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佛若有知
禦駕在明華寺中要盤恆三四天左右。明華寺是大寺,聽說是一位從佛國聖地遠道而來的苦行僧化了十年的緣終於慢慢一點點修成,才成了今日這般規模。禦駕到的第二天,就有北漢而來的高僧普陀多前來講經。普陀多據說幼時曾是一位棄兒,被佛國高僧所收留,自小研習佛法,如今不過方二十五就已得了大乘佛法真義。慕容拔雖是武將出身,但是隨著年紀越老越篤信佛法。聞之普陀多遠道而來,不由大喜,招之覲見。
衛雲兮住在山寺旁的行宮別院中,聽到這消息,心中冷笑,慕容拔請多少高僧,念多少次經文,做多少場法事都無法消弭他的罪孽,當年的宮變之後,他一夜之間血洗楚京,多少忠於前朝的名門望族和皇室宗親都被殺光殆盡,聽說那一天整個南楚街上血流成河,血腥的氣息半月不絕,夜夜可聞鬼哭。
終是偷來的皇位,這十年來,他慕容拔坐都坐不安穩。
“娘娘,聽說這聖僧只是打前鋒的,過幾日還有北漢來的使者,要向我們南楚修好求親呢!”小香說著打聽來的消息,說得神神秘秘。
“求親?”衛雲兮不由挑起了好看的眉彎,問道。
“是啊。”小香端上茶水,笑道:“人都說南楚出美人啊,要是求得美人,這以後兩國結成了姻親,說不定就不要再打仗了。”
“求親的是誰?”衛雲兮問道。她腦海中掠過茶樓那一抹俊挺的身影,玄青長衫,同色紗罩衣,那腰間的玉帶彰顯主人的貴氣內斂。他也曾告訴自己這般話。難道他也是這使團中的使臣不成?
“不知道。”小香終究是下人,再也打探不到更有價值的東西。
衛雲兮聞言只是默默,不管如何,這些事與她無相關了。慕容拔膝下沒有公主可以和北漢和親,就只有從旁系親眷中挑選適合的女子了。不論是誰,去北漢都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她歎了一口氣:“罷了,再去瞧瞧殿下去了哪裡。”已經好幾日了,慕容修都沒有回來。看樣子是真的怒了。
“是。”小香應了一聲出了門。
衛雲兮看著她離開,左右無事,看看天色還早,於是就出了房門向著山寺而去。有一條幽徑直通寺中,兩旁遍植了芍藥,茶花……一本一本花色灼灼,少了盆的約束,恣意生長都有著平日不曾見過的野趣。
衛雲兮一邊看一邊慢慢地走。走到一半,忽地見不遠處有一堆姹紫嫣紅的宮婦圍著。當中一人明黃服色,面容精致美豔,正是周皇后。衛雲兮連忙藏在一旁花叢中偷眼看著。
只見周皇后面上帶著冷笑,對著面前的白衣僧人冷聲嘲諷:“不過是一介雲遊僧人,世人無知,以訛傳訛,本宮瞧著這聖僧的名頭不過是浪得虛名!”
她說完,帶著一眾貴婦冷笑離開。衛雲兮等著她們走了,這才從藏身的一叢山茶花後走了出來。普陀多還跪在地上,閉目念經。
“大師還不起身嗎?皇后走了。”衛雲兮上前勸道。
普陀多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方才小僧得罪了皇后,所以要多跪一會,以消罪孽。”
“消什麽罪孽?”衛雲兮覺得他說得奇怪,問道。
“消皇后娘娘的罪孽。”普陀多安然回答:“愛恨嗔癡,皆是世人與生俱來的罪。方才皇后娘娘不相信天意,肆意侮辱天機已是一重罪,又責罵小僧,犯了嗔罪,這是二重罪。她被自己的野心蒙蔽了眼前,執意不悔改,這是三重罪。”
衛雲兮聽得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含了一絲淡笑:“那大師覺得自己能消得周皇后一生的罪孽嗎?”
她本是戲言,普陀多卻認真想了想,半晌才長歎一聲搖頭:“不能!”
真是個有趣的僧人。
衛雲兮微微一笑,行了個禮:“那雲兮就不打擾大師了。”
她說罷,轉身要走,忽然地又頓住腳步問道:“方才皇后娘娘問大師的是什麽天機?”
普陀多面上皆是沉靜,一雙清澈的眼眸看定衛雲兮面上,笑著反問:“衛施主都不相信自己的命運,何必又關心起別人的命運呢?”
好個善辯的僧人。
衛雲兮啞然失笑,只能道:“那既然如此,雲兮不問便是。”
普陀多微笑還禮。這時,遠遠疾步走來一抹雪白清朗的身影,衛雲兮不由停住腳步,想要轉身已是來不及。
只見慕容雲匆匆而來,面上焦急。他看見猶跪在地上的普陀多,面上松了一口氣,上前歉然道:“大師受委屈了,大師請起!”
他一抬頭才看見衛雲兮,不由定住身形,失聲道:“雲兮你也在?”
衛雲兮低了頭,匆匆施了一禮:“太子殿下萬安。妾身告退。”她說著轉身要離開。慕容雲不由急了,上前攔住她的去路,一雙眼中是抑製不住的驚喜莫名。
“雲兮,我……”
衛雲兮別開頭,低聲道:“妾身要走了,誤了禮佛的時辰就不好了。”
“雲兮!”慕容雲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著黯然:“雲兮,我晚上就要回京了,你當真不肯和我再說一句嗎?”
衛雲兮回頭,明眸掃過一旁普陀多的略帶惋惜同情通徹明眸,那一聲“不”卻不知怎麽該對慕容雲說出口。
“太子殿下還有什麽話要說的嗎?”她淡淡垂下酸澀的眼眸,看著自己的腳尖:“緣來緣去,終有定數。你與我已緣盡,再也無話可說。”
她說完,決然離開,身後傳來慕容雲心痛的聲音:“雲兮,母后要我娶蘇儀……”
山風吹過,山茶花迎風搖擺,一朵朵嬌妍無比,仿佛帶著天地無欺的笑看著他們悲歡。他的聲音終於被拋在了腦後。衛雲兮抬起頭來,看著漸漸近了的巍峨寺廟,面上漸漸流露自己也不明白的淒然笑意。
慕容雲看著她離開,黯然垂下手,一旁的普陀多把這一幕從頭看到尾,垂下眼宣了一聲佛號。
“大師,我這時才覺得自己真的失去了她。”慕容雲眼中漸漸有淚,他捂著心口,臉色雪白:“我竟不知,心原來這麽痛。”
原來愛不是謙讓。他到這時候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麽。日日夜夜的思念,錐心蝕骨。她若不在身邊,看不到她的笑,天上的太陽也失去了光輝,聽不到她的溫柔聲音,午夜夢回都會淚濕春衫。
普陀多憐憫地看著面前的慕容雲:“殿下從未得到過她,又何來失去呢?”
他說罷翩然離開,獨留慕容雲孑然站在原地,惶然無措。
……
衛雲兮自那一日後,日日禮佛,但是走的卻再也不是那一條山徑。在一篇篇晦澀難懂的經文中,她漸漸忘記了那曾經一雙溫柔儒雅的眼。她終究和他,是有緣無分。淚水滴落在佛經上,很快濡濕了一大片。她輕輕撫去淚痕,卻發現自己竟只是在哀傷自己曾經的天真。
“你在哭?”身後傳來一道帶著冷意的聲音。
衛雲兮拭去眼角的淚,回頭看去,佛堂外天光耀眼,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輝,他身上的甲胄泛著天光,冷冷的,刺人眼目。
原來是慕容修。三天過去了他終於肯來見她一面。
“殿下。”她深深伏下身。
慕容修解下佩劍,進了佛堂,坐在她身邊:“你日日來佛堂禮佛,為的是什麽?”
衛雲兮抬起頭來,只能見到他過於俊美與銳利的側面,她慢慢道:“妾身求的是殿下平安。”
“平安?”慕容修忽地嗤笑,他側過頭看著一身素潔的衛雲兮:“佛能如此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嗎?”
這樣的話已是衝撞了神佛。衛雲兮低了頭:“是的,佛主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慕容修抬起她的下頜,逼著她看著自己的雙眼:“他能告訴本王,你的心到底在哪裡嗎?”
衛雲兮陡然無語以對。心?她的心在哪?她,已是無心之人了。何來心之所在?
慕容修搜尋她的眼底,卻看不見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眼中的光漸漸暗淡,放開手,起身離開,輕輕地道:“若是佛主無所不知,他一定會告訴你……”
他話還沒說完,人猛的站起走出了佛堂。衛雲兮看著他戴上佩劍,大步離開,風中傳來模模糊糊的一句,卻再也是聽不分明。
慕容修握緊劍柄,回首,那素衣女子深深伏地若佛前一株白蓮,聖潔虔誠。他輕聲道:“雲兮,若佛主無所不知,他一定會告訴你,本王喜歡你。慕容修他喜歡你……”
這一句他剛才差點脫口而出,可是終究她不會再聽見……
……
禦駕在明華寺到了第四日,終於在第四天清晨,一騎快馬將一封國書呈到了慕容拔的跟前。慕容拔看完,不由哈哈一笑:“北漢終於肯老老實實與我們南楚修好了。”
底下隨禦駕的朝臣們紛紛三呼萬歲。慕容拔對一旁的殷凌瀾道:“我兒,這次來的是蕭世行,你好好準備一番,去迎接他吧。”
殷凌瀾輕咳一聲:“皇上,兒臣這幾日偶染風寒,實在是不宜迎接貴賓。皇上還是派別的人吧。”他不過是慕容拔的義子,迎蕭世行這般的別國王族恐怕禮數上會被人詬病。
慕容拔醒悟過來,對慕容修道:“那就由修兒代朕去吧。”
慕容修連忙跪下接旨。
出了慕容拔的行宮,慕容修看了一眼一旁的殷凌瀾,不由自嘲一笑:“在皇上心中,兒子終比不上對殷統領的信任。”
殷凌瀾轉頭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道:“也許這才是建王殿下的幸運。”
“幸運?”慕容修挑了挑劍眉,眼中皆是嘲諷:“慶幸自己的父親不相信自己嗎?”
殷凌瀾輕撫袖上細軟的皮毛,淡淡道:“殿下不覺得父子之情越淡薄,日後刀劍相見會更容易下手一些,不是嗎?”
慕容修看著他俊魅的側臉,一股寒氣猛的從心底湧起。他剛想要說什麽,忽地遠遠看見周皇后的鳳攆匆匆而來。周皇后步下鳳攆,臉色並不好看,她由著內侍扶著手,冷冷拾階而上。慕容修與殷凌瀾跪下迎駕。周皇后一雙犀利美目掃過他們兩個身上,她眼風如刀,看著他們兩人猶如有形實質令人不寒而栗。
她忽地笑了起來,聲音嬌軟不輸二八少女,可是聽著卻令人心中發寒:“好!好!好!本宮竟沒想到軟硬不吃的殷統領竟然投了建王的門下!”
殷凌瀾抬起眼來,淡淡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周皇后彎下腰逼近他,美豔的臉上掠過一絲狠色,用他才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道:“殷凌瀾,別當本宮是傻子!你看似誰也不幫,其實你已經暗自和建王勾結在一起了!本宮還冥思苦想呢,慕容拔那個老匹夫要是死了你又要投靠誰去!你若不依靠本宮,你還想依靠誰?又有誰可以給你這樣的尊榮?只有這賤種了!果然被本宮猜到了!”
殷凌瀾忽地一笑,他站起身來:“皇后娘娘,你瘋了!”
周皇后看著面前毫無懼色的殷凌瀾,冷笑不減:“本宮瘋沒瘋日後自然有了分曉。”她說著回頭對著慕容修道:“慕容修,迎接北漢來使你還不夠格代替皇上去。能代替皇上去的只有太子!”
她說完,揮袖怒而向行宮而去。
慕容修捏著拳頭,冷眼看著周皇后離去的方向,冷笑:“妖婦!”
殷凌瀾面上卻是輕松,他微微一笑:“她越是爭,皇上對她的忌憚越大。殿下且安心回去準備好迎接北漢來使吧。”
他說完,翩然離開。
……
因得北漢來使前來覲見南楚皇帝,禦駕在明華寺中又多盤恆了幾日,以待貴客。周皇后得知慕容拔派了慕容修前去迎接,大鬧一場,慕容拔氣得捂著心口怒道:“后宮不得乾政!朕派誰去迎接自然有朕的考量,你一介婦人再多言,朕就斬了你!”
周皇后見他動了真怒,不敢再鬧,只能憤憤離開。
於是慕容修領了聖旨,率朝臣離開了明華寺,向著百裡之外的青州城而去:北漢來使已到了青州城的驛館中。
衛雲兮在明華寺中漸漸覺得百無聊奈。如今慕容修遠行迎賓,周燕宜又日日在周皇后身邊伺候,蘇儀亦是同在,佛門淨地,倒是真的清淨了。她尋了一處清淨之地,借了幾本佛經日日躲著,半是消暑,半是消磨時光。
一日她依舊拿了佛經前去,那一處不過是山寺後的山間流澗,山泉淙淙從山上流下,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潭水。潭水碧幽,四周水邊開滿了山花。她尋了一塊巨大的山石靠著,聽著水聲,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又要睡去。
忽地,有聲音從山石另一邊傳來,隱隱約約聽不分明。
有個聲音壓低聲音。“這藥可管用?”
“可用,每日……任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出來,皇上的病……”
衛雲兮驚醒過來,那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她想要再探聽,卻是再也聽不到了。她探出頭去,隱約看見兩個內侍模樣的人走遠了。方才若她沒有聽錯,在佛門之地竟有人密謀這不可告人的陰謀。是誰?究竟是誰也要對慕容拔下手?
她捂著心口,想要笑卻笑不出來。心中有一條冰冷的絲線漸漸縮緊,纏得說不出的難受。
慕容拔,只能死在她的手中!
她想罷,起身悄悄從另一條山路飛快離開。她一路走,一路辨別方向。走過山寺中的小道,她不提防前面走來一隊人,迎面撞上。
有人“哎呦”一聲,隨後怒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沒瞧見本小姐走過來了嗎?!”這聲音十分熟悉。衛雲兮心中不由一跳,看向被撞的人。
是蘇儀!
蘇儀扶著鬢邊的珠花,滿面惱怒,等看清楚是衛雲兮,這才勉強笑道:“側妃娘娘這急急忙忙要去哪裡呢?”
衛雲兮見撞了她,只能道:“蘇小姐沒事吧?”
蘇儀整了整衣裙,今日她穿一件盤金絲繡百花長裙,一頭青絲梳成半月髻,斜斜插著三根碧玉蘭花簪,額間貼了金箔剪成的花鈿,十分精美。一張臉如嬌花綻放,貴氣而美豔。她如此盛裝打扮,看來是要迎接什麽貴賓了。
“沒事。不過衛姐姐倒是要去哪呢?”蘇儀美眸中掠過濃濃的疑色。
衛雲兮不願與她多說,低了頭避開她探究的眼神道:“妾身要回別院了。”
蘇儀一聽,抿嘴嘲諷一笑:“側妃娘娘撒謊也撒得蹩腳了些,這方向哪是去別院呢,分明是去皇上的行宮。”
衛雲兮這才發現自己走的方向的確是行宮,她臉上微窘,一時也不知該怎麽接口。蘇儀見她的神色,越發認定心中所想,親熱地握了她的手:“衛姐姐,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來了吧?一同去迎接太子殿下吧。”
衛雲兮一怔,這才想起原來周皇后不甘心太子被慕容拔冷落,這次聽得北漢來使前來,就特地招慕容雲來到明華寺中。
“不了,還是蘇小姐前去吧。”衛雲兮不動聲色掙脫蘇儀的手,低頭淡淡道。
“側妃娘娘,怎麽太子殿下你都不願意再見了嗎?”蘇儀笑問,一聲一聲聽在衛雲兮的耳中格外刺耳。一旁宮女不由竊竊私語,眼中皆是對衛雲兮的鄙夷,仿佛在笑話她的癡心妄想還不死心。
“走吧。太子殿下該到了。”
蘇儀見她臉色微白,心中越發得意。握緊了她的手就向著行宮處而去。她握得那麽緊,衛雲兮想要掙脫卻是掙脫不開。走到了一半,衛雲兮正要想辦法擺脫蘇儀,卻見不遠處走來周燕宜,她臉色不善,似在生氣什麽。她瞧見了蘇儀和衛雲兮,徑直就朝著這邊怒氣衝衝而來。
“王妃娘娘,你也來了。真巧。”蘇儀笑著打招呼。
周燕宜上前一步,看著衛雲兮,忽地冷笑:“好你個衛雲兮,你還打算瞞著本王妃瞞到什麽時候?!”
衛雲兮心中一突,還來不及開口。周燕宜已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罵道:“你這個賤人,竟然背著本王妃把那青(qing)樓女子都帶到了殿下的床上,要不是方才王府中有消息傳來,本王妃還被瞞在了鼓裡!”
她這一巴掌很重,扇得衛雲兮耳中嗡嗡做響。衛雲兮隻覺得眼前金星亂撞,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蘇儀看著這情形,眼中漸漸露出幸災樂禍。她上前笑道:“王妃生什麽氣呢,仔細打壞了手。”
周燕宜看著一聲不吭的衛雲兮,心中怒火更甚。她推開蘇儀:“本王妃自管教妾侍,蘇姐姐一旁看著就好。今日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都當本王妃是死人不成!”
她對一旁的嬤嬤喝道:“還不給本王妃把她綁了!綁起來狠狠地抽!”她眼中射出不可抑製的怒火,看著衛雲兮仿佛看著隔世的仇人。
要不是今日府中下人探破李芊芊的事,她還不知原來衛雲兮把那清麗秀美的李芊芊和慕容修生米煮成了熟飯!上香完回府,這府中又要多了一位夫人了!一個衛雲兮已經夠她頭疼了,再來一個看起來頗有些硬氣的李芊芊她豈不是更是日子難過!
周燕宜越想越氣,看著嬤嬤們把衛雲兮綁起來,又忍不住上前狠狠給了她幾巴掌。衛雲兮素白如瓷的臉上頓時巴掌印赫然在目。她的唇角被打破,一絲血跡慢慢滑下。
她美眸幽冷地看著周燕宜,她並不期待能瞞得過周燕宜太久,但是她這麽快就知道了,的確令她有些意料不到。
“怎麽?沒話可說了嗎?”周燕宜看著她的一雙明澈的眼眸,怒問道。
“李姑娘的事,不過是殿下喝多了……”衛雲兮低了眼,冷冷地道:“更何況,妾身本就是殿下的妾侍,多一個和多兩個有什麽區別嗎?”
周燕宜聽了氣得笑了,區別?這自然是有區別的!多了一個李芊芊這將來王府後院中還不知多了多少分變數呢!
“不過是側妃給了殿下安排了一房妾侍罷了,王妃何必這麽生氣呢?”蘇儀笑得頭上朱釵上碩大的珍珠微微顫抖。
周燕宜冷笑看了蘇儀一眼:“本王妃自然是不如蘇小姐寬宏大量的,等日後太子殿下要納幾位良人良娣,蘇小姐一定是極樂見的。”
蘇儀臉一白,氣得直絞了手帕。周燕宜不願再與蘇儀說什麽,喝了一大幫的侍女嬤嬤,押著衛雲兮走了。
“好個周燕宜,竟然這麽不知好歹!”蘇儀看著她們遠去的身影,咬牙氣道。
衛雲兮被周燕宜押著到了別院的院中。周燕宜命人把院門牢牢關上,看著被綁在樹乾上的衛雲兮,笑得陰冷:“衛雲兮,這一次你犯了本王妃的忌諱了!今日你逃不過了!”
衛雲兮嘴早就被堵了,她看著周燕宜眼中的憎恨,心中不由深深歎了一口氣:今日看樣子真的是躲不過了。
周燕宜看著侍女們呈上鞭子,眼中掠過刻毒的光,她慢慢說道:“我的父親告訴過我,斬草不除根,終究是留下禍患。當時我並不信,可是現在卻不得不信。”
她塗了鮮紅蔻丹的手指輕撫過漆黑的牛皮鞭子,冷冷看著衛雲兮:“你知道你腹中的孩子是怎麽沒的嗎?就是我!可是當時你怎麽不跟著一起死呢?!”
衛雲兮眼中猛的一縮,一顆心仿佛被一隻手狠狠揪住,那一天的滿眼的血又蔓延而來,刺鼻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孩子,她的孩子!
她未出世的孩子!
“你早就知道是本王妃了,不是嗎?不然你為什麽去找個青(qing)樓女子來王府中爭寵?!”周燕宜冷笑著靠近她,看著她眼底湧動的不息恨意:“衛雲兮,你別裝了,我知道你什麽都明白。你那麽聰明,在詩社裡我看著你做的詩就知道你心思玲瓏,才情無雙。”
她的眼中湧起深深的嫉恨:“在南楚中,人人都說,你與蘇儀並稱南楚第一美人。可是我知道蘇儀那人根本也比不上你!她的詩都是她府中養的西席為她捉筆寫的。只有你,衛雲兮,才思敏捷。你怎麽會想不到呢?!”
“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恨你嗎?從進詩社的第一天,我就恨上了你!”
她笑意那麽冷,那麽扭曲。衛雲兮劇烈喘息,口被嚴嚴實實堵住,空氣仿佛被仇恨抽光,憋得心口那麽難受。她不知原來周燕宜早就嫉恨她了,那麽深的恨意,她到了今日才統統表露無遺。
可是周燕宜這樣肆無忌憚的張狂卻令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氣,是什麽讓她如此?只有一個可能:今日周燕宜要她的命!
“今日給你一個機會,給你一個陪著你的孩下地獄的機會!”周燕宜冷笑丟下這麽一句話,狠狠地道:“給本王妃打這個賤人!往死裡打!”
她話音剛落,一旁的嬤嬤就揮起粗粗的鞭子。
“啪”地一聲,衛雲兮痛得嗚咽一聲,可是口不能言,連呼痛都是奢侈。鞭子如雨點落下,一鞭一鞭,那麽痛而無情。院門緊閉,仿佛隔絕了所有生的希望。天光耀眼,可是卻再也照不見這裡的陰暗。痛出來的汗水流下,滾落在綻開的傷口,***辣地痛。一鞭鞭落下,衛雲兮痛的臉上已沒了血色。發髻早就凌亂不堪,長發混著涔涔汗水和血水,貼在臉上。她竭力睜開眼,不讓痛令自己神智昏沉。
她不能死,不能就這樣屈辱地死在這個寂寂院落之中!
她不能死,那無恥的慕容拔還高高在上!周秀這個叛了南楚的女人還未得到她應有的下場!父皇母后的亡靈還未安息!她不能死,她身上還有那麽多人為了她走到今日死與非命……
她,不能死!
汗水滾落在她乾枯的眼中,緩緩流下,代替了眼淚。皮鞭抽打在身上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痛,似乎也不再那麽痛了,原來痛到了一定程度,就不痛了。
她看著面前的周燕宜,忽地笑了。
“你笑什麽!賤人!”周燕宜看著她刺目的笑容,不由上前狠狠一把揪住她散亂的長發。
衛雲兮看著她,幽深的眉眼已被冷汗淋濕,她幽冷地看著周燕宜,乾裂的唇一開一合,吐出一句話:“我……我覺得你好可憐……”
可憐?!周燕宜抓著她的手不由松開。衛雲兮輕蔑的眼神如刀,割著她的心。
“可憐?!”周燕宜忽地哈哈一笑,她一把搶過行刑人的鞭子,發瘋了一般抽向已經奄奄一息的衛雲兮。
“誰才是最可憐的!就是你!就是你!”她瘋狂叫道。
痛到麻木的衛雲兮冷笑著閉上眼。漫天的陽光,身體卻開始漸漸冰冷,她要死了吧,果然不能對蒼天有什麽期許,到頭來,她終是敵不過命運……
忽的,院門被撞開,有人衝了進來,一聲清亮憤怒呼喝傳來:“佛門聖地居然如此施如此殘暴的刑罰!……”
緊接著似乎很多人湧了進來,衛雲兮想要睜開眼,卻是不能。有一道清冽的氣息撲入鼻間,溫暖襲來,有個聲音壓抑住沉怒在她耳邊顫抖地喚道:“雲兮,不要睡過去……雲兮……”
身上的束縛解開,她軟軟倒下,但下一刻卻被擁入一個堅實的懷中。
有人來救她了。衛雲兮心中一松,黑暗襲來,徹底沉入了意識的迷蒙之中。
接下來的日子,衛雲兮隻覺得自己時而清醒時而沉睡,醒來的時候身上仿佛生生裂開一般,痛得不可當。身邊有人在爭執什麽,也有人在身旁歎息,更多的時候自己的手被一雙冰冷的手握住,久久不放。就是這一雙堅定而冰冷的手令把她從迷蒙中漸漸拖回,把她從漫無邊際的睡眠中拖回。
是誰呢?是誰這般伴著她,不離不棄……
夜半夢回,她又一次痛得睡不著,睜大眼看著頭頂的帳子。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是終於第一次清醒知道,自己沒有死。她無聲笑了。
這時房門慢慢打開,一抹挺秀的身影緩步走來。衛雲兮看著帳外的影子,不知為什麽,她卻不怕。帳子掀開一角,他熟練握住她的手腕,兩根冰冷的手指搭上她的脈搏,許是探到了她沉穩的脈搏,他微微松了一口氣。緊接著,他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細細摩挲,繾綣而不放開。
這樣的觸摸乾淨而令人心生溫暖。隔著薄薄的帳子,她看不見他的面目,但是卻用眼在描摹著他的臉部輪廓。
是誰呢?是誰這樣半夜探她?她張了張口,正想要喚出聲。帳外忽地輕輕歎息一聲,那熟悉的聲音令她心顫抖。
“雲兒……”他喚出她的名字。
衛雲兮輕輕一顫,放在他手心的手微微一顫。他渾身一震,忽地緊握住她的手。房中頓時氣息凝了起來。
衛雲兮乾枯的眼不知不覺流下淚來。是他,是殷凌瀾。在她每一次狼狽,每一次性命攸關的時候,總是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手被緩緩放開,隔著帳子,他沉默起身,衛雲兮一動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轉身離開。
“凌……瀾……”她終於費力顫抖喊出他的名字。
帳外的身影猛地頓住腳步。他緩緩轉身,卻在帳前沉默。
“凌……瀾……”她眼中的淚更急落下來,不知為什麽她不願他就這樣離開,她不要他就這樣丟下她一個人在黑暗中掙扎。
“我……好痛。”她哀哀地掙扎伸出手,向他無力抓去。
帳子終於掀起,他的面目袒露在她的面前。
“凌瀾……”她在他面前流露最深的無助與脆弱。
殷凌瀾長長歎息了一聲,抱她入懷,他的手勢很輕,溫暖的狐裘帶著他身上乾淨的氣息和淡淡的藥香。衛雲兮漸漸安心下來,他明明是這麽冷的一個人,卻能給她這麽暖的感覺。
“我睡了幾天了?”她沙啞著聲音問道。
“三天兩夜。”殷凌瀾輕撫她細軟的長發,修長的手指在墨色的發間穿過,親昵得猶如與生俱來就曾如此。
“我的傷……”衛雲兮抬起眼來看著他。她貪戀這一刻的溫暖和安穩,在這一刻,她什麽都不用想。
“不會留疤,用的是最好的雲山草藥。”殷凌瀾淡淡地說。他總是如此,波瀾不驚,天地在他面前崩裂,他都好好在那個地方,不曾離開。
衛雲兮心中湧起感動,雲山,是南楚最高最險峻的山,但是據說山上面的草藥療傷效果奇好,一兩一金。平時隻進貢皇宮,可是如今卻用在了自己的全身上下的傷處。那該是多少兩的草藥,已無法再想。
她抬起頭來,看著月下他冷清的眉眼,輕聲道:“謝謝。”
殷凌瀾看著她,月色柔和了她過分瘦而白的臉龐,那眉那眼,那眼中的神色,一如往昔,她是他的雲兒,他曾經最溫暖的回憶……
“好好睡吧。”他終是什麽也不說,只是淡淡道:“一切等你傷好再說。”
他的話落下,衛雲兮這才覺得自己已是倦極。她在他懷中閉上眼。房中月色寂寥,灑在床前,他摟著她,用目光描摹她沉睡中美顏。
“凌瀾……”她忽地閉著眼開口,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麽夢。
“嗯。”殷凌瀾淡淡回答。
“等我……離開了慕容修……嫁給你好不好。”她低低呢喃了一聲,最後了無聲息。
他定定看著她,許久,淡淡地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