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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七十九章 行宮有變
  第七十九章 行宮有變

  南楚今年的中秋節因接二連三的變故而十分冷清。太子大喪,舉國服喪,不可宴飲,不可行酒,中秋節就這樣草草而過。殷凌瀾別苑之中亦是更加冷清。挽真為了應景,蒸了幾隻螃蟹,熱了一壺菊花酒。那一盤螃蟹殷凌瀾是不碰的,只是菊花酒甚香,老遠都能聞見清香。他就隻一杯一杯飲著酒水。

  “有菊花酒而不吃蟹,豈不是大煞風景?”慕容修由挽真領著來到暖閣,看著殷凌瀾自飲自酌,不由笑道。

  殷凌瀾看了他一眼,並不起身迎接,只是舉了舉酒杯:“建王殿下如今可算是有了閑情逸致了。”

  慕容修坐下來,哈哈一笑:“皇后的伎倆不過是那樣罷了。有本事她能找出比本王更有力的皇子來繼承大統?”

  殷凌瀾垂下眼簾,看著杯中金黃的酒水,淡淡一笑:“千萬不可小看了你的敵人。死灰尚可複燃。不到最後一步,皇后如此詭計多端的女人怎麽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慕容修為自己斟了一杯,輕嗅杯中的酒香,冷冷一笑:“她除非逼宮謀反,不然還能怎麽辦?”

  殷凌瀾忽地輕笑:“這倒是。”

  就算是太子再生,周皇后也不可能翻盤了。慕容雲已經被他毀了。誰會再捧一個毫無鬥志,而且身有殘疾的慕容雲?!他下重手捏斷慕容雲的雙腿,不僅僅是捏斷他的腿而已,更是捏斷了他以後任何可能成為皇帝的希望。

  他看著金黃的酒水,微微一笑:“似乎殿下已經勝券在握了。”

  慕容修看定面前的殷凌瀾:“只要等本王登上皇帝位,殷統領還只是要一張藥方,一個人嗎?沒有其他?”

  “一張藥方,一個人。不會改變。”殷凌瀾淡淡道。

  “殷統領拿到了那藥方,得到了那個人之後呢?”慕容修追問。

  殷凌瀾手中的金盞頓了頓,半晌才道:“聽說塞外風光很好,我想去看一看。”

  藍天白雲,還有那一望無際的草原。騎著馬,忘了曾經的殺戮血腥,仇恨和恩怨。就這樣帶著她,走到哪算到哪,也許會很好。只是她不知願意不願意。

  殷凌瀾想起那一天她憤恨的眼神與那一巴掌,緩緩飲下杯中略嫌苦澀的酒水。成大事必要所犧牲。她,還不懂。

  也是,有他在她不需要明白。一切的罪孽由他做下便是,與她無關。

  慕容修長長舒了一口氣:“塞外風光雖好,但是殷統領這十年來恐怕也有了不少死敵。一旦殷統領沒有了龍影司的勢力,如何全身而退?”

  殷凌瀾自嘲一笑,他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個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能不能全身而退,甚至他能不能一個人走出楚京,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妄想。他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這已經不是殿下該操心的問題了。”殷凌瀾淡淡道:“你我各得所需。殿下登上皇帝位之後,恐怕也不喜龍影司吧。”

  龍影司這幾年仗著慕容拔的寵信,勢力已經擴大得十分駭人。新帝即位,若是他不退,恐怕到時候慕容修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殷凌瀾。

  慕容修面上掠過不自然,勉強笑道:“殷統領言重了。”

  殷凌瀾薄唇一勾,倒滿杯中的酒水示意了下:“不管怎麽樣,先預祝建王殿下順利登上大寶。”

  “乾!”慕容修一笑,舉起酒杯。

  “鏗”地一聲,兩人各懷心思,飲盡了杯中的酒。正在這時,暖閣外匆匆走來華泉,他臉色凝重,跪下道:“公子,南山傳來消息。”

  殷凌瀾微微皺眉:“什麽事?”

  華泉看了一眼一旁的慕容修,半晌才道:“昨夜皇上半夜咳血!”

  “什麽?!”慕容修猛的拍案而起,俊顏上驚怒交加。殷凌瀾剛想要說話,不由猛的咳嗽起來。

  “怎麽會咳血?是什麽樣的血?”慕容修連忙問華泉。

  華泉扶著殷凌瀾,搖頭道:“宮中所有的禦醫開始進京了。剛剛啟程。”

  殷凌瀾咳得臉色煞白,華泉連忙運功抵住他的背後,面上湧起憂色:“公子,你怎麽樣了?”

  守在暖閣外面的挽真連忙進來,一搭他的脈搏,連忙道:“公子,您該吃藥了。”

  殷凌瀾強撐著,扶著華泉的肩起身:“送……送建王殿下回府。本司要去南山行宮看一看。”

  慕容修看著他臉色鐵青得嚇人,還想再問華泉已把殷凌瀾扶出了暖閣。不一會,殷凌瀾主仆三人已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張藥方……”慕容修深眸中掠過深深的疑惑:“難道是他身上的頑疾?”

  一張藥方,這一張藥方是不是就是能徹底根治他身上的頑疾的救命藥方?但是這一個殷凌瀾要的人,到底是又是誰呢?他帶著疑惑,轉身出了殷凌瀾的別苑。

  ……

  與此同時,別苑的後門處鎏金馬車飛快地駛離。殷凌瀾靠在錦墩上,咳得幾乎無法喘息。修長白皙的手指緊握,根根青筋暴起。挽真面色焦急地跪在一旁,手心托著一顆藥丸,苦苦哀求:“公子,吃解藥吧。”

  “不吃!”殷凌瀾捂住蒼白的唇,眼紅如血。一股劇痛由心口蔓延開,似要生生把胸膛炸開。

  “公子,不要為難自己了。現在你的毒發作的時間越來越早了,你若不吃……”挽真還要再勸,卻被殷凌瀾的目光駭住。

  他眼中戾氣深重,冷冷地看著她手心的藥丸:“不到時辰……我不會吃解藥的。”

  “公子!”挽真看著他強自忍耐,下唇已被他咬得沁出血絲來,不由哭道:“公子,不要為難自己了。”

  “我不是為難自己。提前發作,就說明這個解藥的藥效……不對。”殷凌瀾斷斷續續地說,心口的劇痛已經令他幾欲瘋狂。但腦中僅剩的理智令他忍耐住。他額上冷汗如雨下,一條條青色的線開始順著他的脖子向上延伸,其狀如一種奇怪的詛咒圖案。

  這毒十年中日日夜夜如冤魂不散令他不得安寧。十年了,十年中他徘徊在生死邊緣,不知今夕過了明日是否還在。這樣的日子,他已經厭了倦了。

  想著,他捂住唇,怒道:“滾!”

  是真正毒發了!挽真再也不管其他,撲上前要把藥丸塞入他的口中。她哭道:“公子,不要再忍了,再忍下去你會死的!”

  “殷凌瀾拚著最後一絲力氣,狠狠打掉她的手:“不吃就是不吃,你……滾!”

  挽真不提防被他突然的力道,打得跌在馬車上,手中那價逾千金的藥丸猛地掉出車廂。她驚叫一聲,想要撲出去,但是藥丸已掉落馬車外。

  “公子!”挽真回頭叫道。殷凌瀾緩緩閉上眼,冷冷地道:“我說不吃便是不吃!”他說著,蒼白的唇角一縷黑血已慢慢順著唇邊蜿蜒滑下。

  挽真不知是氣還是傷心,渾身簌簌發抖,她應該知道他的脾氣,倔起來是生死不顧的。於是不敢拖延,猛的跳下馬車去尋那掉落的藥丸。她一離開,殷凌瀾便痛得糾成一團,在恍惚的神智中,他喃喃念著:“雲兒……雲兒……”

  塞外風光,信馬由韁……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那遠離殺戮與仇恨的日子他不知還能不能帶著她一起……眼前的黑暗襲來,他終於昏死過去。

  ……

  王府偏院中,衛雲兮正在臨摹字帖,點橫撇捺,筆尖遊轉,不知怎麽的手一抖,最後一筆便突兀了。衛雲兮輕歎了一口氣,把紙揉了丟在一旁。這幾天她總是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樣。

  “娘娘,有人找。”小香進屋來,說道。

  衛雲兮正要問是誰,屋外就閃身進來一位俏麗的婢女模樣。衛雲兮定睛一看,微微訝異。

  “是你,挽真姑娘。”衛雲兮不由失聲道。

  “衛小姐,你……”挽真雙眼通紅,看了一眼一旁的小香。小香連忙識趣地退下。挽真一看屋中沒人,連忙拉著衛雲兮的手。

  “衛小姐,你隨奴婢去看看吧。公子他……”挽真眼眶又紅了。

  衛雲兮心頭一跳,連忙問:“他怎麽了?”

  挽真沒有回答,拉著她往外走:“衛小姐來看看吧,公子現在誰的話都不聽……”

  衛雲兮被她拉著往外走,不由自主地隨著她走到了王府的側門。側門外已停著殷凌瀾那輛精美奢華的鎏金馬車。衛雲兮心中一驚,心中猶豫不決。他太過古怪孤僻,那一巴掌她還不知到底是要做何感想,竟就生生地再次推到了他的面前。

  “衛小姐,你勸勸公子吧。他不吃藥會死的。”挽真見她不肯出來,不由急道。

  衛雲兮心中一突,還未想清楚自己要做什麽已一腳踏上了馬車。

  車廂中簾幕四垂,昏暗不明。衛雲兮聞到一股熟悉的藥香彌散其中。撩開簾子,光線射入,照見殷凌瀾像是死了一般,一動不動地斜斜躺在錦被之中,鐵青臉色,唇色烏黑,青白的俊魅面容此時看來竟有種詭異的美。他頭上的紫金冠松開,一頭烏黑的長發散亂鋪在他的肩上,反射出幽幽的墨藍,像是一具沒有了氣息的死人。

  她的心突然慌了起來,連忙拍著他的臉頰:“凌瀾!凌瀾!”

  他一動不動,微弱的氣息斷斷續續。衛雲兮急了,回頭對挽真急問道:“為什麽不用藥?”

  挽真低下淚眼,抽噎道:“公子說……時辰不到。他不肯吃。”

  衛雲兮看著奄奄一息的殷凌瀾,心中又氣又急:“他不肯吃,你不會逼著他吃嗎?”

  “公子不肯做的事,這個世上沒人可以逼迫他。”挽真低聲道。

  衛雲兮頓時語塞。南楚人人畏如蛇蠍的殷凌瀾卻不知他脾氣有時候倔得有如孩童。她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殷凌瀾,心底深處有一處地方酸酸澀澀的,眼中的淚不知為何不聽使喚的滾落。

  她喃喃道:“凌瀾……”

  “衛小姐,等公子醒來你勸勸他。”挽真把藥瓶放在她的手邊:“等等公子會醒來,但是這毒還會再發作,到時候公子若是不吃藥,真的捱不過的。”

  她說著出了馬車,吩咐車夫駛離建王府。衛雲兮抱著渾身冰冷的殷凌瀾,腦中一片空白。他就在懷中,渾身冰冷,氣息微弱。她終於明白他為何一年到頭一身重裘不離身。因為寒毒已侵入了他的身軀。他的武功再高也溫暖不了自己。

  這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空有一身絕世武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地位,卻連讓自己溫暖都做不到。

  她看著他毫無知覺的俊顏,手指顫抖輕撫上他的臉頰。驕傲如他,竟生生吃了她一巴掌。馬車搖晃,她抱著他心卻漸漸安定。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這樣做過,吃力抱著他在懷中想要努力地溫暖他。愛與恨,血仇與不甘都統統遠去,都不如此時此刻的安定無憂。

  她似乎想了很多,關於慕容修,關於慕容雲,關於報仇,可是又仿佛什麽都不想,只是靜靜抱著他在懷中,就這樣一直坐到天長地久都可以。

  殷凌瀾幽幽轉醒,他緩緩抬眼,見到了衛雲兮,疲倦輕歎一聲:“你怎麽來了?”

  衛雲兮一喜,連忙倒出藥丸,放在他的唇邊:“用藥吧。挽真說你再不用藥會捱不過的。”

  殷凌瀾面上掠過厭憎,閉上眼道:“不吃。”他說著把頭深深埋入她的頸彎。這動作自然無比,車廂中的兩人都未覺得不妥。

  衛雲兮看著他烏黑的薄唇,心中湧起一股惱火:“為什麽不吃?你難道想要尋死不成?”

  “死不了。”殷凌瀾冷冷道:“在這個世上只要我不想死就死不成。”

  衛雲兮終於明白了挽真的無奈,這樣軟硬不吃的人簡直是人神共憤。她看著手心的藥丸還想要再勸,忽地殷凌瀾悶哼一聲,十指揪緊了她的長袖。

  毒又開始發作了!衛雲兮心中一急,驚怒交加:“快用藥啊!”

  “不……”殷凌瀾推開她把自己抱成一團,吃力地說道,深眸中皆是固執。

  衛雲兮看著他唇色烏黑仿佛要滲出血來,她心中一橫,看著手掌的藥丸,冷笑:“你不吃,我吃!我倒要看看這是什麽靈丹妙藥!”

  她說著竟手一揚,把藥丸吞入口中。

  殷凌瀾眼眸猛的睜大,他不哪來的力氣一把拽起她的手:“你瘋了,這藥有毒!”

  他話音還未落下,衛雲兮已重重吻住他的薄唇,把他剩下的話——和口中的藥丸堵在了他的口中。柔軟的唇吻住他的唇,粉舌一頂把藥丸頂到了他的口中。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他一時呆愣住。滑膩的丁香舌輕輕撩過他的唇,不經意與他的舌輕觸。時間仿佛停止,身上毒發的劇痛都不及此時的砰然心動。

  殷凌瀾回過神來,喉間含糊怒哼了一聲,舌尖一頂就要把藥丸吐出來。衛雲兮眼中湧起怒火,索性以唇緊緊貼著他的唇。殷凌瀾氣得連連咳嗽,那藥丸很容易化開,在兩人糾纏中已順著他的喉間滑了下去。

  衛雲兮怕他犯了脾氣再吐出來,便不敢輕易放手。殷凌瀾漸漸不掙扎,衛雲兮知他已用了藥心中松了一口氣,正要起身。忽地看見身下的殷凌瀾眼眸深深地看著她,眼底有什麽在洶湧滾動。她心中一突,連忙想要起身,卻不提防腰間一緊,一陣天旋地轉,他已重重覆在她身上,加重了這個吻。

  他的吻帶清苦的藥香,舌尖探入她的口中,猛的吸允她口中的芬芳。衛雲兮想要掙扎,卻敵不過他的氣力。他的吻帶著無盡的戾氣,仿佛在發泄剛才被迫吃藥的憤怒,舌尖挑過她的粉舌,然後咬上她的舌尖。衛雲兮吃痛,不由輕嘶一聲,開始掙扎。他卻不放過她,輾轉碾過她的紅唇,把她的唇吻得鮮紅欲滴這才緩緩放開她。

  衛雲兮氣喘籲籲地看著上方的殷凌瀾,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臉色通紅:“你無恥!……”

  殷凌瀾臉上的青色已漸漸褪去,應是藥力開始起了作用,薄唇烏黑之色也慢慢淡了。他看著身下的衛雲兮,冷冷道:“你以為你這樣是救了我?無知,愚蠢!”

  話雖如此,他的神色已漸緩,靠著她一動不動。

  “無知也好,愚蠢也好。總之你死不了就行。”衛雲兮想要推開他,卻發現他紋絲不動,不由羞惱道:“放開我!”

  殷凌瀾抱著她,依在她的頸邊,淡淡道:“我累了,陪我。”

  衛雲兮隻覺得自己的肩頭一沉,他就當真靠著她的肩膀閉上了眼睛。衛雲兮側過頭去,他清冷俊魅的眉眼就停留在她的眼前,眉心緊鎖,蒼白的薄唇沒有唇色,淡淡的白,令人看起來心中酸楚。

  “凌瀾……”她試著喚了他一聲。殷凌瀾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我得回去了。”衛雲想要推開他,他卻輕歎一口氣:“不能留下來嗎?”清冷的嗓音中帶著疲倦和莫名的任性,衛雲兮口中的“不”怎麽也說不出口。

  挽真撩起簾子看了一眼,看到殷凌瀾臉色恢復正常,眼中明顯松了一口氣。她想必也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低聲勸道:“衛小姐留下來照顧公子吧。”

  衛雲兮連忙搖頭:“可是我得回王府。”

  挽真想了想,笑了:“衛小姐放心吧。”她擠眉弄眼,憋出一句話:“奴婢會替衛小姐安排好的。”

  衛雲兮一聽,不由大吃一驚,這聲音跟自己的一模一樣!

  挽真看出她的驚訝,得意一笑:“這是易容術,不過公子不讓奴婢亂用。”

  衛雲兮這才放下心來,殷凌瀾緩緩睜開眼睛,看了挽真一眼,唇邊終於勾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去吧。”

  挽真聽到了殷凌瀾的話,高高興興地掀開簾子坐在了外面。馬車搖晃,殷凌瀾又沉沉睡了過去。衛雲兮看著他沉靜的睡顏,心中心緒複雜地歎了一口氣。到了別苑,挽真與衛雲兮換過衣服,挽真便悄悄出了別苑。而衛雲兮則跟著殷凌瀾的馬車向著南山行宮而去。

  她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殷凌瀾後神色鄭重,想必有大事發生。殷凌瀾靠在馬車中,告訴她來龍去脈:“慕容拔咳血了。”

  衛雲兮心中一驚:“是病重還是有人下毒?”

  殷凌瀾搖了搖頭:“還不知道。所以過去看看。”

  “難道你在慕容拔身邊沒有眼線嗎?”衛雲兮疑惑問道。

  “有,但是怎麽敵得過皇后安插的人多?”殷凌瀾冷冷說道。

  衛雲兮不由住了嘴。周皇后心機甚深,朝堂幾乎一半都是她的掌控,在后宮之中肯定遍布她的眼線和耳目。龍影司也就是這近幾年崛起的,論暗地裡真正的實力恐怕還不是周皇后的對手。

  “先歇息一會吧,晚上要連夜趕路。”殷凌瀾對她說道,靠在錦墩之上。衛雲兮這才發現自己已是累了,依他之言靠在車廂上。車廂中鋪了柔軟的毛氈,舒適異常,她靠了一會不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馬車已在一處偏僻的林中空地停下來休息。華泉帶著龍影司的護衛門四處警戒。殷凌瀾也下了馬車,立刻有人上前為他拿來軟墊鋪在山石上,又有人為他送上熱騰騰的飯菜。殷勤異常,也看出龍影司最擅長途奔波,一應皆井井有條。

  衛雲兮看了他動了幾筷子就不再吃,心中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對他勸道:“多少吃一點。挽真姑娘不在這裡,我得好好照顧你。”

  殷凌瀾看了她一眼,卻是並未和從前一樣反唇相譏,他挑了食盒裡的飯菜,慢慢吃了起來。衛雲兮看著他吃得很慢,心中不由一酸。她明白他身上的毒已傷了他的肺腑五髒,所以他才那麽瘦削蒼白,每次吃飯猶如一項艱巨的任務。

  她低了頭,轉身默默吃起了遞上來的飯菜。過了一會,華泉匆匆而來,面上微微凝重:“公子,前面的路斷了。”

  殷凌瀾手中的銀筷頓了頓,抬眸:“怎麽斷了?”

  “有一塊山石從山上滾落,剛好阻了前面的路。”華泉凝聲道。看樣子他也甚是焦急,身上沾了不少泥土。

  “我去看看。”殷凌瀾說道,放下筷子匆匆而去。衛雲兮也連忙跟過去看。官道依山而建,一旁就是深深的山澗山谷,一旁是懸崖峭壁,而通往南山的道上果然橫著一塊從山上滾落的巨大山石,看樣子似乎是秋雨過後從山上滾落的。除非他們都如飛鳥一般插上翅膀,不然的話是無法通過的。只能把這塊山石炸開,弄出一條路來。

  華泉對殷凌瀾道:“要是用黑火藥炸開也得炸上好一會,更何況這次出京屬下們帶的火藥並不多。”

  殷凌瀾皺眉:“要什麽時候才可以走?”

  華泉算了算:“大概明日清晨吧。”

  殷凌瀾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經昏暗,看樣子只能在林中過夜了。

  “那就明日清晨,一定要把路給修通。”殷凌瀾說完,冷冷轉身離去。

  龍影司平日訓練有素,很快在林中空地打好休息的帳子,升起柴火。殷凌瀾盤坐在火堆邊,看著那蓽撥的柴火,俊魅的眉宇依然緊皺。衛雲兮坐在他身邊,沉默了一會問道:“這事看起來不對頭。”

  “我知道。好好的官道怎麽會突然斷了。”殷凌瀾丟下一根樹枝,冷冷地道。

  “會不會是慕容拔咳血是調虎離山之計?”衛雲兮忽地說道。

  殷凌瀾猛的抬起頭來,目光如錐地看著她。衛雲兮臉色凝重:“皇后無法阻止建王殿下成為儲君,會不會她在這個時候要利用慕容拔的病拖延時日?”

  殷凌瀾眸色一緊,猛的喝道:“華泉!”

  不遠處的華泉連忙走來。

  “準備筆墨!”殷凌瀾說道。

  很快筆墨奉上,殷凌瀾運筆如飛,一封封密信很快飛書傳去。

  終於他停了筆,揉了揉眉間,帶著疲倦:“若是皇后想要拖延時日,恐怕她還另有所謀。”

  “你別忘了,周皇后世居蜀地,那邊周家子弟眾多,她若是真的想要逼宮,一定是豁出去要弄個傀儡皇帝了。”殷凌瀾慢慢地說道。

  衛雲兮吃驚道:“難道她敢犯天下之大不韙?”

  殷凌瀾深眸中掠過陰沉,淡淡道:“這誰也說不準。”他說罷,起身巡視四周的護衛去了。衛雲兮看著漸漸昏暗下來的林間,不知不覺心中湧起一股寒氣。

  天,漸漸暗了。山間夜間寒冷。衛雲兮單薄的外衣不能抵擋寒氣,只能圍坐在火堆邊烤火。殷凌瀾與華泉在不遠處商議如何破除巨石,龍影司找來了黑火藥,炸去山石的一角,但是剩下的山石還是十分巨大,難以通行。

  殷凌瀾眉心緊皺,吩咐華泉幾句,這才轉身回來。他迎面走來,看著微微瑟縮的衛雲兮,眼中掠過不悅:“你去馬車裡歇著。”

  衛雲兮低了頭:“下午睡了,現在還沒有困意。”

  殷凌瀾還想說,她連忙岔開話題:“路還是無法通行嗎?”

  “恩,恐怕明日早晨才可以走。”殷凌瀾答道。

  殷凌瀾看了看墨藍的天色,忽的問:“你怕不怕?”

  衛雲兮一笑搖頭:“不怕。有殷統領在此,雲兮什麽都不怕。”她的笑意嫣然俏皮,帶著許久不曾有過的輕松愜意。那明媚的笑容幾乎刺盲了他的眼。

  殷凌瀾怔忪了一下:“雲兒……”

  衛雲兮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看著他的眼,慢慢問道:“凌瀾,你告訴我。關於我你到底知道了什麽。”

  火光搖曳,山風呼嘯而過,她看著他清冷的俊顏,深如暗夜的雙眸,忽地想起那隱藏在腦海深處的血腥記憶,不由抱緊了自己。她是個不該存在這個世間的人,愛著她的和她愛著的人都紛紛離去,而如今,只有他在她身邊,善惡難辨,真情難猜。

  殷凌瀾收回手,把身上的狐裘脫下披在她身上:“你是我曾經的一位故人。”他說完就走向帳子。

  衛雲兮一怔連忙追上他。殷凌瀾已在了帳中,看著她追來要追問,冷冷反問:“怎麽?衛小姐難道想要與本司共睡一張床?”

  他變臉快如翻書,那馬車上又是誰摟著她不放,說累了陪我?衛雲兮心中一惱便想要反唇相譏。忽地林中響起尖利的哨聲,淒厲的聲音令人心中陡然升起警覺。衛雲兮忽地想起山谷中的刺客突襲,連忙看向殷凌瀾。

  殷凌瀾一怔,忽地暴喝一聲:“小心!”衛雲兮隻覺得自己被他抱在懷中,貼地滾去。

  “嗖”的一聲,一支羽箭就釘在了方才衛雲兮站立的地方。

  “有刺客!”殷凌瀾拖著她奔出,勁箭如雨紛紛射向林中臨時搭起的帳子。寒風凌冽的林中不知是因為風還是這突如其來的四面殺氣紛紛搖曳不止。

  “保護統領!”華泉喝道,手中長劍如在黑夜中綻起的一朵燦爛銀花,格擋開漫天而來的箭雨,他怒喝一聲,橫腿一掃,掃去了地上的火堆。其余四面守衛的龍影司護衛們紛紛有條不紊地向殷凌瀾所在的位置靠近,邊撤退邊飛快滅去地上的火堆。龍影司擅長暗殺,自然知道地上的火堆等於給敵人提供了最明顯的目標。

  要活命,只能讓敵我都在暗處!

  衛雲兮站在殷凌瀾身後,他屹立不動,寒風吹起他身上單薄的長袍,可是她卻感覺到他有什麽不一樣。他閉著眼側耳傾聽,身上的長袖飛舞,隨手抓住射向他的羽箭反手擲出,他出手那麽快,快得她根本察覺不到。

  華泉飛快趕來,長劍橫立在他身邊,急急說道:“公子,來的人不少。怎麽辦?”

  “召喚虎影三十六衛!”殷凌瀾聲音沉穩:“其余的人跟著我從斷崖那邊走。”

  “是!”華泉應聲從懷中掏出一個事物,伸手急彈,他用的是巧勁,那東西彈出好幾尺這才撞上樹乾,猛的向天上射去。頓時一朵燦爛的煙花在樹林上空炸開。同時,殷凌瀾摟著衛雲兮飛快向斷崖那邊掠去。

  華泉緊隨其後。隱在暗處的龍影司護衛們也紛紛追隨而去。從遭遇刺客到撤退不過短短一刹那。龍影司處變不驚,迅捷得如同一人。

  衛雲兮被殷凌瀾摟住,隻覺得耳邊風聲呼嘯,她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幾乎能感覺到他胸腔那一聲聲沉穩的心跳。身後刺客們如螞蝗一般從樹上躍下,緊追不放,可是她的心卻如此安靜,仿佛在他懷中,天塌下來都不怕。

  殷凌瀾身形很快,小半刻便到了那斷路的巨石前。那邊還有還在想法設法疏通路的龍影司護衛,他們一見殷凌瀾前來都詫異非常。

  “能過嗎?”殷凌瀾問道。

  “能過,但是……”護衛們看著他身邊的衛雲兮,面上流露為難。

  殷凌瀾頓時了然,他回頭對衛雲兮道:“我背你過去。”

  衛雲兮心中一緊,她看著身邊深不見底的深淵,還有那凸出幾乎是凌空的巨石,心中升起一股膽怯。

  “上來吧。”殷凌瀾在腰間綁上繩索,拔出匕首,咬在唇間,向她伸出手。

  衛雲兮看著緊追而來的刺客,咬了咬牙,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殷凌瀾負她在身後,用繩索與她綁在一起,看著深淵,深吸一口氣,手中繩索疾射,盤上釘在巨石上的鐵釺向對面蕩去。

  乍然的凌空令衛雲兮心中一沉,不由驚叫出聲,不由更緊地抱著他。殷凌瀾在半空中猛的腰間一扭,腳點上巨石,手中另一條繩索急射,盤向巨石突出的另一邊凸出一角。就快到了對面了。衛雲兮睜開眼,心中一喜。

  正在這時,她只聽見一聲“嗡”地聲音從伸繩索上傳來,殷凌瀾手中一松,不由向下急墜而去。

  “啊!——”衛雲兮尖叫一聲,她隻覺得殷凌瀾身子猛地繃緊,他手中寒光一閃,那削鐵如泥的匕首在電光火石間已深深刺入了石中。兩人就這樣掛在了山石上。

  衛雲兮與他綁在一起,在半空中隻覺得山風撲面,腳下是萬丈深淵,似還能聽見有山澗水聲嘩嘩而過。殷凌瀾與她就單手掛在山石上。而在方才掛著繩索的地方,有一支勁箭正插著。原來是刺客們察覺到了他們要撤退的意圖,射斷了殷凌瀾的繩索。而身後的斷崖上,傳來華泉的怒喝,那邊華泉和龍影司的護衛們已經和追來的刺客們纏鬥成一團。刺客人多,一個個身手狠厲,饒是訓練有素的龍影司抵擋都有些吃力。

  殷凌瀾出京匆忙,帶的護衛根本不夠。從得知慕容拔咳血到殷凌瀾出京奔往南山行宮不過是一天的功夫,那幕後之人卻能步步搶先,心機之深,布局之精妙實在是令人膽寒。

  殷凌瀾單手掛在山石上,不一會已冷汗淋漓。如今兩人的性命都懸在了那單薄的匕首上。衛雲兮就著暗淡的月星光輝,看到他鬢邊滲出的一層汗珠,心中一澀,忽地道:“你放開我。以你的武功,你很容易過去的。”

  “閉嘴!”殷凌瀾怒道,他說罷五指猛的曲起如鷹爪,狠狠***山石中。

  “你!”衛雲兮看著他以肉指***石中,不由又驚又痛:“你瘋了!”

  “我說過,在這個世上,只要我殷凌瀾不想死,誰都沒本事讓我死!”殷凌瀾冷聲怒道,說著,他猛的拔出匕首向旁邊再插,就這樣他緩慢地在山石上移動,終於挪到了另一邊。

  他看準位置,割掉衛雲兮身上的繩索,提起她運力一擲,把她拋上了對面。

  衛雲兮甫一落地,急忙撲在崖邊,大聲道:“凌瀾,快過來!”

  殷凌瀾看了一眼來路,眼中戾氣升起:“你好好待著!”他說罷長嘯一聲,躍上山石,抓住那斷繩,人若流星飛快蕩向對面。方才刺客的舉動已激起了他深重的戾氣。

  長風獵獵中,他長袍鼓起,如天神一般落在方才的斷崖邊。那刺客們見他去而複返,不由膽怯後退幾步。殷凌瀾看著他們,冷冷道:“敢與龍影司為敵的,在南楚還未有人,只要你們說是誰指使的,本司留你們一個全屍!”

  那刺客們面面相覷,眼中凶光掠過沉默地又撲上前。華泉冷喝一聲:“不知死活!”他說罷,手中長劍如閃電刺向戰團。身後的龍影司護衛還要揉身上前絞殺,殷凌瀾抬起手,淡淡道:“你們撤。”

  他說罷人如鬼魅撲入刺客中央。頓時慘叫聲響起,他出手如電,修長的手指如堅硬無比鐵鉗,狠狠捏斷刺客的手骨,頃刻讓他們喪失了戰鬥力。可是刺客那麽多,斷崖邊很快躺滿了哀嚎呻吟的刺客。

  殷凌瀾腳尖一挑,挑起一個哀嚎的人踢落山崖。頓時那慘叫聲從深淵下傳來,經久不息。血淋淋的慘象很快令刺客們面露懼意。可是已經晚了,遠遠傳來馬蹄聲。黑夜中闖來三十六騎繡金絲龍紋護衛,他們帶著虎形面具,冷冷殺氣撲面而來。

  殷凌瀾看著驚慌的刺客,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殺!”

  衛雲兮只聽見斷崖對面哀嚎聲起,在夜空中傳得很遠很遠……

  一場刺殺就這樣有驚無險的度過。馬車搖晃,衛雲兮拿著藥膏為殷凌瀾手上小心抹上草藥膏。他的左手手指已皮肉綻開,鮮血淋漓幾可見骨。整個車廂中充斥著刺鼻的血腥氣息。龍影司虎影三十六衛及時趕到,把刺客都就地格殺,又炸開阻路的巨石,殷凌瀾的馬車才得以通過。就算有了虎影三十六衛的助力,等他們都收拾好也到了清晨。這一次刺客刺殺,龍影司死傷五個,刺客人數眾多,皆就戮。衛雲兮想起那突然的殺機,心中還是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他輕嘶一聲。衛雲兮連忙縮回手,問道:“很疼嗎?”

  殷凌瀾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沒事。”

  衛雲兮為他包扎手指,不由道:“以後不要那麽拚命了。”

  晨光清亮,殷凌瀾看著她楚楚側面出神,半晌才道:“不拚命就會沒命。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衛雲兮想起他的身份,明眸中黯了黯:“我總覺得,你不應該一直過上這種日子。”在慕容拔的身邊賣命,被他控制做他的鷹犬走狗,被所有的人畏懼如蛇蠍,恨之入骨。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殷凌瀾看著包扎妥當的手,忽地問道:“不過這種日子,你覺得我要過上什麽日子?”

  衛雲兮抬起頭來,明眸似水,流光瀲灩:“也許不用打打殺殺,遠離朝廷,從此逍遙天地。”

  殷凌瀾微微一怔,看著她的美眸,許久,他完好的右手撫上她的面容,終是無言。

  衛雲兮心中湧起一股異樣,不由低了頭。殷凌瀾緩緩閉上眼,淡淡道:“也許有那麽一天的到來,也許會很快也許遙遙無期。”

  衛雲兮看著他的面容,在他青白如魅的面色中,她看到了他掩藏在眉眼下深深的疲憊。馬蹄得得,載著他們兩人,像是在奔赴一個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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