著不可一世的傲慢。
那時候的王夫人,可比現在年少氣盛的蒂雅更加高傲,這種高傲,是完全把別人當作螻蟻。
費因斯咬了咬牙,他和王夫人的距離這麽近。
近到只需要他一張嘴,稍微用力點,就能把唾沫啐到王夫人的身上。
這個女人,聽說有潔癖。
不過費因斯最終還是隱忍下來。
他額頭的青筋突突突地跳,雙眸赤紅如血,然而聲音卻是極為平靜的。
“費因斯不敢。”
王夫人聽到這話,她驀地又繞著費因斯走了兩步,耳廓上被雕成梅花的海水珍珠簌簌顫動,亂了幾根琉璃絲。
“不敢,你有什麽不敢的?”
王夫人不屑地看著費因斯,在看到費因斯真的動手殺了那隻松鼠的時候,她莫名就有些忌憚這個少年。
她看得出來,費因斯是真的很喜歡那隻松鼠。
聽說每天每夜的陪伴,連讀書也要帶在身旁。
……
從費因斯搬到主院以來,王夫人就感覺到一種深深的不舒服。
這個少年才不過十三歲而已,連毛都還沒長齊,居然就這樣不服管教,居然連叫她一聲母親都不肯!
就這樣的小雜種,怎麽可能養得熟!
王夫人尋思著,要怎麽讓這個少年認清自己的形勢,徹底馴服於她。
她貼身的侍女小元提議說就拿費因斯那隻寵物開刀,王夫人立刻同意了。
一隻松鼠而已,又不是一條人命,在王夫人看來,殺了就殺了,就當是給這個少年立個下馬威。
王夫人隨便找了個由頭,說那隻松鼠衝撞了她,然後侍女小元在旁邊訓斥費因斯玩物喪志,還害的王夫人差點過敏。
而後,王夫人就說讓侍衛殺了那隻松鼠。
結果沒有想到,被侍衛鉗製著的費因斯,突然就赤紅著眼睛,對他們說,寧可是他自己動手!
眾人都驚了,費因斯要親自動手?!
好歹是他養了兩個月的寵物,真的下得去狠手嗎?
王夫人冷聲同意了,而費因斯就這樣接過那把銀光閃閃的刀,朝那隻可憐的松鼠湊近。
當時,費因斯望著那隻松鼠,神色極盡溫柔,然而手裡的刀,卻更為利落。
一刀致命。
鮮血滿手。
而後費因斯忽地就大笑了起來,那笑聲沒有半點活氣,聽著駭人無比!
王夫人看到費因斯那種恐怖的模樣,立刻讓人重新架住了他!
……
而如今,兩人仍然是在對峙。
“費因斯,你為什麽不肯叫我母親?”
費因斯低著頭,雙眸盯著地面,似乎要把地板看穿。
“我只有一個母親,而她已經去世了。”
這是在咒自己去死的意思嗎?!
王夫人頓時花容變色,立刻想也不想就一揮手臂,神色陰厲至極。
“好,你不承認我是吧?來人,把他關到靜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