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崇郡造反
崇郡土人造反的事奏報到了朝堂上,眾大臣們神色各異。有的氣憤難平,更多的人是無動於衷。崇郡說是南楚的郡縣,其實那一片都是蠻夷之地。自古就盤踞著十幾隻以狩獵為生的土人,他們有自己信仰的神,各族又有推舉出自己的頭人。向來不服漢人管治。南楚在那邊設了郡縣,幾十年下來依然是蠻夷與漢人水火不容。
慕容修端坐龍座,看著底下群臣有見地的諫言者寥寥,不由心中惱火。因為蕭世行私下向他索要的便是燕山一帶。地方雖不大也無法管治,但是終究是祖宗留下的基業,怎麽能隨隨便便就給了他呢。更何況他才剛提出,那崇郡就反了,這不是太過湊巧了嗎?
他看著群臣,心中氣得連連冷笑: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一群人都抵不過殷凌瀾一個人的智謀!而且更令他生氣的是,明知道這很有可能是殷凌瀾的設計卻還是不得不往下跳。
難道他能再一次毀了與蕭世行的諾言嗎?還是他能有足夠的精力派兵去平定崇郡之亂?!他怒而下朝,群臣們面面相覷,都不明白皇帝在生氣什麽。
慕容修回到了后宮中,不知不覺竟又到了長明宮中,內侍正要前去通報,他忽地道:“罷了,去重華宮!”
內侍聞言,不由面面相覷,但是也不敢違背聖意,急忙上前領路。
衛雲兮在殿中,有內侍匆匆而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衛雲兮看著那茶鼎中還未煮開的清水,眸中的神色漸漸冷淡。她喚來秦七,淡淡問道:“皇上為何突然去了重華宮?”
他低聲道:“聽說是早上淑妃娘娘吐了,疑是懷了龍嗣,皇上可能是因為這個所以去了。”
“啪嗒”一聲,衛雲兮手中的茶杓重重放在了案幾上,她眸中冷色掠過:“當真?!”
秦七看著她冷如冰雪的面色,猶豫了一會,才答道:“娘娘,這事也是免不了的,畢竟皇上一個月中也有幾天在重華宮中過夜,這個萬一也不是不可能的。”
衛雲兮自然知道秦七說的對。蘇儀身體康健,平日氣色好,不是那種病怏怏的千金小姐,這麽快有孕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慕容修要重用蘇相國,所以他也不會很冷落蘇儀,一個月總會有幾日定是到了重華殿中。
衛雲兮面上恢復冷淡,她慢慢攪動茶鼎的茶葉,美眸幽冷,慢慢說道:“再去打聽。有什麽消息立刻回給本宮知道。”
“是!”秦七連忙應道
到了中午,秦七很快打聽到了。他松了一口氣回來,對衛雲兮道:“娘娘放心,重華宮那一位並不是懷了龍嗣,而是昨夜吃壞了肚子所以今早就吐了。”
衛雲兮低了眼簾,撥弄著宮人剪來的紅梅,淡淡道:“知道了。”看來身懷有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這一次恐怕蘇儀也十分失望。
秦七欲言又止,才道:“可是淑妃趁了這個機會把皇上留在了宮中了。奴婢還聽禦膳房說今夜皇上也要在重華宮中陪著淑妃。”
衛雲兮的手微微頓了頓,她看了秦七一眼,從他眼中看到了他的擔憂。
她忽地一笑:“這也不值大驚小怪的。你且去備點禮,晚一點本宮去看看淑妃。”
“是。”秦七退下。
衛雲兮看著紅梅,眼前的殷紅顏色猶如蘇儀那手指鮮紅張揚的蔻丹。蘇儀很懂得借故撒嬌呢。可是慕容修向來是不買她的帳的,怎麽今天倒是反常了。要徹底查清楚,那就得親自走一趟了。衛雲兮慢慢折下一支紅梅,美眸中掠過細碎的冷光。她可不能讓蘇儀就這麽乘了勢!
衛雲兮帶著禮物,由宮人領路到了重華宮。重華宮雖不如長明宮那樣寬闊雅致,但是也勝了裝飾繁複,精美,一路所見雕梁畫棟,處處精致,並不輸長明宮多少。衛雲兮還是第一次踏入這裡,淡淡掃了一眼,這不由莞爾一笑,正所謂什麽樣的人住什麽樣的宮殿,一看就明白蘇儀喜奢華,這重華宮比長明宮更富麗堂皇一點。只是可惜了,對慕容修這樣的男子習慣了塞外苦寒,看不慣的是京城貴族們的奢侈攀比。難怪平日他不太願意踏足這裡。
她邊走邊打量。蘇儀讓女官扶著,匆匆而來,屈膝行禮:“臣妾怎敢讓賢妃娘娘親自來看望呢。”
衛雲兮一笑:“同一個宮裡的,自然要彼此多多走動。不知淑妃好些了嗎?太醫怎麽說?”
蘇儀眼底的失望之色掠過,不由自主地撫上肚子,懨懨地道:“也沒什麽,就是昨夜吃了一碗涼粥,今早就不適了。”
衛雲兮看著她失望的臉色,道:“淑妃多多保重才是。”
蘇儀扶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忽地問了一句:“玉貴嬪是幾月臨盆?”
衛雲兮看了她一眼,這才道:“大概開春吧。”
蘇儀又沉默下來,衛雲兮低了眼眸,宮中的女人為了子嗣都會變得瘋狂,蘇儀看樣子還真的不死心。她又與蘇儀說了一些話,蘇儀振作精神,與衛雲兮說了宮中一些事務。如今后宮中鳳位空缺,蘇儀與衛雲兮各掌管了一半,雖然有些各自為政的意味,但是這表面上還是需要做點功夫。
衛雲兮看到天色漸漸暗了,慕容修還未來,這才告辭離開。到了長明宮中秦七亦是回來了,他上前低聲道:“啟稟娘娘,奴婢打聽清楚了,今日朝堂上在議論崇郡一帶的叛亂。聽說皇上聽了各大臣們的起奏,氣得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了。接著皇上就來到了重華宮。”
衛雲兮聞言不由皺了秀眉:“崇郡一帶的叛亂?那與本宮又有何乾?”
她不過是一介深宮妃子,慕容修也應該知道她是決計不可能與這事有關的。
秦七善察言觀色,他也隱隱約約知道今日慕容修到了長明宮而不入,不同尋常。於是安慰道:“娘娘放心,也許是皇上心中煩躁,正好那時候淑妃娘娘又來請了,所以皇上才會走得。”
他以為衛雲兮擔心的是這個。衛雲兮卻輕輕搖頭:“不是那麽簡單。你下去吧,有消息再來稟報本宮。”秦七這才匆匆退下。
衛雲兮的擔憂在幾日後得到了證實,慕容修一連幾日都流連在重華宮中,這是從有過的寵幸。長明宮因得皇帝的未到來而變得冷冷清清。除了素日相熟的幾個妃嬪,一些膽小的左右搖擺的宮妃便來得少之又少。
秦七看在眼中急在心裡。想要提醒衛雲兮兩句,但是卻見她依然每日不急不緩。此時宮中關於蕭世行的謠言漸漸盛了,謠言肆無忌憚,因蕭世行常到長明宮便影射兩人有染,所以皇上才冷落了她。秦七身為長明宮的內侍總管,狠狠責罰了宮中幾個跟著嚼舌根的小內侍,這才稍稍鎮住了長明宮中一乾惶惶不定的宮人。
他對衛雲兮道:“娘娘,再不出手製止這股謠言,恐怕天長日久,娘娘會反受其害。”
衛雲兮一笑:“謠言並不能真正打垮本宮,只要皇上不信,誰也動不了本宮。”
“可是……”秦七猶豫著正要說什麽,衛雲兮已不願再聽,徑直走了。
……
過了兩日,蕭世行忽地來到了長明宮,他一身玄青色勁裝,外披了同色狐裘披風,腳上穿了一雙及膝繡明黃龍紋馬靴。發髻上束著美玉帶,英姿颯爽,精神奕奕。引得一乾長明宮的宮女芳心亂動,紛紛躲在了殿外偷偷看他。
衛雲兮用完早膳,這才去見他。笑問:“蕭王殿下是來找皇上的嗎?可是皇上並不在本宮的宮裡。”
蕭世行微微一笑:“可是本王是來找賢妃娘娘的。”
衛雲兮身旁的秦七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衛雲兮問道:“殿下有何要事?”
蕭世行笑道:“上林苑的禦馬場中新進了一批好馬,想讓賢妃娘娘也去看看。”
衛雲兮明眸看定蕭世行,笑道:“蕭王殿下請稍後,本宮去準備一下便來。”
蕭世行點頭含笑。看著她逶迤而去。
衛雲兮回到內殿穿戴起來,秦七在一旁唉聲歎氣。衛雲兮看著他愁苦的臉,不由一笑:“秦公公不必擔心。事情不會是你預料的那種結果。”
秦七見她主意已定,便不好再勸。衛雲兮穿戴好便與蕭世行一起出了長明宮。一路所見,宮人們面上皆是驚疑不定的神色。他們不明白明明謠言這麽盛,兩人卻依然毫不避諱地結伴出行。
蕭世行一邊走,一邊對坐在肩攆的衛雲兮笑道:“世人所見只能是他們所想的那樣。流言止於智者。娘娘不必介懷。”
衛雲兮的面容隱在了薄薄的紗簾中,看不分明,她微微一笑:“蕭王想讓他們看見什麽,就是什麽。你我各取所需,不用向本宮道歉。”
蕭世行腳下微微一頓,深眸中掠過驚訝,隨即笑了,大步跟上。
到了上林苑中的馬場中,果然高高的柵欄後跑著幾匹十分神駿的戰馬。高大而充滿了野性。侍馬的內侍們都不敢輕易上前,只能讓它們在馬場中來回撒野奔跑。那些駿馬野性未馴,眼露警惕,常常跑到了柵欄邊想要衝出去。
衛雲兮眼露欣賞,讚了一聲:“果然是好馬。”
蕭世行面上流露傲然:“北漢的戰馬不是本王誇口,向來是最好的。”
衛雲兮也曾聽過衛國公說過北漢的戰馬高大善於奔跑,與南楚的戰馬相比實在是高出一籌。這也就是為何一兩百年來北漢總是有著以武統一南北的野心的緣由。實在是北漢的騎兵驍勇善戰,利刃在手,自然想要奪取更多的土地,古往今來都是一樣的道理。
正在這時,兩人身後響起不悅的聲音:“朕竟不知愛妃也有興趣來上林苑中看馬了。”
衛雲兮回過頭,對上慕容修沉沉的深眸,心中不由譏諷一笑,這幾日他日日流連佳人處,看樣子也沒有多高興幾分。
衛雲兮與蕭世行上前參見。蕭世行這才笑著解釋:“看著今日晴好,所以就順口邀了娘娘前來。”
慕容修冷峻的面色並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緩和幾句,他看了衛雲兮一眼,忽地冷笑:“朕竟不知愛妃是這麽不甘寂寞的人。”
衛雲兮仿佛未察覺慕容修的惡言,回頭對蕭世行柔聲道:“天色已不早了,蕭王殿下不是要一試身手的嗎?剛好讓本宮開開眼界。”
蕭世行一笑,打開柵欄大步朝著戰馬走上前去。
衛雲兮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面上笑意越發深了。慕容修把這一切看在眼中,深眸中的惱意更濃,他一把拽過她,冷笑:“你還嫌自己的是非不夠多嗎?”
衛雲兮看著他緊拽的手,笑意不改,只是語氣漸漸冷:“皇上方才不是說了嗎?臣妾不甘寂寞。”
帶著嘲諷的話刺得慕容修眼瞳猛的一縮,他目光複雜地看著面前清冷的衛雲兮,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衛雲兮,你別輕易挑起朕的怒火。”慕容修冷冷地道:“惹了朕後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衛雲兮笑意漸漸褪盡,她看著他,美眸湧起他已許久不曾見過的倔強:“皇上覺得臣妾哪裡做錯了可以直說。有罪便罰,無罪就放過臣妾。臣妾愚鈍實在是猜不透聖意。”
她說完,冷冷掰開慕容修掐緊的手指。徑直走到前面看著蕭世行在馴服戰馬。慕容修看著她冷然離開的身影,不由握緊手掌。
蕭世行挑了一匹渾身油黑發亮的戰馬,才剛上了馬,那馬野性難馴,揚起蹄子就要把他掀翻在地。可是蕭世行卻似粘在了馬上,怎麽也掉不下來。那野馬煩躁地在馬場中跑來跑去,時而猛的停住,時而長嘶,想盡辦法要把身上的人掀下來。最好還要狠狠踏上幾腳泄憤。衛雲兮看得緊張萬分,連方才與慕容修的置氣都忘了。只見蕭世行勒緊韁繩,狠狠地一抽馬鞭,那黑馬呼痛,終於停了抗拒猛的向前疾馳奔去。
“好!”衛雲兮見他身輕盈靈活,不由讚道。蕭世行聽到她的聲音,百忙之中回頭一笑,衝她招手示意。
沒想到那黑馬也同時看了過來,那一雙憤怒的馬眼中皆是洶洶怒火。它猛的調轉方向向著衛雲兮的方向跑來。衛雲兮在柵欄之外也並不害怕,只是後退了一步。那黑馬跑得很快,迅捷如風,很快到了柵欄跟前,狠狠地撞了上去。
衛雲兮靠得太近,身前的柵欄猛的一晃,重重向著她的面門撞去。事起倉促,衛雲兮來不及反應,心中暗叫糟糕。
“小心!”
“小心!”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她隻覺得腰間一緊,被人拖向了身後。她詫異回頭。卻見是慕容修的冷酷的俊顏。
“多謝皇上。”衛雲兮回過神來,連忙道謝。
慕容修冷哼了一聲,轉身便走。衛雲兮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心緒複雜。
蕭世行匆匆下了馬,向她飛快走去,關切問道:“賢妃娘娘如何了?有沒有傷到?”
衛雲兮搖頭:“沒事。”
蕭世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見慕容修在試著馬鞍,他不由一笑:“看樣子皇上心中並不是沒有賢妃娘娘。你可以不必再試了。”
衛雲兮只是輕笑,低聲道:“他的心中只有江山。我不過是他的妃子罷了。”她說完,看著蕭世行,笑問:“那蕭王殿下的目的達到了嗎?”
蕭世行郎笑一聲:“還沒有。”他忽地靠近,低聲在她耳邊道:“除非你願意跟我回北漢。”
衛雲兮又羞又驚,退後幾步,看著不知是說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蕭世行,鄭重道:“這話蕭王殿下不要輕易再說了。”
她說完,提了裙裾慢慢向馬場外走去。蕭世行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微微一笑,轉身走入了馬場。
衛雲兮在上林苑的馬場四周走動,上林苑清幽寂靜,只聽得自己落寞的腳步聲,宮人已被她遠遠支開,雪地上放眼望去,不見人影。她歎了一口氣慢慢向前走去。
“你想要去哪裡?”身後猛的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衛雲兮一怔,回過頭去。看到身後之人那一雙清冷的目光不由苦笑:“你怎麽來了?”
站在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不會輕易相見的殷凌瀾。
殷凌瀾緩緩而來,淡淡道:“前面不要走了,上林苑中冬天也有不少野獸。”他說完轉身便要走。
衛雲心心中酸澀,上前一步攔住他的去路:“瀾哥哥,你……”
殷凌瀾靜靜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衛雲兮心中千萬句話要說,可偏偏對上他那一雙冰冷透徹的深眸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幾日宮中謠言很凶,你自己保重。”殷凌瀾看著她被凍得通紅的側臉,許久才開口:“蕭世行不過是拿你來激慕容修,慕容修遲遲未決,蕭世行又急著回北漢。你不要參入其中。”
“我明白。”衛雲兮心中一暖,面上不由帶了笑。
殷凌瀾看見她的笑靨不由別過頭,聲音越冷:“你明白你還來?”
衛雲兮苦澀一笑:“慕容修幾日前就開始不踏入長明宮了。……”她說完忽地覺得蕭索,帝王之寵就算再親呢,到頭來說散也就散了,不需要半分緣由。
殷凌瀾頓了頓,半晌才道:“幾日前崇郡叛亂。慕容修無計可施,如今的崇郡是三不管地:南楚管不了,北漢管不了,老天管不了。”
衛雲兮問道:“可這又與我何關?”
殷凌瀾轉頭,雪地泛著耀眼的天光映得他的容色越發清冷刺目。他忽地一笑:“慕容修在懷疑這事是我背後指使。他不信我,自然也會慢慢不再信你。這便是皇帝。”
衛雲兮心中一震。她睜大美眸看著他面上的譏諷,不由問道:“這事是你做的嗎?”
殷凌瀾垂下眼簾:“是。”
他做得天衣無縫,任誰來都抓不到他一點把柄。崇郡叛亂,燕山一帶就是雞肋。他千算萬算算準了慕容修最後無可奈何,只能把這燙手山芋給了蕭世行。可是他偏偏忘了,慕容修卻把這懷疑這怒氣遷怒到了衛雲兮的身上。
衛雲兮陡然無言。幾日來的疑惑終於在今天解開謎底。在慕容修的心中他和衛雲兮關系匪淺,更何況當初她當初並不願意留在慕容修的身邊。這就是慕容修心中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結。
她忽地笑,原來如此!她早就應該知道自己待在這深宮中根本沒有半分勝算。他已早就看明白了這一切,所以要送她離開南楚,只是她一味固執地要走下去。
殷凌瀾看著她淒然的笑容,眼中的冷色漸漸緩和。他道:“我說過,可以送你到北漢。蕭世行此人雖然城府頗深,但是為人重情重義,可以托付。”
蕭世行!為什麽偏偏是蕭世行?!
“夠了!”衛雲兮心中猛的湧起一股憤怒,她看著殷凌瀾萬古不變的冷淡面容,冷笑:“我不需要你來替我安排!”
她說罷轉身向前走去。殷凌瀾看著她賭氣而走,慢慢跟上。前方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這個天地間都是虛無。衛雲兮眼中***辣的,強忍著淚水不滾落,但是卻不知要走到哪裡去。只是堵著一口氣拚命地向前走。
她走得很快,走了許久。終於力竭停下。冰冷的空氣仿佛能把她的心腔給凍住。她大口喘息,回過頭卻見殷凌瀾依然跟在自己的身後。他似乎就是那樣,永遠地在她背後不遠處,不靠近也不輕易離開。
衛雲兮無力坐在雪地上,想哭卻是一口氣堵住胸口無法喘息。
“回去吧。”殷凌瀾慢慢走上前,朝她伸出手。衛雲兮猛的抬頭,泛紅的眼眶中淚水打轉,凍得通紅的面上是他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倔強。
她終於沙啞質問:“為什麽是蕭世行?!”
殷凌瀾微微一怔,蹲下身,看著她的眼睛道:“蕭世行才是最有能力護你周全的人。”
衛雲兮看著他冰冷的眼,涼薄的唇,終於顫抖問道:“為什麽不是你?”
殷凌瀾一震,他站起身來不再看她一眼,冷冷道:“當然不會是我。”
“為什麽?!”衛雲兮猛的站起身來。
殷凌瀾冷冷的話語在風中傳來:“因為我不會娶你!”
衛雲兮頓時怔忪住,這種話怎麽可以從他嘴裡說出來?
“這是我為你安排的路。你好自為之。”他冰冷的話傳來,衛雲兮仿佛再也聽不見,只能定定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他走了,真的走了。衛雲兮模糊的視線中只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一片迷茫的天地中。
衛雲兮回到了長明宮中的時候,秦七不由嚇了一跳。只見她鬢發散亂,朱釵也掉了幾根,不知去處。傾城絕美的面上煞白,只有一雙美眸越發幽深難辨。他連忙招來宮女為她更衣梳洗,又喝了一碗熱湯這才面上有了血色。他問小香出了什麽事,小香也搖頭不知。
衛雲兮依在床榻上,美眸幽冷,卻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秦七隔著帷帳微微有些不安,他從未見過衛雲兮如此。
許久,衛雲兮忽地喚他前來,問道:“皇上現在在哪裡?”
秦七一怔:“奴婢不知,奴婢這就去打聽。”
不一會,秦七前來,稟報道:“皇上在宮中招待蕭王殿下用膳,聽說用完晚膳,好像還要去重華宮。”
衛雲兮冷笑一聲:“去告訴皇上,就說本宮病了。病得很重。”
秦七一怔,猶豫不決。這可是欺君的罪名。
“怎麽?蘇儀吃壞肚子就可以讓皇上在重華宮中流連幾日,本宮生病了就不能稟報皇上一聲?”衛雲兮冷笑。
一聲質問令秦七冷汗都冒了出來,他連忙退了下去。
果然到了晚間,慕容修的禦駕就來到了長明宮。他的面色並不好,沉鬱冷峻,似乎比往日多了幾分不容親近。他撩開帷帳,衛雲兮就斜斜依在美人榻上,長裙廣袖,頭梳著墜馬髻,素淨的面上因炭火的熱氣而泛出兩抹紅暈,人面如桃花,如一幅絕美的仕女畫。一股寒風隨著他的進入而吹進溫暖如春的內殿,撩動她長長的衣袖,她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慕容修,淡淡道:“皇上。”
慕容修看著眼中的冷色不知不覺褪了些許,他大步走上前來,坐在她跟前,看著她眉間的倦然,不由伸手撫上她的臉:“到底怎麽了。”
衛雲兮一雙美眸看著他,長籲一口氣,軟軟靠在他溫熱的胸前,緩緩道:“臣妾以為皇上再也不踏入長明宮了。”
她的聲音嬌軟,如一隻羽毛輕輕撩過心底,慕容修深眸中神色複雜,許久他輕撫上她的發:“胡說,朕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麽事?”衛雲兮問道:“與臣妾有關嗎?”
慕容修看著她明澈的美眸,半晌才道:“你的兄長不日將回南楚,到時候朕想著給他封個什麽官職在朝中幫著朕。你的兄長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在京中安家立業。你的父親也年事已高,到時候朕給他個閑散官職,就安安穩穩在京城中養老可好?”
衛雲兮聞言心中微微一突,不由定定看著他。
“雲兮,你不喜歡朕的安排嗎?”慕容修看著她,輕聲問道。
衛雲兮心中刹那如冰雪,她指尖的溫度漸冷,許久她輕聲一笑:“好。臣妾都聽皇上的。”她說著慢慢埋入他的懷中。
殿中沉寂下來,燭光搖曳,可是她的心卻一寸寸沉入了萬丈深淵,再也看不見一絲光亮…
……
長夜寂靜,金杯映著四面的精美燈籠,燦爛光輝。殷凌瀾坐在亭中的軟榻上,執著金樽,一杯一杯,如飲瓊漿。一旁的挽真看了一地的酒壇急得紅了眼,想要上前去勸。華泉一把抓住她,輕輕搖了搖頭。
挽真氣得扭頭就走:“喝死算了!我才懶得管!”走了一會,她又臭著臉轉回來,身後跟著一身雪白長袍的蕭世行。
他還未走進亭中,聞到濃烈的酒氣不由皺了皺眉:“殷統領不是找本王商量事的嗎?改成了宴飲了不成?”
挽真冷著臉:“蕭王殿下請吧。我家公子喜歡喝酒,談事的時候喝多了豈不是對蕭王殿下更有利?”她說完轉身就走。
好一個厲害的俏婢女!蕭世行碰了一鼻子的灰,尷尬地走進亭中。殷凌瀾眼未抬
他看著殷凌瀾,不由笑問:“殷統領有心事?需要以酒買醉?”
殷凌瀾抬起頭來,眼神清亮得嚇人,他冷冷看著蕭世行:“蕭王殿下說過的話難道忘記了?”
“什麽話?”蕭世行坐在他對面,看著燈下如魔似魅的殷凌瀾,淡笑依然:“蕭某人從來不會忘記自己的承諾。”
“蕭王殿下說過衛雲兮不是可以談判的籌碼。才過轉眼又是誰拿了她去激慕容修那個混帳!”
殷凌瀾身上的殺氣陡然迸開,亭子中的燈籠無風自動,原本的就不溫暖的亭中更是氣氛森冷,朦朧的燈光下他的面色青青白白,一雙冷冷的森眸神色變幻不定,猶如魅羅附身。蕭世行深眸中不由猛的一縮,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殷凌瀾,也從未見過這麽強烈的戾氣。
蕭世行細細想了一會,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她始終要離開慕容修。你我都明白。”
殷凌瀾冷笑:“我比你更明白。”
蕭世行聞言笑得更是坦然:“那就讓我這次一並帶走她。”
這一句如一擊重擊狠狠撞上心口,殷凌瀾臉色一白,猛的嘔出一口血。血噴上面前的燦爛奢靡的金盞,點點殷紅染紅了滿杯清冽的酒水。他忽地笑了,眼前酒水傾灑,孤燈孑然投影。單薄的身影如紙。雪地那一雙憤怒的美眸在眼前揮之不去。
她問:“為什麽不是你。”
可是這個虛偽冰冷的世間他何處可以安放她?是誰可以放她掌心,待她如珠如寶,誰可以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笑靨,年年歲歲,從此不知日月流逝。他忽的找不到答案。
“殷統領!”蕭世行上前道。
忽的殷凌瀾長袖一動,無聲無息的一掌狠狠拍向蕭世行的心口。蕭世行猛的一驚往後急退一步,堪堪躲開了這千鈞一發的殺招。他怒道:“殷統領!你想幹什麽?”
殷凌瀾長袖中勁氣灌滿,空氣中在隱隱激蕩傳來不安。整個亭子中燭火被突然的凝重勁氣撲滅,天地一片陰暗。他長袖震開,一雙比冰雪還冷的眼眸盯著蕭世行,如隔世的仇人。血漬還在他唇邊,染紅了他的薄唇,令他更似地底而出的修羅。他修長的手指猛的曲成爪,森冷的玄鐵指套“鏗”地一聲,猛的躥出根根尖銳的利刃。猶如獸的爪牙。
蕭世行心中一涼,殷凌瀾已如鬼魅襲上前來,利刃破開黑暗,重重刺向他的面門。蕭世行拔出腰間長劍,迎上前去。電光火石間,兩人已在狹小的亭中過了十幾招。強勁的勁力劃過虛空,發出不祥的聲響。蕭世行知他武功奇高,半分都不敢輕敵,一柄寶劍舞得密不透風,團團護住身邊要害。
殷凌瀾雙手快得看不見影子,一身錦繡長袍被勁力震開,飛轉騰挪如夜魅飄過身邊,防不勝防。蕭世行防得太過狼狽,身上白袍被殷凌瀾的利刃化開一道道口子。他手中的長劍處處被殷凌瀾壓製住,漸漸施展不開。
亭外蕭世行帶來的侍從聽到聲響,追上前去怒喝著要拔劍救主,偏偏亭子前站著一位面容清秀的抱劍少年。他攔在亭前,隻一人便有一人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令人不敢輕易接近。
殷凌瀾眼中的戾氣漸盛,手中的招式越發陰狠。蕭世行額上漸漸滲出汗珠,他喘息地一揮長劍,冷笑:“殷統領想要切磋武功,找錯人了!”
殷凌瀾只是不答,趁他說話分神之際,手無聲無息搭上他的長劍。蕭世行心中暗叫不好。只聽得“崩”的一聲,他上好的寶劍已被殷凌瀾生生拗斷一截。震得他虎口鮮血長流。
蕭世行看著手中短了一截的佩劍,心中的怒氣更甚,他狠狠一丟寶劍,脫下長袍露出裡面的勁裝,怒道:“殷統領雅興不淺,本王就與你切磋!”
他就不信了殷凌瀾能就在這裡殺了他!
殷凌瀾冷冷一笑,笑意如鬼魅:“蕭王殿下想要帶走她,先贏過我!”
蕭世行臉色一沉,猛的揉身上前狠狠一掌砍上殷凌瀾的面門。殷凌瀾一笑,竟是閉上了眼,格擋他的殺招。
欺人太甚!蕭世行從來沒有見過這等狂妄自大又喜怒無常的男人。他怒喝一聲,手中掌化成千千影,鋪天蓋地朝著殷凌瀾撲去。殷凌瀾薄唇的一勾,手中的掌影如鬼魅,蕭世行隻覺得喉間一涼,殷凌瀾修長陰柔的手指已經抵在了他的喉間,那指間的利刃就在他的眼前一分,不多不少。
“認輸吧。”殷凌瀾睜開眼,笑容邪魅:“蕭王殿下,你的性命就在我的手中,最後問一句,是你的皇圖霸業重要,還是一個美人重要?”
他的手指冰冰涼涼,比地上的冰雪更冷,他沒有用力,可是蕭世行知道他說到做到,若是不認輸,下一刻他真的會就讓他斃命此地。
“認輸又怎麽樣?不認輸又怎麽樣?”蕭世行一笑:“我蕭世行磊落男兒,學的是萬人敵,不是一人敵,武功我不如你,我認輸!可是千軍萬馬我一人可指揮若定,你又豈能與我相比?!”
昏暗的微光中,殷凌瀾俊顏上面色木然,看不出半分喜怒。
“我說過,只要我蕭世行可以頂天立地於世,身邊必有她一席之地!”蕭世行冷冷道。
喉間的手指猛的扣緊,殷凌瀾笑得冰冷:“這麽說,蕭王殿下就是拚著一死也要帶她離開南楚?”
“是!”蕭世行回答。
“那就別怪本司不客氣了。”殷凌瀾笑得古怪。蕭世行隻來得及看見他唇邊的血緩緩蜿蜒滑落,沾了他的衣襟。
下一刻,他隻覺得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蕭世行醒來的時候,亭子還是那個亭子,殷凌瀾還是那個自斟自飲的殷凌瀾,地上的狼藉已掃得乾乾淨淨。精致的燈籠在寒風中明明滅滅,剛才殊死相搏的一切仿佛是他做的一場夢。夢醒來,一切如昔。他撫著劇痛的後頸,緩緩起身。
“蕭王殿下醒了?”殷凌瀾淡淡問道。
蕭世行看著身上的勁裝,忽地一笑:“殷統領可滿意方才的考驗?”
殷凌瀾不回答,他看著清澈的酒水,半晌才道:“人心最不可信。承諾有一天會變成笑話。我看錯了一個慕容修,不想再看錯一個蕭世行。”
蕭世行心底一歎,岔開話題:“本王要十日後一定要回北漢,你可有辦法讓慕容修答應了那崇郡的條件?本王總不能真的發兵親自去逼慕容修答應。”
殷凌瀾淡淡看著他:“十日嗎?十日後蕭王殿下一定會得償所願。”
“那她呢?”蕭世行忽地笑問:“十日後,她肯隨本王回北漢嗎?”
殷凌瀾搖頭:“她不肯。”
他忘了她最是倔強,明媚往事浮光掠影而過,冰冷的心中漸漸溫暖,他慢慢道:“她不肯,我不會逼她。”
蕭世行瀟灑一笑,站起身來:“好。不過我相信終有一天她會願意去北漢。”
他說著轉身離開了亭子。走了老遠他回頭,猶看到那一抹孤影在亭中,靜靜等待天明……