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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七十八章 靈柩入京
  第七十八章 靈柩入京

  太子身死的消息傳到了京城中,最後徹底打破了還在觀望的朝臣的最後一層顧慮。周皇后從南山行宮連日啟程,匆匆奔赴京城,只等龍影司將太子靈柩送來。慕容拔發下詔書,命兵部發兵三萬,前往錦州城協助龍影司剿滅馬賊。錦州城外實則已無寨可剿,無賊可滅,三萬兵馬不過是借著這名義鎮守錦州城,不讓北漢趁亂突襲南楚。北漢聞訊亦是派重兵鎮守,以防南楚借機生變。剛簽好的修和國書墨跡尚未乾透,和親的喜氣還未消散,兩國平靜表面下又隱隱劍拔弩張。

  秋,來了。

  衛雲兮看著庭院中簌簌落下的黃葉,怔怔出神。

  “在想什麽?”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一襲披風已披在她的身上。

  衛雲兮回頭,對上慕容修的深眸。兩人一時竟是沉默。幾日後太子的靈柩就要送入京中。一國儲君身死,意味著不日將要另立儲君。如今皇子之中,還有誰是慕容修的對手呢?

  他,終於是要坐上那萬人矚目的位置。

  衛雲兮用目光掠過他冷峻的面容。忽的覺得陌生。他身穿重紫的攝政王朝服,衣襟上金絲盤繞,身上的龍形皆是金絲銀線繡成,腰間碩大的玉帶上寶石鑲嵌,尊貴的朝服越襯得他猶如神人,睥睨天下的霸氣隱隱而成。可是這樣的他隻令她覺得寒冷。他越是尊榮一世,這一切越是提醒著她:慕容修,是殺了自己的親兄弟的罪魁禍首。

  她不是樂於見這樣的局面嗎?為何心中這般凝重如山,只要一想到慕容雲生死不明就難以成寐。

  “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慕容修微微皺了劍眉,握了她冰涼的手。

  衛雲兮想要掙脫,但最後卻由他握緊,淡淡垂下眼眸:“沒什麽,只是覺這一兩個月發生的事好像在做夢。”

  慕容修把她沉默摟在懷中,緊緊的:“雲兮,你不是希望本王坐上那個位置嗎?”

  衛雲兮靠在他的懷中,唇邊溢出冷冷的笑意,聲音卻越發柔和:“殿下若是榮登大寶,雲兮心中也會為殿下高興的。那個位置原本就是屬於殿下的。”

  慕容修心中一震,壓抑在腦海中的記憶噴薄而出:年幼失母的孤苦;被親生父親親手送入宮中為質子的淒涼;在宮中那一段人人不屑的冰冷歲月;戍邊十年,出生入死的艱辛……再也沒有人能比他更明白手握權勢的重要。

  這個位置,本來是屬於他的!

  他忽地笑歎,頭一低,深深吻住了她的冰冷的唇:“雲兮,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如你一樣明白我。”

  他的吻帶著堅決攫住了她的唇。衛雲兮心中一笑,是啊,還有誰能比她更了解他慕容修的野心呢。

  兩人相擁在亭中,四周秋菊隨風搖曳,花香漫漫。一抹窈窕美豔的身影正走來,猛的一抬頭,看到這甜蜜一幕,不由生生頓住了腳步。亭中花樹掩映下的一對人兒美得如詩如畫。她越看心中越是湧起一股不甘。

  “啪嗒”一聲,她已生生折斷了一旁的一枝蟹爪菊。許久她冷然轉身,美眸中掠過深深的妒色。

  “蘇小姐……”身後的侍女上前,看著她陡然轉身,疑惑不解地追上前去。

  ……

  錦州城中隨著秋的來到一日日風沙漸漸大了,常常一覺醒來庭院中就被覆了厚厚一層沙土。時常風和日麗的正午就遠遠看見太陽暗了暗,一抬頭卻發現太陽被一團灰蒙蒙的沙霧給籠罩其中。

  殷凌瀾看著頭頂灰蒙蒙的天空,長籲一口氣,對身邊的護衛道:“吩咐下去,明日便可以回京了。”

  護衛沉默地肅然低頭,然後飛快地消失在他跟前。他攏了攏狐裘,一伸手卻微皺了眉,手邊沒了金盞和酒壺,挽真通常會貼心地為他準備妥當的。

  “挽真?”他淡淡喚了一聲。

  許久,挽真這才慢吞吞地上前:“公子有什麽吩咐?”

  “這幾日你在忙什麽?”殷凌瀾背對著她,並沒有察覺她的異樣。

  挽真臉上掠過驚慌,但是很快她便乾笑一聲:“公子你健忘了。您吩咐奴婢去照顧……”

  殷凌瀾眼中頓時了然,淡淡地問:“他怎麽樣了?”

  “好,挺好的。”挽真道:“公子放心吧。奴婢會照顧好他的。”

  “公子,密信已昨夜發出去了。”華泉上前稟報:“相信此時皇后娘娘已經接到了太子身死的消息。”

  讓周皇后接受太子慕容雲身亡的消息並不容易。從失蹤再到奉上殘破血衣,再到最後找到一具太子的“屍體”,這一步一步慢慢來就可以完全瓦解周皇后的鬥志,更可以悄然分化朝臣們,也可以讓慕容修有了喘息布置的余地。

  殷凌瀾微微點了點頭:“京城中現在如何了?”

  “皇上與皇后在南山行宮休養,建王攝政,一切都在計劃之中。”華泉沉穩地回答。

  殷凌瀾面上神色未動,許久才淡淡道:“明日回京吧。”

  鎏金馬車中,搖晃不已,殷凌瀾看著手中的一封簡短的信箋,慢慢地捏緊:“皇后果然是瘋了。”

  他隔著車簾,淡淡吩咐:“快馬加鞭,趕往京城。途中不歇。”

  ……

  周皇后回京,一邊坐鎮中宮,一連幾日下了意旨召見各朝臣,一邊等著太子的靈柩入京。她肆無忌憚,看來后宮乾政的罪名是根本不屑顧及了。慕容修為攝政王,提議蘇相國為國輔。遠在南山行宮的慕容拔自然是沒有意見,深宮中周皇后不置可否。只是京中隱隱有傳言,蜀地有異動,連夜有大軍行過,直奔京城。

  蜀地是周秀的娘家周家世居之地,難不成周皇后想要狗急跳牆造反不成?

  慕容修與蘇相國連夜密議卻是無法得到結果。狡猾如蘇相國自然不會把寶壓在再無翻身余地周皇后身上。周皇后深受失子打擊,此時才調兵遣將恐怕也難以挽回頹勢。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慕容修亦是連夜下了三道兵符在進京之路上設伏兵,以防生變。京中表面平靜,其實內裡已經劍拔弩張。

  建王府中,在一日忽地接到了宮中皇后的意旨,說道皇后這幾日請了高僧入宮為太子亡靈超度,命各誥命貴婦一起進宮觀禮。建王府也接到了這道意旨。周燕宜猶豫不決,召來衛雲兮與李芊芊,她們兩人亦是側妃,依皇后之命也要進宮。

  衛雲兮進了周燕宜院子的花廳上,周燕宜正坐在胡床上,眉頭不展。她見衛雲兮進來,眼底雖還是有些不屑,但是很快收起,笑著道:“兩位側妃來了,看座吧。”

  衛雲兮見禮之後坐在周燕宜下首,看到了她手邊胡床案上的紅色意旨,問道:“皇后娘娘怎麽說?”

  周燕宜把手邊的意旨拿給她看:“皇后娘娘說,明日就要進宮去了。本王妃就是問問兩位側妃宮裝可備妥當了嗎?”

  李芊芊還未進宮有心想進去瞧瞧,但是這次進宮去卻是只是跟著和尚念經觀法事,便有些不樂意,說道:“有是有,但是宮裝多是大紅大紫的,恐怕不能穿進宮吧。”

  周燕宜點頭:“這事本王妃也想到了,但是若要穿一身喪服進去恐怕也會碰了忌諱。”

  如今太子靈柩還未運抵入京,皇宮中還未掛上白幡,貿然穿著喪服進宮也是不妥。

  “那就撿素淡的宮裝吧,實在不行,就連夜裁製。應該來得及的。”衛雲兮說道。

  周燕宜想來想去,也只能這樣了。一聲令下,王府中懂針線的侍女都來到王妃院中為三位王妃裁剪宮裝。衛雲兮自有一件素色宮裝,周燕宜命侍女掏箱底,也掏出了一件來,改改也能給了李芊芊穿上,剩下的只要再裁製一件便可以了,所以也不甚著急。

  李芊芊有孕在身不能動針線,坐在一旁看著衛雲兮縫著一個盤扣,低聲問道:“娘娘,你說太子是真的死了嗎?”

  衛雲兮聞言手一抖,針就直直刺入了她的指尖,頓時一顆血珠冒了出來。她心底湧起一股酸澀,許久才道:“也許……真的死了。”

  “可憐啊,皇后娘娘就這麽一個兒子,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怎麽生痛苦呢。”李芊芊在一旁感歎。

  衛雲兮縫著盤扣,心中恍恍惚惚。這些日子來,她一直不相信慕容雲就這麽死了。殷凌瀾臨去錦州城時是是而非的話令她心中那一點希冀一直燃燒著,可是到了今日,親手縫著素色宮裝,她才仿佛夢醒一般:

  慕容修又有什麽理由留著慕容雲呢?殷凌瀾又何必留著慕容雲呢?在他們看來,於情於理,慕容雲都該死了……

  她心中鈍鈍地痛,仿佛有一把刀子在來回磨著。她把盤扣往針線盒裡一放,低了頭:“我出去透透氣。”

  李芊芊不明所以,再看時,衛雲兮已不見了蹤影。

  衛雲兮到了慕容修的書房,只見他劍眉緊鎖正凝神看著手中的奏報。下人想要去通報,衛雲兮搖了搖手,悄悄走了進去。慕容修猶自出神,並未察覺到她的到來。衛雲兮走到他身邊,輕手輕腳為他整理書案。慕容修這才回過神來。

  “你來了。”慕容修揉了揉眉間,長舒一口氣,仿佛是要把剛才堵住心口的一口濁氣給吐出來。

  “殿下有什麽難解的事嗎?”衛雲兮說著冰冰涼涼的手就覆在了他的手掌上。

  慕容修抬頭,看見自己凝重的臉色映入她明澈的美眸中,煩躁的心突然就安靜下來。他摟住她的纖腰,忽地輕笑:“你怎麽知道本王有難解的事?”

  衛雲兮伸手輕撫過他的輪廓分明的眉宇,嫣然一笑:“殿下方才連妾身進來都不知道。自然是有了心事。”

  慕容修臉色沉沉:“無恥的周家,一邊害怕皇后一邊又想攀附本王,還想讓本王去向那老妖婦服軟。簡直是做夢!”

  衛雲兮她想了想,問道:“那殿下想要怎麽做呢?皇后勢大,若是皇后心有不甘實在是十分麻煩。”

  慕容修眸中皆是陰鶩:“她敢做什麽呢?太子已經死了,難道她還不死心嗎?”

  衛雲兮看著他的眼神,心中一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樣子慕容修和周皇后的關系已經無法回轉了。她還未想定,腰間一緊,已被他摟入懷中。

  “你在想什麽?”慕容修在她耳邊低聲問。

  “沒什麽。”衛雲兮垂下眼簾。

  “你沒說真話。”慕容修抬起她精致優雅的下頜,逼著她看著自己的眼。

  “殿下做的事情,是妾身無法揣測的。是妾身越矩了。”衛雲兮柔柔地依在他的胸前,避開了他過分犀利的眼眸。

  “你只要安心在府中坐我慕容修的女人便好了,其余的事不必理會。”慕容修在她耳邊說道,說罷輕吻上她白皙的臉頰。

  細吻延綿到了她的唇邊,從他的眼角看去,她低垂的神色似極了記憶中的那道嬌俏的影子。心底的那個名字忽地跳出來。

  “清雲……”他不由含糊說出那個名字,等回神,心忽地就砰砰地跳動。他怎麽會把衛雲兮看成了已經死了十年的清雲公主呢?

  清雲公主,那段冰冷歲月中他唯一的溫暖也許再也找不到了。他眸中的神色沉了沉.

  “殿下!”衛雲兮聽到那個膽顫心驚的名字連忙推開他。

  他看著她,看得那麽仔細,他忽地伸手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她一雙眼睛。

  “像,為什麽這麽像?……”慕容修喃喃自語。長久以來的異樣終於得到了答案。他這時才知道為什麽他每次看著她的眼睛總覺得心會砰然而動。

  原來衛雲兮長著一雙和記憶中清雲公主一樣的眼睛!

  衛雲兮惴惴不安地看著上方的慕容修。他的眼中似歡喜又似悲傷,各種各樣複雜的神色從他深眸中掠過。

  “殿下……”衛雲兮喚了一聲。

  他的目光看起來令她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她忽地想起在清雲宮的廢墟中突然出現的慕容修,心猛地提了起來。難道說慕容修發現了她的秘密了嗎?

  她掙開他遮著的手,往後縮去:“殿下在幹什麽?”

  慕容修神色變幻不定,他漸漸握緊她的手臂,凝聲問道:“你……知道清雲嗎?”

  清雲?!衛雲兮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通通倒回到了心間,許久,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麽冷靜:“清雲?是誰?”

  慕容修眼中的神色黯了黯,許久他放開她,冷冷道:“是一個人。”他頓了頓,猛的盯著衛雲兮的眼睛:“你真的不認識她?”

  他的眼神凌厲如刀,仿佛要看入她的靈魂深處。

  “殿下說笑了,妾身怎麽會認識一個叫做清雲的女子呢?”衛雲兮笑道,手心卻不知不覺捏了一把冷汗。

  是哪裡不對了呢?難道從前的慕容修見過她?!衛雲兮想要回想但是一想,腦中就隱隱作痛。她除了那幾日宮變的血色記憶什麽都想不起來。她早就丟失了曾經屬於清雲公主的一切過往了。

  “你不認識她?”慕容修眼中的疑惑未褪,相同的年紀,相同的眼睛,只不過一個是前朝已死的公主,一個卻是出賣了前朝林皇后卑鄙小人的女兒!

  衛國公的女兒怎麽會和清雲公主像呢?自己果然是瘋了。慕容修不由自嘲一笑,終於放開了衛雲兮的手。

  衛雲兮心中長長松了一口氣,背後已冷汗涔涔,這個驚天秘密不可以讓慕容修知道,不可以讓慕容家的人知道!

  “殿下。”衛雲兮揉著手臂的紅腫,探問道:“清雲是什麽人?”

  “別問了!”慕容修忽地煩躁起來,一把推開她,冷聲道:“你先退下去吧。”他說完大步走出了書房。

  衛雲兮美眸幽冷地看著他離開的身影。不管慕容修從前是否見過自己,看來她有必要更加小心行事了。

  第二日一早,建王府中的馬車就停在了皇宮前。周燕宜帶著衛雲兮與李芊芊由宮人領著向著東宮而去。衛雲兮一看果然見在東宮殿前,跪坐了不少僧人正在閉目念經。東宮殿前香火繚繞,吟誦梵文聲聲不絕於耳。往裡看去,周皇后背對著眾人,一身明黃的鳳服未除,正低頭隨著僧人吟誦經文。

  周燕宜帶著衛雲兮與李芊芊跪坐在殿外準備好的蒲團。李芊芊三月身孕,不能久跪,宮人就為她準備了一個軟凳,讓她坐著。

  李芊芊對身旁跪著虔誠誦經的衛雲兮低聲道:“看樣子皇后娘娘這一場法事要做滿七七四十九天呢。”

  衛雲兮眼中黯然,閉了眼,專心誦經。她不相信太子就這樣死了,在殷凌瀾未回京之前,她是不會相信這個傳言的,除非殷凌瀾親口告訴她!她之所以在這裡隻願祈求慕容雲平安無事。畢竟他是曾經令她心生溫暖的男人。

  時辰到,貴婦誥命紛紛在僧人兩旁的蒲團上跪坐下來,不管真心還是假意,此時死者為大。正當眾人跪了小半個時辰的時候,忽地東宮宮門處跑來一位內侍。他匆忙上殿,在周皇后耳邊耳語幾句。眾人探頭,只見周皇后渾身晃了晃,內侍把她扶起,她踉踉蹌蹌地走出東宮宮門。

  直到這時,眾人這才真正得見周皇后自從病重之後的真容。只看了一眼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曾經美豔的皇后周秀,如今只是一介深宮老婦人而已。滿頭的烏發早就斑白,美豔的容貌好像一夜之間被抽幹了所有的精氣,一夜蒼老。

  眾人中低低驚呼一聲,不自覺向後縮去。周皇后仿佛沒有察覺眾人眼中的驚訝,扶著內侍的手,匆匆向外走去。正在這時,宮中的鍾聲忽地響起,三聲悠長沉鬱的鍾聲傳來,眾人心中猛地一震。

  三長一短,這是喪鍾!

  衛雲兮猛地抬頭看向遠遠的東宮正門。只見東宮沉重的兩扇宮門緩緩推開,一駕雪白的馬車緩緩朝著東宮正殿走來。所有的人都被這毫無預兆的變故驚呆了。

  馬車後拖著一具漆金楠木棺木。白幡,喪聯,漫天的白花花的紙錢紛紛揚揚飄灑,蓋過了日豔陽的天,仿佛一瞬間到了深冬。甚少露面的殷凌瀾一身雪白狐裘,扶著棺木,神色清冷隨著送靈柩的宮人緩緩走來。雪白紙錢漫天落下,一刹那如雪紛飛。他的的眉眼清冷如魅,竟令人不敢直視。

  太子的靈柩提前入京了!

  這個認知狠狠撞入了所有人的心間。眾人之中機靈的人已經開始掩面嚎哭。可是還沒哭兩聲。只聽見周皇后急促尖叫一聲,掙脫內侍的手踉蹌撲向靈車。

  “我的雲兒!——”淒厲的哭聲如晴天霹靂炸開,似乎天上的太陽都沉了沉。

  周皇后撲到了棺木上,哭聲淒厲不似人聲,即使平日憎恨她的人聽了都覺得心酸不已。

  殷凌瀾扶著棺木,看著哭得跪倒在地上周皇后,慢慢跪下:“臣等找到太子之時,太子已氣絕兩日。請皇后娘娘節哀順變。”

  周皇后已說不出話來。她嚎哭了一會,忽地不知哪來的力氣,指著棺木尖叫道:“給本宮打開棺木,我要看看我的雲兒,我的雲兒!……打開!快給本宮打開!”

  她狀似瘋魔,左右不敢近身。殷凌瀾淡淡吩咐道:“打開吧。”

  身後的龍影司護衛這才上前,幾人合力打開棺木。周皇后只看了一眼就直挺挺昏了過去。直到這時皇后身邊的宮人才醒悟過來,連忙七手八腳地把周皇后抬了下去。

  殷凌瀾看了一眼棺木中面色如生的慕容雲,垂下眼簾,掏出袖中潔白的帕子捂住口鼻,緩緩道:“合棺。祭奠太子。”他說罷,冷然轉身離開了這一片混亂之地。

  頓時東宮前,哭聲震天。

  衛雲兮混在眾人中,眼看著殷凌瀾雪白的身影就要不見了。她連忙咬牙推開眾人,由偏門跑出。她跑得很急,終於在殷凌瀾踏出宮門的時候,追上了他。

  “殷統領!”她氣喘籲籲地跑向他。還未到他的跟前,只聽得“刷刷”兩聲,不知哪裡衝出來的龍影司護衛拔出長劍橫在她的跟前。

  衛雲兮連忙頓住腳步,急忙道:“妾身要求見殷統領!”

  殷凌瀾頓住腳步,頭也不回,淡淡道:“衛小姐有什麽事嗎?”

  衛雲兮見他沒有放自己過去的意思,只能語塞。

  殷凌瀾冷冷道:“本司事忙,衛小姐請回吧。”他說罷,竟是冷冷出了宮門。左右跟著他的護衛緊隨其上,行動迅捷無比。

  衛雲兮怔怔看著他離開,這才頹然地往回走。可是要回到了哪去呢?難道回到東宮看著那具沉沉的楠木棺木?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裡。

  “衛小姐,隨奴婢來吧。”身後忽地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衛雲兮回頭,只見挽真站在身後。她臉色蒼白,帶著風霜之色甚是疲倦。

  “挽真姑娘?”衛雲兮心頭一松。

  “衛小姐,公子吩咐讓奴婢接衛小姐,方才在宮門外人多眼雜,所以公子不可能見衛小姐。”挽真說道。

  衛雲兮聞言不由慚愧,她剛才的確是情急之下忘了還在宮中。挽真說罷領著她向另一處偏僻宮門走去。衛雲兮跟著她走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終於看見殷凌瀾那輛馬車靜靜停在一處偏僻宮門外。

  馬車的車簾掀起,露出殷凌瀾蒼白俊魅的面容。他緩緩睜開眼,冰雪清冷的目光令人心底泛起寒氣,衛雲兮不由自主向後一縮,他卻已向她伸出手:“上來吧。”

  衛雲兮看著他手指上森冷的玄鐵指套,這才緩緩放上他的掌心。

  馬車動了起來,悄然駛離了宮門。殷凌瀾靠在錦墩上,垂著眼眸,不知是累了還是在想什麽。衛雲兮看著攏在雪色狐裘中的殷凌瀾一時竟不知怎麽開口問。她不問,他亦是不說。一時車廂中只聽見馬蹄得得的聲音。

  衛雲兮終於開口:“太子殿下他……”

  殷凌瀾抬了眼,雲淡風輕地道:“他,沒死。”

  衛雲兮隻覺得心頭的一塊巨石猛的放下。她長舒一口氣:“我就知道,他不會死的。”

  衛雲兮咬了咬牙問道:“那他還好嗎?”

  殷凌瀾忽地輕笑一聲:“衛小姐覺得他會好嗎?”

  衛雲兮頓時語塞。殷凌瀾下一句話已逼迫而來:“他是慕容拔最心愛的皇子,是皇后周秀的唯一兒子。這世上應該沒有人比衛小姐更希望他死了。”

  他的話冷酷刻薄,衛雲兮臉上紅了又白,想要辯解卻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話。半晌她低頭輕聲道:“我還是無法恨慕容雲。”

  他冰冷的眸看了她一眼,終是不再往下挖苦,冷冷道:“我帶你去看看吧。”他說完,閉上眼,不再說話。

  車廂中又恢復安靜。衛雲兮看著殷凌瀾冷清俊美的側面,心中思緒複雜翻湧。馬車走得很穩很快。只是車廂中的沉悶令人想要瘋狂。衛雲兮不知殷凌瀾要帶他去哪,隻好縮在車廂一角,怔怔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靠著車廂竟也睡了過去。迷蒙中她隻覺得有人把她放在車廂中,一襲帶著淡淡藥香的狐裘蓋在了她的身上。這一覺衛雲兮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來的時候天上的太陽已偏西。她猛的起身,卻發現人已在了不知名的庭院中。

  “糟糕!”衛雲兮驚起。

  “你醒了?”身邊傳來一聲清冷的聲音。衛雲兮轉頭,這才發現原來殷凌瀾就在身邊。他靠在軟榻上,夕陽在他側臉映出一道光暈,他的面容看起來如夢似幻,眸色隱隱有著懾人妖嬈,無論她看了他多少次依然被他過於俊魅的容顏給震了震。

  他待她忽遠忽近,令人捉摸不定。她也無法探知他心中半分。這樣的無力感令她無所適從。

  他道:“你不是想看慕容雲嗎?隨我來。”

  他說罷起身,衛雲兮連忙跟上。殷凌瀾帶著她七繞八拐,終於在一處狹小的柴房跟前停住腳步。

  衛雲兮驚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殷凌瀾眸色未變,淡淡道:“看了你就回王府。以後他是生是死你不要過問了,也不可以告訴慕容修。慕容修要是知道的話,慕容雲只能死。”

  衛雲兮心中一緊:“你留著他……還有用?”

  殷凌瀾不置可否。衛雲兮知道也問不出來,連忙推開柴房的門。只見慕容雲正躺在了柴草堆上,頭髮散亂,身上衣衫殘破,腿上綁著木板,腿上血跡斑斑。她驚呼一聲,撲了進去,聲音顫抖:“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許久,慕容雲才恍恍惚惚地睜開眼,他動了動乾裂的嘴唇,半晌才吐出一句話:“雲兮……”

  他說完,又昏死過去。衛雲兮心中劇痛,她查看他的傷口,只見他身上傷痕累累,所幸不是重傷,只有雙腿處腫脹得厲害。她撩開他的褲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慕容雲的雙腿從小腿處齊齊斷了。看樣子像是被人下重手折斷。斷腿可接,但是以後的行走……豈不是一瘸一拐了?!

  翩翩如謫仙的慕容雲如果成了瘸子,這豈不是比殺了他還要難過?!

  她放下他,奔出柴房,狠狠揪住殷凌瀾的領子:“太子殿下怎麽會成了這個樣子?!”

  殷凌瀾一點一點掰開她的手指,冷冷道:“你看到了你想要的看的。其余的事你不需要多問。”

  “你!”衛雲兮隻覺得心中悲憤難當:“到底是誰折斷了他的腿!”

  殷凌瀾冷笑,眼中皆是戾氣:“衛小姐難道沒聽說過龍影司最喜歡折磨人嗎?刑部一十八件刑訊器具,皆是由我所製。折斷他的腿骨算什麽?你信不信我還會挑斷他的手筋腳筋,讓他成為一個廢人!”

  衛雲兮頓時語結。傳言龍影司的統領殷凌瀾刻薄寡恩,嗜血虐殺,直到此時她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啪”地一聲,她狠狠扇向他。殷凌瀾不躲不避,接下了這一巴掌。頓時蒼白的俊臉上鮮紅的五指印宛然。

  “這一巴掌,是我代替太子殿下給你的!”衛雲兮冷冷說完,轉身就走。

  殷凌瀾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輕撫上指印殷紅的臉頰,眼中的狠戾漸漸消退,一抹疲憊從面上掠過。

  “公子……”一旁而來的挽真欲言又止。她從未見過公子這般忍讓:“公子為何不向衛小姐解釋?”

  “不必解釋。她不懂什麽才是這世間真正的殘酷無情。慕容雲若要活命,只能毀了他的雙腿。”殷凌瀾放下手,淡淡道:“走吧。還有很多事要做。”

  ……

  太子靈柩回京,慕容拔在南山行宮中下了聖旨,舉行國葬。一時皇宮中處處皆喪。周皇后醒來之後又哭昏過幾次,等到真正清醒過來,只能扶著棺木怔怔不能言語。南楚太子身死,北漢新帝發來吊唁國書,可是這已不能緩和兩國劍拔弩張的局面。蘇相國忽地一日向遠在南山行宮的慕容拔上了奏折,懇請他再思另立儲君一事。此事一出,南楚朝堂中議論紛紛。看樣子,慕容修成為南楚儲君已是勢在必得了。

  中宮之中,明亮的長明燈晝夜燃燒,周皇后端坐在棺木前,默默往火盆中丟下一張張紙錢。火光跳躍,映出她蒼老乾瘦的面容。她身上已除去了明黃的鳳服,一身素色喪服穿在她身上,更顯得人憔悴不堪。

  “皇后娘娘。”匆匆而來的內侍悄然遞上一張字條。

  周皇后接過,木然地看了幾眼,慢慢揉了丟在火盆中。火舌貪婪地舔著那脆薄的一張紙,紙上的字跡很快發黃、起火、化成灰燼。

  她看著那一小撮火,忽地笑了起來。巨大的金絲楠木做的棺木就橫在眼前。她柔聲地道:“雲兒,你瞧見了沒有?這就是你的二哥。母后曾經跟你說過,他要搶你的太子之位。當時你還不信,現在你可信了沒有?”

  “七七四十九天還未過。你的好二哥就開始要謀劃奪了你的太子之位。”

  “雲兒,母后從來沒有騙過你,他不是你的二哥。他是狼!是一頭有野心的狼!”

  她一邊說一邊笑,一旁跪著的宮人不知她到底在說什麽,只能低頭往一旁縮去。周皇后丟下最後一張紙錢,吃力地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十天了她沒有出過靈堂。殿外的天光十分刺眼,她不適的眯了眯眼,一旁的宮女連忙扶著她。

  她冷冷甩開:“本宮還能走。本宮還沒到動不了的地步!”

  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死氣沉沉的棺木,輕聲道:“雲兒,你好好看著,母后怎麽給你報仇!”

  她說著,冷然出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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